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日她再如何焦虑不宁,在这间阁楼里待过,也就静下心了。可这回,她却越来越不宁。
明苏回了府,也是一般心绪不宁。她确认了皇后并未戴面具,若是戴面具,她为隐蔽起见,必不敢让这样多的宫人服侍她梳洗的。
她气得将那误人误事的话本掷入了火盆里,烧完了才想起这是自母妃那儿借的,来日还得还的,只好又命人去书局买一本新的。
可话本虽烧了,里头的情节她却记得清清楚楚。
那游侠儿是有一自小一同长大的好友的,那好友与他相处,自是发觉他与故人处处相似,便生出了怀疑之心,几次三番的试探,却都未果。
直到有一日,游侠儿醉了酒,昏睡在了他床上,好友脱了他衣衫,看到他腰窝中的那颗痣与故人一模一样,这才确定。
明苏不由后悔起来,她没有看过郑宓的身子,她该看看的,这样就知道她身上有什么记号了。
虽未寻到面具,可明苏却还未死心,仍旧一心一意地要找破绽。
直到晚上睡着了,她忽然就梦到了阿宓。这回阿宓穿着一件极为素净的衣衫,站在她面前,目光温柔,说的话却叫她心碎,阿宓问她:“你是不是喜欢上皇后了?”
明苏连忙道:“不是,我只喜欢你,我关注她是因为我觉得她就是你。”
阿宓便笑了一下,既宠溺又无奈:“我早已不在人世了,她怎么会是我呢?你若是喜欢她也不要紧,你身边有个人陪着,我才能放心。”
明苏吓坏了,一个劲地否认:“我不喜欢她,我只喜欢你,你不要对我放心,你若放了心,是不是就不来看我了?”
阿宓便沉默了一下:“我迟早是要走的。”
明苏害怕极了,可她不敢走得与阿宓太近,她知道这是梦。
可她还是不想醒,她怕走得近,阿宓就会离开,梦也就散了。
她近乎哀求地道:“你不要走,你走了,我怎么办呢?”
她这样哀求,可梦还是醒了。
一睁开眼,明苏就瞪着黑漆漆的寝殿出神。她害怕极了,赶紧将锁链锁到自己身上,仿佛这般便能将郑宓锁在她身边。
过了许久许久,天都快亮了。明苏突然出声:“可我还是觉得她就是你。可如果真的是你,为何不与我相认呢?
你那夜离开前在客舍中说的话是真的吧,你也喜欢我。”
明苏说到这里,却又没了底气,阿宓真的喜欢她吗?
她们中间可是隔着家仇的。她不敢深想,像是说服自己一般:“我不管,你就是喜欢我,否则怎么会收下我的小貔貅。”
她这样安抚着自己,便真的将自己说服了。她这几日一直在寻皇后便是阿宓的证据,却从未想过。
如果最后证实不是,她该如何面对皇后,又如何面对阿宓。
“你先等等我,倘若证实了不是,等我做完了事,便来与你会合,这样你就该相信,我心中真的只有你。”明苏手中握着小貔貅,认真地许诺道。
接下来数日,朝中很忙碌,明苏有意挑着三皇子与五皇子争斗。
从前她其实懒得理会这二人,只让他二人瞧上去旗鼓相当也就罢了。
但眼下她有心挑唆,二位皇子又是积怨已久,早已撕破了脸,连面上的和善都维持不住了,自然如炮仗一般,一点就燃。
皇帝喜欢看他们争斗,却不喜欢他们争斗到扰了他清净。
偏偏朝堂之争,牵一发而动全身,二位皇子又是结党已久,争斗起来,自然声势浩大,又个个都指着皇帝能做主。
皇帝烦扰不已,想要快刀斩乱麻,又不知这刀该斩在何处,又见明苏施施然旁观看热闹,便要她居中裁决。
明苏自然不会给他个痛快,暗地里将水搅得更混,一面让二位皇子互相损耗,一面自己暗中壮大。
皇帝看得头疼,又自以朝廷早已掌控在他手中无人能动摇,便欲偷些闲暇松快松快,去了后宫闲逛。
一逛之下,才惊觉后宫竟添了不少美人,有一位雍州来的,一双眼睛,生得便似妖精般勾人,一开口,声音更是使人酥麻,那腰肢仿佛只手可握。
而行止间,一举一动都妩媚难言,走起路来,好似每一步都能踏出一朵红莲来。
皇帝正烦躁,见了这样的美人,岂有不喜的,自然与她寻欢作乐,起头还有克制,朝政也还管着。
但渐渐的,便连朝都不上了,只命人将奏疏每日送来。
到夏日,送上来的奏疏,已由每日一批,成了五日一批。
虽有松懈,每隔数日也会传召大臣,奏疏中所禀之事,时常拖延,但也会批示。
皇帝并未彻底沉湎声色,明苏也不急,只要开始堕落,那便会毫无底线。
