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匀!”
缇晔抱着凌危云的腰,高兴地喊了他好几遍,然后委屈地抱怨起来:“八天!你都八天没来找我玩了!”
凌危云像是一个巨大玩偶被他抱在怀里,两只手臂都被对方困住了,几乎动弹不得,他好不容易才把自己抽出来,道:“对不起,这几天我生病了,被关在家里养病,今天好不容易来的。”
缇晔微微张大眼睛,看着凌危云,后者一张脸白白净净的,下巴尖尖,有些苍白,确实明显能看出去,比之前又瘦了一点儿,缇晔这才勉强把自己的不高兴压了下去,道:“好吧,你怎么老是生病啊?”
到底还是没忍住,小孩儿抱怨道:“你一生病就不能来找我,我想见你也见不到。”
凌危云摸摸他的头,道:“这我也控制不了嘛。”
凌危云也没想到,他现在的这副身体,是这么个病怏怏的样子,三天两头大病小病不断,和个药罐子也差不多。
凌危云猜测是他占用了这副身体,元神和肉体不匹配的副作用。
缇晔仍是一副不高兴的模样,凌危云看看他身后跪成一片的宫女,微微皱起眉,道:“你又在罚人了?”
缇晔哼了一声,道:“还不是他们自己没用,叫他们干什么都不会,你又不在,我好无聊,就拿他们出出气咯。”
小孩儿一脸的无所谓,说得非常轻巧。
凌危云不由叹了口气。
他知道倜夜身上魔性未除,这回下界就是为了这个,他也有所预料,只是倜夜小小年纪,就显示出这样暴戾残忍的一面,还是让凌危云感到有些不适。
凌危云小脸严肃起来,道:“我和你说过多少遍了,不要动不动就打骂别人。”
缇晔看看他的脸,感觉到他是真的生气了,于是撇撇嘴,一副委曲求全的样子,道:“好嘛,不打就是了。”
然后对身后那一大波人道:“行了,你们滚吧,还有池子里的人,都一起滚吧。”
那帮侍从宫女如获大赦,飞快地跑了。
然后缇晔仰着一张小脸,两眼亮晶晶,期待地看着凌危云,仿佛是想和他说:“我乖不乖,夸我夸我。”
凌危云伸手指弹了他额头一下:“一直这么乖,才能夸你。”
缇晔捂住自己被弹的额头,嘴巴撅得高高的,却没有发脾气,反而高兴地捉着凌危云的袖子,一会儿要他看自己的新玩具,一会儿给他吃好吃的糕点,一会儿又要拉着他和自己上床睡午觉,像只黏糊的小狗儿。
凌危云不禁感叹,虽然这家伙的确是失忆了,但好像和之前也没差多少。
当然,除了更幼稚一些,更黏人一些。
第69章 我脸上的这个图案,魔鬼才有。
不过缇晔没能快乐很久,到下午的时候,他亲爹就知道了缇晔把侍从全部踹进水池捞金鱼,还当众挥鞭责打宫女的事,当即怒不可遏,让人将缇晔拎到面前训了一顿,骂他年纪小小,却残忍任性,丝毫没有仁德气象。
缇晔不过五六岁年纪,当然听不懂他爹张口闭口的仁德是什么意思,而且胆子还大,一点也不惧他爹那张威严肃穆的脸孔,只站在那里,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甚至无聊得玩起了自己腰带上的绦穗。
更将皇帝气得倒抽一口气,他两额一跳一跳,看到了缇晔脸上的花纹,脸上更闪现出一种反感之色,他沉下声,问自己的儿子:“你知错没有?”
缇晔抬起眼睛,那双眼睛漂亮极了,眼睛圆圆,睫毛浓翘,眼仁和眼白黑白分明,分明是很童稚,又可爱又漂亮的相貌,但是配上了那脸上的花纹,硬生生有了些诡异的色彩。
缇晔张着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的父皇的时候,那种诡异的感觉就更浓厚了。
皇帝隐隐有种发毛的感觉,但是这小子是他儿子,才不过五六岁的年纪,想到自己一瞬间被自己的儿子给吓到了,又觉得恼怒起来。
皇帝的声音已经有些阴沉了:“朕问你,知错了没有?”
缇晔的眼睛才眨了眨,好像不太明白似的,脸上显出一种天真的神情:“父皇,孩儿做错什么了吗?”
