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判官(玄幻灵异)——木苏里

时间:2020-12-29 10:30:07  作者:木苏里
  那次小王八事件的结果老毛也记得十分清楚——
  尘不到回山后,当天就发现了小王八肚皮上的字。
  但他没有恼,只是倚着门看小徒弟练功,完事后招手把对方叫进屋。拎上了另一只小王八,肚皮朝上搁在桌案前,然后拿了一只笔蘸了墨,握着闻时的爪子,手把手地教(逼迫)闻时在小王八软甲上写了个“时”。
  然后闻时自闭了两天。
  老毛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一千多年过去了,白云苍狗,物是人非。当年的大宝贝这会儿正睡在尘不到的床榻上。
  老毛又默默回头,看了屋子一眼。
  作为尘不到亲手创造出来、看着闻时一路长大的金翅大鹏鸟,他的内心十分沧桑,被一种复杂的情绪填满了,这种情绪叫做:手心手背都是肉,他一时间不知道究竟是谁拱了谁。
  小召确认了那个小王八肚皮上是个“时”字,长长松了一口气。又把它放回池子里,用草茎轻轻拨着它的脑袋说:“日上三竿了,醒醒诶。”
  “备了好多好吃的,你不饿吗。”大召跟着说。
  “水烧四遍了,不洗个澡吗。”
  “万一洗了又睡呢?”
  “……噢。”
  老毛听得脸色有点缤纷,他&实在没忍住,朝窗边挪了挪,缓缓伸过去一颗头。
  屋里,尘不到支在靠案上翻一本旧书册,闻时枕着他的腿,侧蜷着还在睡。
  老毛刚瞄到一眼,就看见尘不到从书间抬头,食指碰了一下嘴唇。
  老毛忙不迭又缩回了墙角。
  “醒了没?”大召睁着杏眼,满怀希望地问。
  “要吃饭了吗?”小召也精神了。
  “没,让咱们闭嘴。”老毛说。
  殊不知,这话刚说完,床上的人就动了一下。
  ***
  闻时很久没有睡过这么安逸的觉了。
  小时候是因为尘缘缠身不敢多睡,大了又因为心思太重睡不踏实。再后来没了灵相和记忆,就连梦里都是空空荡荡的。偶尔闪过一些零星往事,醒来后能接连头疼好几天。
  他对睡觉一贯没有期待,也不觉得放松,只当是不得不做的一件事。有时候躺在床上昏昏沉沉一整夜,比不上当年下棋间隙里点着头打一个囫囵浅盹。
  这是他有记忆以来第一次,没有负担和惦念地睡足一整夜。
  睁眼的时候,天光大亮。
  他起初不太适应那个亮度,半眯着眼睛,光就从眼睫的缝隙里一点点漫进来,那是一个缓慢而熨帖的过程,他甚至罕见地产生了再赖一会儿的冲动。
  直到他听见了屋外隐约的说话声。
  他抬起手肘掩了眼睛,却磕碰到了另一个人的身体。不仅如此,枕头的触感也很奇怪……
  它就不太像个枕头。
  闻时:“……”
  他上一秒还是迷糊的,下一秒就醒了个彻底。他倏地睁开眼,听见尘不到的嗓音落下来:“他们吵醒你了?”
  闻时怔怔看着他。
  第一次睁眼后看见这样角度的尘不到,闻时几乎反应不过来。
  “睡饱了么,怎么熊猫印子没浅多少呢。”尘不到低头抹了抹他眼下的皮肤,还煞有介事地看了眼自己的拇指,好像那微微的青痕会掉色似的。
  闻时半是赖床半是躲地朝里偏了一下脸,蹭到了尘不到腰间堆叠的衣袍,这才明白自己究竟是怎么睡的。
  “我……”他撑着床榻边沿就要起来,可是当腰线绷到某个程度的时候,他极其明显地僵了一下。
  “难受得厉害?”尘不到把书搁在一边,伸手过来。
  他的手掌温度刚好,覆在那处绷紧的肌线上,缓解了突然泛开的酸意。但闻时这会儿衣袍没系,有些松散,而尘不到的手就没在布料下……
  从闻时的角度看过去,难免跟昨晚的场景有些重合。
  他一把抓住尘不到的手腕,道:“行了。”
  “真的?”
