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考她爹的试
安静的教室内,学生们奋笔疾书,纸笔滑动以及纸张翻动的声响清晰可闻。
看着前方一排排桌子,单人单桌,她自己也是同样。
再看看眼下几乎陌生的试卷,梧婷兮立刻意识到目前情况,考试。
梧婷兮不屑地翻了个白眼,此时真想套用一位著名语言学家的戏谑言论:考她爹的什么东西!
她大学都毕业了,这怎么突然又让她考试?
梧婷兮还记得上次失去知觉之前,是她重新遇见了久违的刘客卿。
而对于目前情况,她也迅速明白这依然是虚假的世界。那么,现在具体是什么时间呢?模拟的又是哪次考试?
想到这里,梧婷兮立刻翻到卷子首页,尝试找寻有效信息。
她很快看到最上宋体居中的大字标题:xx大学期末考试试卷
下面用稍小的字号标示:20xx年-20xx年第2学期
考试科目:比较文学概论。
梧婷兮回忆起来,这是大三下学期期末考试,也是大学时期最后一次考试。
当时她恰好生病,发烧烧得稀里糊涂。虽然这门课她比较感兴趣,平时上课也认真听讲了。但可惜到了考试时,由于身体原因没能好好复习,考着试时又不小心把答题纸带出考场,因此就挂科了。
大学最后一次考试,也是她大学唯一一次挂科。如果不是因为这次挂科,那么她就完全有资格被评为“优秀毕业生”。
梧婷兮曾经多少次后来回忆时,感到万分可惜,甚至幻想回到从前将事件扭转。
参考前一次虚拟世界的情况,梧婷兮才发觉,这两件事共同点在于,都是被她视作遗憾的往事。
可是现在,梧婷兮脑海中对这门科目的知识早就一点记忆都没有了,她不可能交出一份超过60分的答卷。
梧婷兮再一次浏览卷面,来到这里之前,选择题已经答完。大学期末考试不像高中时正规,除了一张答题纸,并没有单独的选择题答题卡,只在题目正下方有20个选择题的答题栏。虽然不知道正确与否,但反正她已经填完了。答题纸左侧也已经填写学号、专业和姓名,可她连自己以前的学号都给忘了,现在当然懒得检查是否正确。
大题目前一个字没写,梧婷兮大致浏览一遍简答题题目,她没有背过,肯定答不对。如果现在随便写写,那么每题至多只得一两分。
梧婷兮摸了摸自己额头,还是有些发烫,和当年情况类似,只有大脑思维更清楚而已。
不过,既来之则安之。梧婷兮现在心情不紧张但也不想答题,只想等着考试结束交白卷算了。
其实,若说遗憾,有人说大学不挂科才是遗憾,梧婷兮一直觉得那叫挂科者的心理安慰。不过,挂科与人生而言真的不是什么大事。无论大学是否挂科,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总强调一件事是遗憾,对自己过于严苛,才是不明智。
考试时间只过去了30分钟,大概是因为无聊,梧婷兮把答题纸翻了过来,顺手写下几组在乾陵里看到现在勉强能想起来的佉卢文和婆罗米文字母。反正这不是高考,她随便写写画画,总不算做记号。
虽然梧婷兮先前在选修课上看见过这几种古文字的拉丁转写对照表,但现在根本不记得这些符号对应的母音或子音。所以也仅限于写着玩玩,打发时间而已。
仔细回想乾陵书卷上的书写方式,梧婷兮发觉跟印刷体不同的是,即使相同字母笔画走势也稍有不同。女皇书写的随意,恰恰足以证明其对文字的熟练程度。
答题纸下面压着的卷子,选择题题干中恰好绘有一幅亚、欧及北非的旧大陆地图,图是矩形边框、黑白印刷,质地相对粗劣,而且作为旧大陆地图并不完整。
梧婷兮望定大周安西都护府的位置出神,心中莫名感动。就在千年以前的某个时候,这里到底发生了多么令人永久缅怀的事情。
彻底征服一个民族,有效手段是取缔他们的语言文字。这一般要用数十年时间,并且极易引发激烈反抗。但女皇却用了反其道而行之的方式,归还他们的语言文字,从而在短短几年内,真正让这个历史悠久的民族甘心臣服。
女皇文治武功的成就,简直不可思议。
然而,历史舆论对女皇极不公正。比如漠北在高宗朝“丢失”,却被人歪曲成女皇“丢失领土”。
实际上,真正的“领土”只有中原各道州县,都护府意义更近于友好建交,而非直接统治。
大周与唐朝相比,只是对北漠相对稍微放松控制,而对西疆相对稍微加强控制。
无论西疆还是北漠,名为都护府时,实则仍保留国名与王室。都护府自治程度远超今日的自治区与H、M特别地区,甚至远超联邦制成员国。
突厥默啜在圣历元年接受大周册封,后来虽再度反叛,却忘记撕毁该条约。若按网络无聊人士的理论,漠北反而算是大周“领土”。
事实上,中原对漠北彻底失去控制是在安史之乱以后。可是,人们故意忽略男性统治者的错误,而对女性统治者,即使没有错误也要编造错误,正所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梧婷兮看着地图暗自叹息,随后拿起笔从地图神都位置出发,经河西走廊,一路描绘直至君士坦丁堡。
同样是荒漠,与鸟不拉屎的漠北相比,四镇可谓东西方文化交流的重要神圣路口。
虽对女性偏见仍旧未改,但古代文人向来更重视本土农业生产,而非像今日网络激进分子更重视虚无缥缈的“领土面积”。
自从长寿元年收复四镇以来,屡有臣子上疏女皇请罢四镇。毕竟儒家学子大概不会明白这名作为商人女儿的女皇心中怀揣怎样的伟大思量。若罢四镇,那便意味着拒绝通商,闭关锁国。
儒家士子嘲弄商人时,不会发觉自己贪污行为远比商人龌龊。而眼下这条商路,也不可用当代眼光片面理解成金钱与资本积累,更重要的是在大航海之前,它是具备决定意义的东西方文明交流的纽带。这也远比士子们在教条书本中获取的知识伟大更多,若不然,李白诗中“葡萄美酒”又从何而来?
