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如今散沙一盘的仙界不同,魔族大约是地小人少的缘故,统一起来倒不算很难,魔族一直都有统一的尊者。此一任的魔尊六百年前即位,如今尚且在位。只是三百年前不知道怎么,这位魔尊受了一场大劫难,元气因此大损,这三百年间魔尊都闭居在自己的宫中,魔族诸事,也都交由他的几个儿子打理。据闻魔族都是十足的纵情纵欲之徒,毫无礼教约束,这位魔尊年轻的时候,便是其中的一名佼佼者,光是出身魔族,有名有姓的子女就有三十多个,更别说魔尊曾经去到各界游历时,与人族妖族甚或是神族,结过的露水姻缘不知几多,流落在外的私生子数也数不过来,倜夜就是其中的一个。
魔尊的子女多是很多,但是拔尖的也只有那么几个,能够辅佐他管理整个魔族的就更加寥寥可数,如今在这魔界中,真正代父掌着实权的,有魔尊的长子,第四子,第六子。
阿黎又很荣耀地补了一句:“如今还要再添一个三殿下才是。”
倜夜就是现在魔界的三殿下,老实说,这一任魔尊的名声,即便是凌危云也有所耳闻,唯一让他觉得意外的是,倜夜的排名居然如此靠前,又想他这半途插队进来的三殿下,那原本的三殿下岂不就要成了四殿下,依次往后,岂不个个都往后挪了一个位置。
阿黎喜滋滋地道:“我们三殿下回宫的时候,尊上难得从太息宫出来,亲自迎接了殿下,还专门为殿下举行了宴会呢。”
凌危云闻言,也有些惊讶,照他的理解,这个魔尊的儿子既然那么多,委实不像是会因为其中一个私生子回来,就如此兴奋,要到隆重欢迎的地步。
便听阿黎道:“不过尊上能如此看重我们三殿下,也实在是因为我们殿下太出众的缘故。听说三百年前尊上就找到了三殿下,要他回来呢。”
凌危云一愣,没料到还有这一层,他问阿黎:“你是说,三百年前,倜夜就和你们魔族有联系了?”
阿黎撅起了嘴,不太高兴地看着他:“什么呀,三殿下原本就是尊上之子,别说是联系,回到我们魔界也是应该的。”
凌危云见她一脸忿忿,不高兴于自己将倜夜同魔族区别开来的说法,神思一动,口中道:“既然如此,怎么三百年前他却没回来,反倒是去了仙界呢?”
倜夜是从北渊过来的,那他是以仙堕魔的身份,该知道的人也都知道了。
阿黎一下被问住了,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地,吭哧半天,最后强行道:“即便三百年前没回来,三百年后也要回来的,三殿下本来就是我们魔界的人。”
阿黎显然是找不到理由了,说的气话,凌危云听了,心里却是微微一沉。
他差点儿忘了,倜夜既然是魔尊所生,体内本来就有一半魔族的血液,对魔族有天生的亲近和好感,也很正常。
或许哪里有什么执念心魔,倜夜本来就是更亲近魔道一途的。
只是这样的话,三百年前倜夜就该入魔了,怎么反倒先捱过了天劫,登上仙途呢?
能捱过天劫,就说明至少在那个时候,倜夜是一心向着仙途的,若非如此,天劫是不可能放过他的。
绕来绕去,最后还是回到前面那一个问题,究竟是什么诱得倜夜堕魔了呢?
第17章 “回头我就把你脑袋拧下来。”
于是等倜夜再来的时候,凌危云决定正面出击,并不委婉地展开试探。
凌危云问他:“你有什么不开心吗?”
前脚刚踏进门,原本心情还不错,脸上带着笑容的倜夜:“?”
凌危云举例:“比如说,修为一直不能突破,遇到瓶颈?或者说仙界那群人总是找你麻烦,你不愿意和他们为伍,觉得讨厌?又或者说,是谁惹了你不高兴,你还拿他没办法,却又不能释怀,于是淤积在心里,成了一桩了不断的心事?”
倜夜:“……”
倜夜道:“我把你关在这里,就是让你每天想这些有的没的吗?”
凌危云神情却是十分认真,他道:“我总要清楚你是因何而堕魔。”
又叹了口气,道:“我与你道侣百年,竟不知你心魔已至如此境地,说来也有我疏忽的缘故,我本来应该更早注意到的。”
说得好像他是家长,而倜夜是一个需要被照看的小孩,就连凌危云的目光,也像是在看一个受到挫折,不小心犯错的孩子,充满了长者的宽容和关怀。
倜夜眉毛抽了抽,忍不住恶声道:“你注意到什么,你能注意到什么?”