  “嗯。”
  尘不到看着他的眼睛,又扫过他的手和抿着的唇,忽然低笑了一声道:“你这是见了光开始害臊了么。”
  闻时:“……”
  放——
  没有。
  你想多了。
  害哪门子臊。
  傀术老祖微拧着眉心,一副冷冰冰生人熟人(尤其尘不到)都不要靠近的严肃模样,忍着某些不方便言说的诡异感觉,企图下床离开现场。
  结果刚一动就感觉拉扯到了什么。
  闻时有点纳闷,先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有一部分傀线还在手指上……就是很乱,显然被拨拉牵扯过不知多少回。
  它们每根都放得很长,蜿蜒纠缠着隐没在铺散的衣袍里。
  闻时拽了一下袍摆,就见那些傀线有的在他腰上,松垮的地方几乎挂到了胯骨,有些绕过了腿,最末端则凌乱地缠着脚踝。
  而他目光看到脚踝的时候,又刚巧看到了床榻边缘一片深色的痕迹,那里隐约有股竹香。应该是昨晚药油翻倒,从竹筒细孔里渗出来的……
  闻时:“……”
  现场一片狼藉,他的脸也没好到哪里去。
  虽然他一言未发,但他满脸都写着一句话:我的傀线为什么会绕在我身上?我明明……
  “是啊。”尘不到刚好勾了一根线捻在手指间,将这位顶级傀师的疑问听了个齐全。
  就见他拎起那根线送到闻时面前,要笑不笑地说:“要不你问问它,怎么关键时候那么不听话,这么多年了也没学会乖。”
  闻时:“……”
  这话倒是勾起了一些往事。
  当年闻时刚开始学傀术,跟其他人都不亲近,练功也不肯去山腰,只逮着尘不到一个人当靶子。有事没事就把傀线往尘不到身上招呼,从最初直愣愣地放出去,到后来学会了偷袭。
  可惜从来没落着好。
  每次傀线甩出去,眼看着要碰到尘不到了,就会被对方伸手勾住。一边笑斥着“造反”,一边用傀线把人拽到面前,捆粽子似的绕上几圈,还要故意扎个蝴蝶结。
  然后就会变成闻时跟自己傀线之间的斗争。
  小时候闻时解开傀线得好几个时辰,解完之后脸恼红了,汗也出了一身。就这样他也不吃教训,没过几天还敢。
  屡战屡败,屡败屡战。
  一直战到了现在。
  “小时候驴脾气也就算了。”尘不到把那根傀线搁在他手里,低声道:“大了是故意的吧。”
  闻时曲了一下腿,乱缠着傀线的脚踝没进了衣袍。
  “……不是。”他舔了一下干燥的下唇,没抬眼。
  彼时屋外的老毛等了半天动静,觉得自己可以说话了,敲了敲门就要进来:“大小召烧了水,要不——”
  “别开门。”
  闻时下意识觉得这满床狼藉不能见人,手指一动,就听“砰!”地一声响,刚开一条缝的门瞬间撞了回去。
  老毛被门板拍了个正着,气得扑棱着翅膀跑了。
  闻时哪管得上那些动静,他屈了一下关节,所有乱缠的傀线就都收束回来,老老&实&实绕在指根,一点都看不出它们之前是什么模样。
  他又把长衣穿系好,药油的痕迹抚扫干净,头发一丝不苟地扎起来。顷刻之间收拾得干干净净,几乎看不出昨晚这里发生了什么。
  之所以说“几乎”,是因为他下了床,正要往门外走的时候,不小心瞥见了尘不到颈侧的一道红痕,在领口遮不住的地方。
  ……
  那是他昨晚难耐至极的时候咬出来的。
  闻时:“……”
  他蹦了一句“我去洗漱”,然后匆匆就要走。
  只是刚走没两步就被一只手拍了拍肩:“等会儿。”
  闻时回过身,尘不到低头在他唇角亲了一下,笑着说:“雪人,早。”
  ***
  老毛飞了两圈泄愤,刚落回地上,就看见尘不到的房门被人从里面推开,一抹白影系着蓝色的绑腰从屋里掠出来。
  他长发束得高高的,肩背挺拔,脸上表情不深,从人身边走过的时候,白色的袍摆被风吹扫起来,像一缕绕山而过的游云。
  他在经过众人的时候脚步打了个停顿,沉声说了句“早”,然后便没进了那片葱郁松林,掠下山道。
  接着尘不到也走到了门口,他披着红色的罩袍,有些懒散地倚着门。抬手挡了一下并不恼人的日光,然后笑着看那道白影绕过山壁。
  他转头对老毛和大小召说:“早。”
  ……
  那一刻老毛有些恍然。
  好像桑田碧海,物是人非,这山间的青松流云却还是当年的那些。
  亘古恒常,从未变过。
 
 
第116章 后人
  世间的道理就是这样, 有苦尽甘来,就有盛极而衰。
  松云山和沈家别墅复归往日的时候,西环的张家本宅却是另一番景象——
  之前因为宅院一夜垮塌, 张家弄这个地方频频出现在宁州的当地新闻里。最初的说法是垮塌原因不明, 引发了一波议论和猜测。后来解释为瓦斯爆炸, 便迅速淹没在了每日潮水般的讯息里。
  好像忽然之间,谁都想不起来这件事了。
  只有在路过那里时,人们才隐约有点印象。因为那片错落聚集的中式宅院现如今缺了一大片,像一块突兀丑陋的疤,
  “岚姐,那块废墟你打算怎么处理?”大东问了一句。
  窗边的人架着手肘, 拨弄着涂了墨绿色油胶的长指甲, 盯着地砖发呆,一言未发。
  “岚姐?”大东又叫了一声,见对方没反应。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岚姐!”
