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星的店铺陆陆续续关上门,商场越来越暗。
闻时虽然还没摸清具体什么事,但也能猜到,他们在躲某个人。
会是笼主吗?
如果真是笼主,那这么早跟对方撞上不是好事。
店里的防盗器还在响。
闻时索性踢开玻璃门准备走。
他步子都迈出去了,又闷不吭声绕回店里,把谢问那个半身模特抱上了。
对方似乎料定了他会回头,非常欠地笑了一声。
笑个屁。
闻时心想。
“算你有良心。”谢问说。
闻时刚走两步,听见他的声音近到几乎贴着脸,如果是真人,恐怕呼吸都能扫到眼尾。
他这才感觉面对面抱着的姿势有点怪……就算是假的也很怪。
闻时想了想,停住脚,当场把谢问翻了个面,让对方脸冲前面,后脑勺对着他。
这样走了几步之后,他又刹住了脚,感觉依然不行。
这姿势显得他智商有问题,还挡视线。
于是他忍着脾气又换一次,把那半截模特背到了身后。
他其实有折腾的意思在里面,是个人都看得出来。但是谢问却一句话没说,整个过程安静得很反常,不知道是在看戏,还是想到什么事走神了。
这种感觉有点诡异,闻时差点以为他人没了,走出店门的时候忍不住说:“你在不在?”
背后的人终于动了一下。
他闷闷咳了两声,略带沙哑地应了一句:“嗯。你又想干什么了?”
他嗓音实在很低,又近在耳边。
闻时脚步顿了一下,微微朝旁边偏了一下头。
又过了片刻,他才不咸不淡地交代道:“你最好时不时出点声。”
谢问:“为什么?你这脾气,我要说多了话,不是又该让我闭嘴了么?”
闻时:“……”
谢问:“我看你现在就很想说这句。”
闻时:“……”
“你还是爬吧。”闻时说。
“那不行。”谢问笑起来,“我上来了哪那么容易下去。现在是不是觉得洋娃娃还可以了?”
“……”
闻时懒得理他,沿着空荡荡的回廊往前走。
回廊的灯很稀疏,中间夹着几个“安全通道”的提示牌,惨白色的灯光便泛着绿。
那两处安全通道的门敞着,楼梯间里没有光亮,像黑洞洞的眼睛,一边一个。
闻时探出栏杆,往下看了一眼。
他们在三楼,楼下两层的店也关完了,空寂冷清,别说人影,鬼影都看不见。
那么那些店主都在躲谁呢?
忽然,楼下某处响起了“嗡嗡”的声音,像什么东西悄无声息启动了。
闻时找寻一番,发现一楼通往二楼的扶梯慢慢滚了起来。
谢问附在他耳边轻声说:“有东西上来了。”
闻时紧盯着那处,终于看见扶梯慢慢滚上来一个人。
那应该是个女人,头发及肩,中等身材,穿着深红色的薄毛衣,下面是黑色的裤子。可能是灯光原因,照得她露出来的脖颈和手臂都泛着青。
闻时眼力好,看见她一只手搭在扶梯上,可能是戴着戒指的原因,勒得指节有点浮肿,显得指根粗,指尖却很尖细。
扶梯慢慢滚到头,她迈步走下来,然后转身上了二楼到三楼的滚梯。
这么一转,她从面朝这边,变成了背朝这边。
闻时看着她的后脑勺和肩背,低低“哦”了一声。
“怎么了?”谢问低声说。
“我见过她。”闻时说。
“什么时候?”
“去你店里的时候。”
应该是那位圆脸女司机,至少背影是像的。闻时心想。
他认出人来的瞬间,那个深红衣服的女人似乎感觉到了有人在看她,忽然转身朝这边望过来。
闻时已经做好她没有脸的准备了,没想到她居然有。
只是那脸非常奇怪,像是什么人用笔画上去的,画技有些粗拙,眉毛极深,下面的眼睛没有白仁,只有两个大大的黑团,嘴唇又红得惊人。
那双眼睛好像并不会左右移动,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前方——
正冲着闻时。
女人忽然动了起来,抬脚顺着滚梯往上走,步子越来越快。
闻时半点没耽搁,转头就走!