卷面上依稀是墨迹的气息,梧婷兮却仿佛听闻来自古老商路驼铃的声响。
她好似受到某种召唤,痴迷地望定地图。
曾几何时,当四镇居民看到大周女皇亲笔书写他们久违的佉卢文从远方传递而来,他们热泪盈眶地用吐火罗语奔走相告,欢呼大周女皇是来拯救他们的转轮圣王。
四镇文明近于印度,印度宗教向来有转轮王传说。疏勒西南部又曾受希腊文化影响,希腊哲学也曾崇尚哲人王。
四镇地区虽与中原同是男权社会,但对于拥有智慧的王,无论是男是女,他们都会无法抗拒地发自内心愿意臣服。
地图上这条被描记的长长路线,昭示着大周势力控制范围深入亚欧大陆腹地,好似一名女性静静地躺在这张地图上,慵懒地将手臂舒展延伸至遥远的西方,再翻手捻出一束橄榄枝。
女皇以她绝妙的出世智慧与实用智慧并用,留在这世上太多物质及非物质文化遗产。可惜千百年来,这世界对女皇态度依旧太不公平,太不公平......
梧婷兮轻轻叹息,又把卷面翻了过去,大致浏览了一遍简答题。对于部分题目,她若把以上思考随便写上去,碰见阅卷老师心情好,或许还能得上几分。可是梧婷兮现在根本没心思答题。
从上一世界崩溃形势来看,走出虚拟世界的突破口,不在于交上一份满意的答卷,而在于从内心深处战胜这个世界。
梧婷兮趴在桌子上,定睛观察纸张细微处粗糙起毛的表面。话说这致幻效果也够奇特,寻常梦境可达不到这种程度的仿真。
她不知道类似的世界是否接下来还会有,兴许从这里走出去,也仅仅是进入下一异时空罢了。
梧婷兮想起女皇当时已经提醒她,女皇好像呼唤了两个字,那两字好像是一个名字,听起来像是中古汉语,可现在梧婷兮怎么都记不起究竟是哪两个字。
听到女皇跟她们讲普通话,梧婷兮其实在当时已经感到诧异,看来果然是深藏不露呢!只在情急之下,女皇才切换回中古汉语。但这也暴露了女皇的生命状态,肯定不能理解为已死之人的英灵这么简单。
俞兰亭又去哪里了?之前在乾陵最后的状况,梧婷兮没有留意太多。现在是否俞兰亭跟她同样正在被一个个奇怪的时空控制着。
考试时间刚只过去了20分钟,加上之前的30分钟,也依然还剩余40分钟。
等待过于乏味,梧婷兮继续悠哉地畅想,完全没把这次虚拟的考试放在心上。
正规考试时,梧婷兮也经常天马行空地幻想。即使与考试内容无关,也从不耽误继续答题。不同的是,梧婷兮这次是真的无事可做,才彻底放飞思绪。
梧婷兮感觉现在身体状况与当年同样正在发烧,但思维层面好像因为“穿越”获得了一定程度加强。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题目改编自季羡林《清华园日记》,对换了性别你们懂得~_~
求收藏,求评论~
第19章 娲皇伏羲图
庄严肃穆的医院病房内,输液器中的液体一滴滴滴入滴斗,没有任何声音,与周围环境的白色同样,安静地只剩下白色。
输液管中还有细微气泡,自从听说这些气泡可以弄死人,不管是自己输液还是别人,梧婷兮看见输液管有气泡就战战兢兢。不过,后来听医生护士们科普,微小的气泡并不导致致命后果。
梧婷兮自己小时候经常输液,类似的输液场景对她来说早已习以为常。但当时所有人都很清楚一点,只是不会说出口。这应该是姥姥最后的时间了,不会再有转机了。
或许只是胡思乱想,或许是因为在乾陵里看到有关杨姥姥的壁画,梧婷兮这时突然想起当年姥姥去世的场景。
相比起一场虚拟的考试,梧婷兮的心情越发沉重起来。
梧婷兮又摸了摸自己额头,发觉现在额头还是有些发烫,又或许她在不清醒状态下,也尤其容易胡思乱想。
姥姥去世时年纪不是很老,但好像树皮皲裂般遍布的皱纹却早已爬上她的皮肤。在十几天只靠输液少量进食情况下,这一特征尤为显著。
自从梧婷兮记事以来,姥姥总比常人多携带了某种忧郁。
梧婷兮知道原因,姥姥年少时经历了一个并不美好的时代。在全家人都被打成右/派的情况下,没有人会同情资本家的女儿。好像她父母积累的资本,也算是她的过错。
梧婷兮并不欲多指责什么,毕竟哪个时代不是一样呢?难道女皇的时代没有发生过类似事件吗?