这些时日间,她忙得甚少与皇后相见。可她依然觉得皇后就是阿宓。而自那夜之后,阿宓也再未入过她的梦了。
明苏越发地想念她,有一回,她想念得睡不着觉,便挨到了天亮,去了宫中见皇后。
皇后让她突然而至吓了一跳,却仍是好好地与她说话,让她一同用早膳,又吩咐玄过以后仔细留心,不能让公主连早膳都不用便四处走动。
明苏近乎贪婪地看她,心被填得满满的,她乖乖地听话,皇后要她做什么,她便做什么,直至不得不走了,方才离开。
可一离开,心便立即空了,好似方才的那些慰藉都是假的,她不过是饮鸩止渴而已。
她还是好想念阿宓,与皇后的相见,并未减弱分毫相思。她想她想得骨头都疼了。
端午那日,一群大臣相互邀约,出城游玩,五皇子最喜风雅,自然不会缺席。明苏也想散散心,便跟着去了。
回来时却遇上了大雨。大雨倾盆,伴随雷声轰鸣,一行人未带雨具,途经相国寺便入寺避雨。
达官贵人,天潢贵胄一拥而入,寺中少不得忙碌招待,又将寺中原本来烧香的布衣百姓都疏通到了后院去,以免冲撞信国殿下与五皇子殿下。
明苏很烦这架势,偏生五皇子乐在其中,干脆由得他去。
她一直坐在车中,身上并未怎么湿也就不必更衣,便在大雄宝殿中信步而行,看着一座座塑了金身的菩萨、金刚。
她突然间想到,她能梦见阿宓,会不会是阿宓的亡魂托梦给她?
若是如此,那皇后就真的不是她了。
明苏在一座金刚前呆怔了良久,而后便去寻了主持。相国寺是国寺,能任主持的,想必是大德。
主持正在一群贵人间周旋。明苏便耐着性子在一旁等着。
直至雨停天晴,众人要走了,明苏道想尝尝此地的斋菜,独自留下了。
主持站在佛像前,望着她,笑道:“信国殿下可是有什么难了之事,要问佛祖?”
明苏一怔,道:“有。佛祖可能为孤解惑?”
主持双手合十,宣了声佛号:“佛祖慈悲,度天下一切能度之人。”
一切能渡之人?明苏想她是否算是能度之人,念头方起,她遽然头疼,耳中嗡嗡作响,脑海里浮现出一座黑暗的牢房,还有浓烈的血腥气。
明苏深喘了口气,连忙抬头,专注地望着佛像,将闯入她脑海中的画面赶出去。
塑了金身的佛像慈眉善目,带着一股普度众生的慈悲。
明苏不大信这个,佛也好,道也罢,她都不大信,子不语怪力乱神,她自小学的便是这些,浸染已久,自然便不信。
然而此时,她却无比虔诚起来,问道:“怎样的人算能度之人?”
“行善者,偶有一过,为恶者,偶生善念,俱是佛之信徒。天下众生,但凡但心中有佛,皆我佛可度之人。”主持闭着眼睛,香烟缭乱间越发高深起来。
明苏松了口气,还好,为恶者也是可以度的。她静默片刻,将佛装进心里,方道:“那便请佛度我。”
主持笑道:“殿下困苦于何?”
明苏道:“孤要知晓一人下落。”
主持摇了摇头:“执念太过,并非善事。”
明苏便望着他,主持眼中闪过一抹畏惧,虽快且细微,却被明苏捕捉到了,她心一沉,已有了怒意,可又舍不得揭穿。
但凡有一丝希望,她都舍不得揭穿:“孤要知一人下落,你去寻出来。”
主持仍显出高深莫测的模样,抬手做请状,道:“请殿下写下那人的生辰八字。”
那边案上有笔墨,大约是平日里替信徒解签所用。明苏便走了过去,将郑宓的生辰八字写了下来。
主持走近,拿起纸笺看了看,突然面色剧变,看了看明苏,又叹了口气,道:“殿下不必找了,此人已魂归黄泉。”
魂归黄泉?明苏怔愣,又想起程池生那几名心腹死前说的话来。
是啊,阿宓自然是没了,他们几个都是亲眼见的,若非如此,她持刀杀人时,他们怎会不改口。
她怎么这样糊涂了?竟还曾以为她戴了面具回来了。
明苏好似大梦初醒,随即她盯着主持,问道:“若是尸身受损,可会影响魂魄完整?”阿宓的尸身被焚,会不会让她的魂魄也受到伤害。
主持道:“自然不会,身子不过躯壳,魂魄则是神智凝成,身子坏了,魂魄是不会有影响的。”
明苏一听,倒是安心了,她飞快想道,原来躯体与魂魄是可以分离的,这念头只一闪而过,她对主持道:“孤要招魂。”
主持大惊,连连摆手:“殿下使不得,这是违逆阴阳之事,是要折寿的,可万万使不得啊。”
明苏上下打量了他一通,看他身上崭新的袈裟与颈间一看便知用材上乘的佛珠,突然道:“你如何知晓她魂归黄泉?是算的,还是猜的?”