凌危云看着他,眼睛微微睁大了,露出有些惊愕的神情。
倜夜话一出口,也意识到不对,好像自己真的是一个受到家长忽视,别扭还不愿意承认的小孩似的,于是迅速闭紧了嘴巴,眉毛抽得更厉害了。
凌危云心想,我一个被你关着囚禁起来的人,都没生气呢,你还跟我生气。
但是他很好脾气地决定不计较,并虚心地求教:“正是因为这样,我才想要问你的。”
倜夜瞪着他,被对方这种无知的理直气壮,还自以为宽容大度气得脑仁疼,又觉得舌尖发苦,道:“你说得没错,的确是有人惹了我不高兴,但偏偏我拿他毫无办法,却又不能释怀,于是淤积在心里,成了一桩了不断的心事。”
他磨了磨牙,对凌危云道:“如此,你说我该怎么办?”凌危云万万没想到,倜夜的心魔,居然真的是因为一个人。
这个人居然有如此大的能耐,能让倜夜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
凌危云又在脑海里排查了一遍与倜夜有过仇怨的人,向倜夜求证道:“难道是雷霆仙君?”
雷霆仙君性属雷电,性情刚直,脾气暴烈,很看不惯倜夜的轻佻做派,又经不得挑衅,每次一见面,倜夜三言两语,就将对方激得雷霆杖雷电四起,然后冲上来打一架,再被倜夜给一鞭子抽下去。
倜夜一夹眉毛,道:“他算老几?”
嫌弃之情溢于言表,好像和对方相提并论都觉得受到了冒犯似的。
凌危云:“……”
这个人堕魔之后,也真的是越来越不掩饰自己的臭屁德性了啊。
凌危云毫无灵魂地附和:“嗯,对,你很厉害,是他不配。”
倜夜哼了一声。
既然雷霆仙君不配,那比他更厉害的,诸如赤融仙君,广明子仙人等等名号还算响亮的,凌危云也都提了一遍,倜夜还是一副骄傲万分,这些人怎么配的找打表情。
凌危云简直开始怀疑倜夜在驴他了。
“那我实在猜不出了。”凌危云道,“不如你直接告诉我这个人是谁?”
倜夜看他两手一摊,一脸坦荡的模样,眉毛一阵抽抽,咬牙片刻,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你自己猜去吧。”
凌危云:“……”
眼看倜夜这里是行不通了,凌危云只有把主意打到别的头上。
但是凌危云现在能接触到的,除了倜夜,就一个阿黎,倜夜就不说了,至于阿黎,凌危云除了能从她嘴里听到一箩筐对自家三殿下的敬仰之情外,就没别的有价值的东西了。
就在凌危云发愁之时,却有不速之客找上门来了。
有人闯进来的时候,凌危云正在房内打坐。
他虽然灵核受损,灵力被封,但还是不忘基本功,在养伤的同时,仍遵循着自己的生物钟修炼休息,一日不曾懈怠,丝毫不在意自己如今境况。
倒也真的印证了凌云仙君道心坚定,宠辱不惊,不为外物所动的那一句话了。
来人一进门,便见凌危云身着广袍,面白如玉,阖眼闭目,坐在床上,长发披散,从肩背流淌下来,如一地银白透明的水。
他周身分明没有灵力流动,可其眉目舒展,意态闲适,真正是有一种仙风道骨。
听到门口有响动声,脚步和气息都很陌生,凌危云却也一动不动,眼皮都未抬一下。
来人发出哼声:“我道倜夜在屋里藏了个什么人,每日神神秘秘,一句也不许打听,没想到是你——”
这话听起来,倒像是认得自己的。
凌危云眉梢微微一动,便听得对方继续道:“凌危云,你居然还没死!”
凌危云睁开眼睛,看向门口。
来人是个魔族少年,一头红色短发,根根向上竖起,似火焰般嚣张,一张脸圆鼓鼓,一双眼睛也瞪得溜圆,像是只包子脸的红脑袋金鱼,凶恶是很凶恶的,但是那副形容,很大程度地弱化了他的嚣张气焰,也少了很多的威慑力度。
凌危云看着眼前的人,片刻,问:“你认得我?”
少年眼睛瞪得更鼓,看起来更像只大眼金鱼了:“你不记得我了!?”
凌危云诚实地摇摇头。
然后凌危云眼看着少年脸上的表情从震惊到暴怒,一张脸涨得通红,接着突然两手揪住自己头发,抱头在原地转圈。
凌危云:“……”
恕他直言,他觉得魔族的人,好像脑子确实是有点问题。
倜夜怎么偏偏就想不开要堕魔呢?
少年抱头转了十多圈,好像稍微冷静下来一些了,他深吸口气,扭过头。
然后对凌危云发出了怒吼:“你他妈居然忘了我!你怎么能忘了我!?”