  “嗯?!”张岚猛地回神,“什么东西?”
  “我是说——”大东问道:“旁边的废墟怎么搞,那玩意儿晾着好多天了,也不是个事啊。是恢复原样,还是把地方清出来弄点别的?”
  张岚抬起眼。
  那片废墟就在她这个院子的正后方, 从这扇窗户看出去, 原本可以看见假山鱼池、人工竹林,以及家主宅院挂着檐铃的一角。
  现在那些东西已经不复存在,只剩残垣断壁。
  冷清不谈,主要有些难看——它提醒着每一个看见它的人,张家究竟发生过什么。
  就连其他家族和张家的旁支小辈都会有些尴尬,更何况张岚呢。
  这扇窗就在她住的地方, 低头不见抬头见。
  大东觑了一眼张岚的脸,心说这位姑奶奶心里估计不会好受。
  其实整个张家最近都不太好过。
  因为老祖宗张岱岳的关系,张家的声势一落千丈,跌到了最低谷。
  以前不沾边的人拐上十七八个弯,都要说一句“我是张家的”,现在就连本家的一些小辈都有点张不开口。
  再加上张雅临迟迟没有恢复,跟前跟后的傀也不在了。整个张家都有一种要就此荒颓的意思。
  原本“岚姐”长“岚姐”短的人,现在散了大半。
  倒是大东跟之前没什么区别,除了牛皮不常吹了,其他照旧。他和耗子成了往来本家大宅最多的人,跟张岚也有了几分真朋友的意思。
  就因为是朋友,他才总提醒张岚清理废墟,免得看了心里堵。
  其实要把废墟恢复原样,对张岚来说不算特别困难,也就是三五天的事。但大东没有这样建议,他在手机里划拉几下,翻出照片给张岚看:“这是我跟耗子这几天找的,弄个这样的大池子也不错,养点睡莲锦鲤什么的,气派,讲究!”
  其实主要是让这死气沉沉的地方有点生机,但他没好意思说。
  谁知张岚趴在窗框上,盯着废墟看了很久,说:“我就没打算弄。”
  大东懵了:“啊?”
  张岚说:“就这样吧,就这么留着,挺好的。”
  大东:“???”
  他要不是怂,恐怕得摸摸这姑奶奶是不是发烧了,怎么大白天的说胡话。
  “那些个碎砖头破瓦又没用又丑,留着它干嘛?”
  “留着给人看呐。”张岚答。
  “给谁看?”
  “我啊。”张岚从窗户上撤了手,直起身,拍着并不明显的灰,浓长的睫毛挡了半垂的眼睛:“给我自己多看看。”
  对张家而言,是一夕之间天翻地覆。
  对她而言,是从众星拱月的高位直坠低谷,摔得其实不算重,但终究是灰扑扑的。
  以前碰到大事,还总有个雅临在身边。这次却只有她自己了——她顺理成章成了新的家主,收拾剩下来的烂摊子,然后等着张雅临醒来。
  在将来更加长久的时间里,她需要窗外有那样一块见证过楼起楼塌的废墟,日复一日地提醒她别走偏路,提醒她判官这个名号因何存在,又是因何承传至今。
  她记得自己第一次祭出符纸、张雅临第一回 缠上傀线,不是因为他们身在谁家,而是因为书里那些关于判官的往事。
  往事说,众生皆苦,有挂碍深重者身陷囹圄。
  这是他们最初的来处。
  “小……”张岚转头想叫人,结果刚开口就顿住了。
  “小谁?”大东跟着转过去,张望了一会儿却没看见人。
  “小黑。”张岚说:“雅临的傀,精通卦术的那个,不过现在不在了。”
  大东“噢”了一声,也不知道说什么:“……等雅临哥好了就会有的。傀嘛,都是跟着傀主来的。”
  说话间,张岚已经从五斗橱里翻出几枚铜板,自己在桌上排起来了:“看他算久了,我也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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