主持还想再胡言乱语几次,可对上了明苏的眼眸,顿时怕了,立即跪了下来:“小僧该死。”
明苏是有些魔怔了,可她不糊涂,旁人要糊弄她,蒙蔽她可不容易。她看了主持一会儿,拂袖而去。
出了相国寺,明苏抬头望了眼天,才下过雨,又出了太阳,地还是湿的,草木的叶子上还滚着水珠。
鼻息间所闻皆是清新的草木香气。
明苏缓缓步下相国寺前的台阶,心中想道,这和尚不行,别的和尚未必也不行。
何况和尚不行,还有道士,她必得将阿宓的魂魄招回来不可。
否则,阿宓先入了轮回怎么办,她岂不是追不上她了。
第五十一章
起先, 得知不在了,明苏心灰意冷,费了数日才相信, 她等的人不在了, 否则, 怎会一寻五年,无半点音讯。
那几日间,她仔细回想, 竟发觉她隐隐之间,早已有这猜想, 只是她拼命地将这念头往下压, 不去想, 仿佛这般便可不必面对,便坚信只要她找下去便一定能找着郑宓。
说来也怪, 她确信阿宓不在以后, 脑子竟很清醒。
从前, 她想的事很多,盼着阿宓回来, 想着这天下不能就此一步步烂下去,想着吏治不可不清,想着人生在世,她总该做些事,留个名, 虽说这些年已被人视作嚣张跋扈的, 可年少时所受熏陶仍浸润在她的骨子里。
然而得知死讯后,她便觉她余生只有两件事要做。
一便是要将郑家的冤屈洗了,替阿宓讨个公道, 二来母妃处也得有个保障,不能让她晚年凄凉。
后者是她身为人女的本分,前者是害怕来日黄泉相遇,若是阿宓问起,她答不上来。
她以为她已死了心,如一木偶人一般,无甚欢喜与畏惧可言了。
直至她看了那话本,联想起她们之间的相似,发觉兴许皇后就是阿宓。她的心便在顷刻间活了回来。
她这才知,她不是死了心,而是她的一颗心与阿宓系在一处,她在世间,她便活着,她不在,她便同她一起。
她想设法地找寻皇后与阿宓的相似处,找寻她们便是一人的证据。
前朝那般忙碌、紧要,她一得了空便往仁明殿跑。深夜无人时,便一本又一本地看话本,看奇谈,绞尽脑汁地想,有何手段,能使一人改头换面得便好似另一人一般。
可相国寺一行便如当头棒喝。
那和尚虽是个神棍,却也使她猛然醒悟,阿宓确确实实是不在了,皇后又怎会是她。
她极感失落,这段时日细致观察下来,她越发觉得皇后像阿宓,目光像,说话的语气有时也像。
更要紧的是,分明是截然不同的长相,可皇后望着她笑起来时,也极具阿宓的神韵。
原来还是她想岔了。
但神棍话中躯体与魂魄是可分离的意思,明苏还是记下了,不论是真是假,寻个有道行的来问问便是。
只是有道行的僧道也不易寻,明苏一面令人暗中去找,一面又命寻些志怪之类的话本来看。
写话本的大多是落第书生,有些写得生动有趣,有些却是读之味同嚼蜡,明苏看得烦不胜烦,却是收获全无。寻找僧道也无眉目。
她自年初便开始找寻有能耐的道士以备来日之用了。
可有能耐的道士,却是极难寻获,半年了,一丝眉目都无。
这日夜里,她正在府中休息,突然宫中来了人,是名相貌平常,不起眼的小宦官,明苏曾在仁明殿见过他。
他急匆匆地赶来,跟在玄过身后,走进小书房里,明苏一见他的神色便知必是有大事发生。
那内侍一入门便跪下行礼,明苏放下手中的公文,站起了身,不必她发问,那内侍便立即道:“殿下快入宫,陛下在康平殿中骤然晕厥,太医们束手无策……”
明苏神色剧变,不等他说完,问道:“康平殿中眼下是谁看着?”
“是皇后娘娘,娘娘先到一步,掌控住了境况,随即贤妃娘娘与德妃娘娘也到了。
娘娘的意思是殿下当速入宫,以尽孝心,但不必比二位皇子到得早。
毕竟禁军是在陛下手中牢牢掌着的,晚到一刻有利无害。”
明苏一听便明白了,若是皇帝无事,她晚到一刻,也好显得她势弱,削减皇帝的疑心。
而若皇帝不好,突然来了个山陵崩,那最要紧的便是禁军与京中防卫,至于皇帝身前,自有皇后看着,出不了事。
几乎是转瞬之间,她便分析清了其中的厉害,与那宦官道了一句:“多谢娘娘传话。”
眼下再寻人来排布已来不及了,三皇子五皇子处必然各有举措。
42/76 首页 上一页 40 41 42 43 44 4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