凌危云的耳朵都被震麻了。
他揉了揉耳朵,暗暗寻思:难不成除了倜夜,从前我还祸害过别的青春少年?
不然怎么一个个上来就满腔怨气,问他怎么还没死。
然而看着眼前的暴怒少年,凌危云脑中空空,毕竟什么也想不起来,沉默一瞬,凌危云指了指自己脑袋,道:“从前的事,我现在的确是记不得了,若你认得我,不妨和我说一说。”
少年愣了一愣,脸又突然涨红了,支支吾吾地说不出来。
凌危云奇怪地看着他,只好自己问:“你叫什么?”
少年快速答:“流火。”
答完又反应过来,自己好像太听话了,又鼓起眼睛,忿忿地瞪着凌危云。
流火。
凌危云对这名字隐隐觉得熟悉,很快想起来,阿黎在帮他科普这任魔尊庞大的子女群的时候,提过一嘴流火这个名字。
流火,是魔尊的第八子,还是第九子来着?
流火很快给了他答案:“我是流火,乃是魔族的八殿下,”
“不对,”流火突然又改口,说,“现在是九殿下了。”
还真往后掉了一个名次啊。
凌危云心想。
又听少年怨气冲天道:“我他妈都从老六掉到老九,倒退三个名次了!”
凌危云:“……”
这魔尊再多认几个儿子回来,这些殿下不知道还能不能理顺自己到底老几。
但见少年满脸心不甘情不愿,一张包子脸都皱成了一团,又顺口安慰道:“挺好的,九为至阳,是个好数。”
流火莫名其妙:“啥?”
凌危云反应过来,哦,这是魔界,不兴他们阴阳易数那套。
凌危云道:“没什么,夸你的。”
流火匪夷所思地瞪着他,活像见了鬼:“你真的是那个凌危云吗?”
凌危云:“嗯?”
流火道:“你不是一向和我们魔族势不两立,恨不得把魔族的人都杀光吗,当初可还一路追杀倜夜到魔界的。”
凌危云愣住了:“你说什么?”
他曾经一路追杀倜夜到魔界?
流火也很惊讶地:“你脑子坏啦,这也不记得了?”
又点了点头,道 :“也是,你脑子要是没坏,怎么可能跟倜夜混在一起,还能跟我说人话啦哈哈哈哈。”
凌危云微微皱起眉,仍然有些难以接受地,问:“我从前真的,追杀过倜夜?”
流火:“当然了,当初你可是追着倜夜一路过来,只身闯入魔界,杀得眼睛都红了,连我都……”
说到一半,流火突然住了嘴,脸上浮现出一种又羞又恼似的红色,他用力咳了两声,道:“总之你凌危云当初大闹魔界,折损了我们好些人手,是我们魔界的仇人,现在倜夜还敢收留你,偷偷地把你藏在这里——
流火冷哼一声,眼中乍然迸出一种充满了恶意的兴奋神采:“我去告诉尊上,看他怎么收场!”
凌危云一惊,心中知道自己的身份若是暴露出去,只怕要惹大麻烦,当下就想拦住眼前这行事不着边际的少年。
然他身体受损,灵力被封,连冰绡都召不出来,眼看流火就要走出门外了,凌危云来不及思索,口中急念一道咒语。
下一刻,门口传来流火惊骇的声音:“靠,你不是被尊上叫过去了吗,怎么回来了!”
倜夜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门口,一身黑红长袍,暗绣金纹,头发束拢,显是刚从什么重要场合中过来,他堵在流火面前,凉飕飕地一笑:“哦,你还知道趁我不在的时候来呢?”
流火好像有些惧怕倜夜似的,见他突然出现,不自觉倒退半步,意识到自己退缩之后,又强行止步,他吭哧两声,又理直气壮道:“那又怎么,你在殿里藏了个人,还怕别人知道吗?”
倜夜两手抱拳,眉斜上挑:“所以你就三天两头找人堵我,探我行踪,趁我不在闯我大殿?”
流火脸上浮出一点尴尬之色,又哼了一声:“是又怎么样,不然我怎么知道你带回来的居然是这个人。你别以为过了三百年,偷偷摸摸把人藏起来,别人就不知道了。我告诉你,里头那个人,尊上要是知道了他是谁,你们俩一个也别想跑!”
倜夜嘴唇还是微微上翘的弧度,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流火,道:“哦?”
流火有些怵他这样的表情,戒备地握紧拳头,口中叫嚣:“我要到尊上面前去揭发你!”
倜夜不以为忤,点点头:“去吧。”
流火一呆。
倜夜展唇一笑:“回头我就把你脑袋拧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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