模特腿僵,跑不起来。
身后那个女人应该到了三楼,脚步声几乎跟闻时同步,像一道回声,紧紧追在后面。
“走扶梯下楼。”谢问说。
闻时朝离他最近的扶梯看了一眼,绷着嗓子道:“这边没开!”
谢问:“……”
他默然两秒,说:“你上去,它就开了。”
闻时:“???”
他心里想着“万一没开你就完了”,但还是抬脚上了往二楼去的扶梯。
果然,他人一站上去,扶梯慢慢滚动起来。在它启动的过程里,女人离他们的距离近了一些。
“帮我看一眼,她是不是也不能跑。”闻时说。
背上的谢问动了一下,片刻后,他又低下头来说:“腿看上去挺正常的,不像咱们这种假肢,但她确实没跑。”
结果这话刚说完,女人的脚步声就变快了。
闻时在心里骂了一句。
二楼扶梯附近有些临时支出来的店铺、摊位。闻时借着这些东西,打了几个绕,朝后面看了一眼。
刚刚还有十几米的女人,此刻距离他不到三步!
两团黑墨似的眼睛,近距离看更让人毛骨悚然。
闻时手指上还绕着开门用的细线。其实刚进笼就攻击笼主并不太好,但他还是背手朝身后甩了一下。
拐弯处有个垃圾桶,他想甩过去当阻碍。结果落地却听见了“叮铃桄榔”好几声响。
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就见垃圾桶连带着临时店铺的简易柜台一起倒在地上,绊得女人踉跄了几下。
“柜台怎么倒了?”闻时嘀咕了一句。
“没注意,好像是垃圾桶撞的。”谢问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说:“别开小差,快跑。”
闻时:“……”
要不是他心好,这种墩着说话不腰疼的王八蛋就该被扔去打鬼。
谢问一催,闻时没注意路线,居然又上了往三楼去的扶梯。就像被女人撵着兜了个大圈,又回到原点……
也不知道她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
闻时四下看了一眼,正在想办法甩脱。忽然听见前面有人小声叫了一句:“来这边!”
闻时下意识以为那是夏樵。
他循着声音发现左边一家店铺的卷轴门开了一半,情急之下,想都没想便俯身钻了进去。
女人的脚步紧随其后。
下一秒,卷轴门“哗”地一声响,被人拉拽到底,关了起来。
女人似乎不高兴,在门外重重拍了几下。
过了几分钟,她拖沓的脚步终于离开,似乎去了旁边的店铺。
闻时这才站直身体,转头看了一眼。
他本以为会看见夏樵附身的模特,却发现七八个陌生男女或蹲或站地缩在店铺最里面,瞪着惊恐又无辜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跟见鬼没两样。
“什么情况?”闻时下意识说出来了。
“这个笼有点麻烦,套了很多人进来,他们在这困了好多天了。”有人解释道。
这声音有点耳熟。
闻时转头看过去,意识到说话的人是张碧灵。
她身边还蹲着一个十几岁的少年,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睨了闻时一眼。
是她那个说过尘不到“不得好死”的熊儿子。
“你怎么在这里?”闻时问道,但下一秒他就想起来了,“伞是你拿的?”
张碧灵有点淡淡的尴尬,她苦笑一下,拍了拍熊儿子的头,说:“我儿子前几天误闯进来了,所以……”
怪不得她之前说临时有事,没法去送沈桥。
闻时点了点头,又问:“我刚刚是不是听到了夏樵的声音?”
“啊对。”张碧灵说,“刚刚是他叫的你,我怕别人叫了,你反而警惕不进来。”
“他人呢?”闻时看了一圈。
“这呢哥。”夏樵的声音毫无生气,一听就受过摧残。
闻时顺着声音转过脸……
看到了墙边那一排玩意儿。
怎么说呢,大差不差,这也是种人体模特。就是牛仔裤店里专用的那种,只有腿,还是不能动的那种。
毕竟这要是能动,就直接劈着裆了。
夏樵就那么叉着腿杵在那,哀怨地问:“闻哥,谢老板呢”
闻时:“……我背上。”
夏樵惊呆了。
谢问在他背上抖,声音闷在胸腔里,笑了有一会儿了。
他低下头,用只有闻时能听见的声音说:“好技术,失传可惜了,有空也教教我。”
闻时:“……”
你死不死?