当然了,太多相同的事件,古今中外根本没有停息过。
梧婷兮明白,站在历史宏大叙事的角度,她本没什么想要批判的。
姥姥没有任何宗教信仰,但梧婷兮却记得姥姥临终前几乎疯魔地不断忏悔:“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随着这句话不断重复,当时压抑的气氛,像是逐渐抽离了整间病房的空气,直至所有人无法呼吸。
当年妈妈只能紧紧握住姥姥的手,跟随她不断重复:“不是你的错,不是你的错......”
“是我的错,我是该告诉你一些事的,但我不想说了。就这样吧,算了,这算是我的错......”
姥姥当时气息已经很弱,却一口气迫切地说出这么长的句子。
当时姥姥的眼神直直看着妈妈,那是她唯一存活的后代。梧婷兮还记得,姥姥不经意间大概也撇了一眼自己。
姥姥又在不断重复那句“都是我的错”,妈妈也只好陪着安慰她“不是你的错”。
病房中充斥着极度压抑的气氛,使纯白色调蒙上了一层灰暗,让周围的人感到窒息。
“你......知道吗?是因为......是我说出那件事。所以你姥姥的死,都是我的错。”
从洁白被子下角露出的,是姥姥被妈妈紧握住枯瘦如柴的手,姥姥当时气息轻微说出这句话。
对于自己的老姥姥,梧婷兮了解极少,甚至几乎没有听人提及过她。
梧婷兮只记得姥姥经常拿出观摩的一张黑白相片,相片上是一名穿着改良旗袍式学生校服的年轻女子。
梧婷兮感觉她很美,很有吸引力,她笑起来的模样总是带给人希望,那就是妈妈的姥姥,姥姥的母亲。
但是,这张相片右下角却被烧毁了。
梧婷兮小时候一直以为,摧毁这张美丽相片的一定是日本人的战火。但后来初中学了历史,才发现日本人的战火跟相片上女人的年纪怎么也对不上。
梧婷兮当然没有见过自己的老姥姥,就连梧婷兮的妈妈也没见过她,因为她是在最美丽的年华香消玉殒。
姥姥当年有什么错呢?如果是因为无意的过失而让亲人受害,她既不是有意也不是真正的加害者,那么根本没有所谓“过失”,实在只是她自己不肯放过自己。
梧婷兮还记得不久前俞兰亭在乾陵为G市地震的后果立下誓言,因此也让女皇格外担忧。但梧婷兮认为俞兰亭是对自己要求过于苛刻,对于不属于自己过错的事,无论如何都不需承担后果。
桌面上平铺着卷子的第一页,梧婷兮此时无意间瞥向选择题题干中的人名,惊奇地发现那堆人名后面紧跟的括号中卒年竟然“巧合”地集中在那短短数年。
不由自主地,梧婷兮泪水一滴滴落在卷面上,却不知此时究竟为谁而哭泣。
梧婷兮拿出随身带着的纸巾,索性放开了哭,哭得哀哀戚戚,心绪凝结堵塞,难以抑制的悲伤席卷灵魂深处。
不同的人,共同的悲伤汇聚于一处,构成一场哀转久绝的历史宏大叙事。
梧婷兮耳边头发已然浸湿,她用纸巾尽量拭干泪水,又发觉自己额头越来越烫。梧婷兮似乎感觉到自己不清醒甚至幼稚可笑,她不知自己在一场虚幻考试中为些无关的陈年旧事哭泣究竟有什么意义。
此时梧婷兮耳畔恍惚再次响起姥姥最后哀婉的哭诉:“他们说你姥姥是资本家后代,我就告诉他们我们本来不是资本家后代。他们不是也说‘妇女能顶半边天’吗?可为什么干了那么伟大的事,我不明白说出那件事会惹来更严重后果。”
“我不想再告诉你们,这到底是我的错,是我的错。”梧婷兮还记得当年姥姥称呼是“你们”,并且眼神也扫过了她。
这便是姥姥临终前最重要一句遗言了,等葬礼过去很长一段时间后,梧婷兮曾经问过当地邻居,姥姥口中所谓的“那件事”是指什么,但没有人愿意给她答复。
14/34 首页 上一页 12 13 14 15 16 1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