第19章 遗照
“你俩可以凑个整,他是不是进来的时候少算一个人啊。”一个粗嘎嘎的公鸭嗓突然插话。
闻时一看,是张碧灵那熊儿子,沈桥的吊唁客单上有他的名字:周煦。
名是好名,人有点找抽。
“问你了吗你就插嘴?”张碧灵推他一下,连忙对闻时打圆场:“附身人形模特就是容易出现这种状况,常事,见怪不怪了。”
周煦嗤之以鼻:“谁说的?我小姨就不这样。”
张碧灵瞪着他:“你小姨、你小姨,你天天就记着拿小姨吹牛皮。张岚几岁就开始往笼里冲了,能一样吗?”
闻时很少关注别家,名谱图上的活人也不认识几个。他默默听了一会儿,问背上的人:“张岚是谁?”
谢问还没说话呢,周煦先惊了,他耳朵倒是尖:“你不知道?”
闻时:“我应该知道?”
周煦:“名谱图最顶上那个!你干这个你居然不认识她?”
我认识你小姨家的祖宗。
不是骂人,真认识。
闻时心说。
“你差不多行了!”张碧灵被儿子弄得尴尬万分,把他摁到身后,对闻时说:“他小时候被张岚……就是他小姨,带去本家住过几年,跟她挺亲的,所以张口闭口都是她。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闻时:“嗯。”
张碧灵又说:“我听小夏说,你们是第二次入笼?才第二次,做到这样已经很不错了,慢慢来,沈老爷子后继有人。”
闻时朝夏樵瞥了一眼。
看来这傻子还知道藏话,没把老底交代出去。
张碧灵估计把他当成沈桥收的另一个徒弟了,比夏樵这个什么都不会的略好一点,但也好不到哪里去。
毕竟名谱图上沈桥这脉并没有他这个新徒弟的名字,俨然也是个不成器的半吊子。
不过张碧灵人很不错,对着半吊子也客客气气的,没什么架子。
“对了哥。”夏樵又委委屈屈开了口。
闻时:“说。”
夏樵:“我得在腿模里呆多久,为什么张阿姨他们不用附身物?”
闻时沉吟几秒。
张碧灵却开口了:“哎!刚才匆匆忙忙的,忘记说了。咱们找附身物进笼心,是怕生人气息突然闯进来,惊动笼主,还没弄清楚呢就被追着打,得不偿失。”
“不过这个笼不一样,这里已经有很多生人了,该惊动的早惊动了。附不附身区别不大。”张碧灵指着角落里的那群人,“我比你们早进来一步,附在镜子上了,把他们吓得不轻。我怕给他们吓出好歹来,就从镜子里脱身了。”
夏樵又活了:“所以我们也能出来吗?”
张碧灵:“可以的。不过你们要是觉得有附身物更安全,继续呆着也没问题。”
夏樵:“不了不了。”
她解释得很详细,生怕这几个年轻人不懂。
其实闻时比谁都懂。
他一进来就知道可以脱身了,但他没提,他想让谢问在半截模特里再憋一会儿,毕竟他上次在洋娃娃里憋了好几天。
现在张碧灵这么说,他只能放谢问一马。
“沈老爷子没跟你们提过吗?”张碧灵问道。
闻时面无表情骗人:“没有,我刚知道。”
他从模特里走出来,一转身,就看见同样脱身而出的谢问挑了一下眉,仿佛听见了什么鬼话。
闻时狐疑地看着他。
谢问客客气气地说:“没什么,我也刚知道。”
***
他们有了人样,墙角里缩着的几人脸色便好看许多,不再那么惊恐了。
“你们都什么时候进来的?”闻时问他们。
穿格子衬衫的男生说:“有好久了。”
其他人跟着点头:“好长时间了。”
“记不清,我快疯了。”
……
除了张碧灵的儿子周煦能说出具体数字,其他人都浑浑噩噩的,看样子被吓得不清。
“他们应该跟我前后脚。”周煦说,“我进来的时候,他们还没这么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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