皇帝简直要觉得这个魔星是故意的了。
如果不是皇后及时赶到,缇晔恐怕已经挨了一顿好打。
皇后本来在纺织司,和一群女官正在商量关于今岁桑蚕丝绸的事,一名侍女突然疾步进来,在她耳边说了什么。
皇后眉头一皱,匆匆与在场的人说了几句,便往外走。
纺织司门口站着一个小孩,穿着玉白色的圆领小袍,眉清目秀,小脸尖尖,如同玉做的小人一般,正是凌危云。
皇后见到他,脚步放慢了一点,走到了凌危云身前,本来蹙紧的眉头微微一松,她伸手摸了摸他的头:“谢谢你赶来告诉我。”
凌危云摇了摇头,原本苍白的两颊现在浮着一层红色,他急促地喘着气,着急地道:“皇后娘娘,阿夜他现在被皇上的人叫走了,我,我担心他……”
皇后的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声音几乎有些温柔了:“嗯,我知道了,你不要慌。”
皇后把凌危云一起抱上坐辇,不用抡着自己的两条短腿跑,很快就到了皇帝的御书房外。
凌危云目送着皇后进去,自己等在外面,不多时听到里面传来争吵声,应该是争吵声。
但是因为有些模糊,听不大清楚。
凌危云不由更提起了心,但是还好,他很快见到了缇晔从里面走出来。
缇晔出来的时候,精致漂亮的小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背着光的缘故,几乎显得有点阴沉,但是在看到了门口候着的凌危云之后,那张脸上愣了一下,几乎是瞬间,他脸上绽放出了笑容。
缇晔一路小旋风似的,跑到凌危云跟前,又伸出手,很用力地抱住他,兴冲冲又黏糊糊地喊他阿匀。
凌危云被他勒得喘不过气,本来因为刚才疾跑那一阵,还没缓得过来,这下子脸都憋红了,用力地咳起来。
缇晔连忙松开了他,但还是捉着他的手,慌张起来,道:“阿匀,你怎么了?”
凌危云咳个不停,险些连肺都要咳出来了,甚至感觉到了喉头一股血腥气,他反手抓住了缇晔,借着他的支撑,好不容易站稳住了,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没,没事……”
他的脸咳得通红,额头上还冒着青筋。
缇晔被他吓住了,半晌,才呆呆地反应过来,道:“你是不是又生病了?”
凌危云闭着眼皮,喉头滚动几次,勉强将那种想要咳嗽的劲儿,还有那股血腥气,一起给咽了回去,没什么力气地应了一声。
缇晔连忙让人抬了辇过来,把凌危云抬回了殿,又踹人去找太医。
等太医来的途中,凌危云被缇晔强行按在床上,想动都不行,缇晔振振有词道:“生病的人不能乱动,要乖乖躺好休息,这是我母后说的。”
凌危云心想:那是专门对你说的。
但一时对缇晔也没辙,只能被缇晔压着手和脚,四肢摊平地躺在床上。
过来的太医是个老熟人,平时常常出入长公主府,一见了凌危云,就知道怎么回事,给他把脉过后,责备道:“小公子既然患有心疾,不该劳动心神和力气才是,怎么还跑起来了?”
凌危云一声不吭,乖乖挨骂。
倒是旁边的缇晔,一脸凶恶,道:“他都这么难受了,你怎么还骂他?”
太医敢斥责凌危云,却不敢触这位小殿下的霉头,毕竟后者出了名的凶横,又不讲道理,僵了僵,太医转了个口风,道:“殿下,小臣也是为了小公子着想,小公子生来患有心疾,是不能够劳神费力的,小殿下你与小公子交好,为了小公子好,平时也该多提醒小公子一些。”
缇晔听得一愣一愣的:“心疾,是什么病?”
他只知道凌危云身体不好,却不清楚他究竟有什么病,更不明白所谓心疾是什么。
太医还要再仔细地说,被凌危云一句话给截过去了:“陈太医,还请太医不要将今天的事告知我母亲。”
陈太医声音一顿,看向床头半躺着的小男孩,后者一张尖尖小脸上神情平静,明明也才七八岁的年纪,却有着成年人都未必有的沉静,虽然病气缠身,却丝毫没有一般患者身上常有的孤僻或者乖戾,反而像一湖静水,平静而安宁。
有时候让他这个老头子都觉得自愧不如。
陈太医回过神来,又叹了口气,道:“小公子在宫里出了事,长公主怎么可能会不知道。”
说完,又取了一颗丹丸给凌危云,看着他服下去之后,又叮嘱两句,才走了。
太医走后,缇晔还是有些不明不白地,问凌危云:“你那心疾到底是什么?”
凌危云看他那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架势,想了想,道:“就是我的心脏,跳得跟常人的不太一样。”
缇晔茫然地:“哪里不一样?”
凌危云看着他,道:“从前我答应了一个人,说要给他我的心,但是那会儿我没有这个东西,所以我只好找了一颗心过来,为了弥补那个人,这颗心就比普通人还要再快一些。”
缇晔像是被他给说懵了,似懂非懂的。
凌危云也没指望他能懂,应该说,正因为缇晔不懂,凌危云才敢这么直接和他说。
不过他的确是这么想的,他从前没有心,七情六欲不全,对什么都是无感的,所以现在有了心之后,仿佛为了弥补,比平常人都要加倍敏感,一点情绪起伏,都会让他感受到那颗心脏鲜明的存在。
虽然这个存在感有时令人难受,时不时就要生一回病,但凌危云也乐于接受这样的结果。
让他知道,心脏的存在,原来是这样的感觉。
缇晔脑瓜子还没发育全,听不懂,思考了一会儿,还是不懂,就放弃了。
他又钻上床来,说是要陪凌危云一起休息。
两个小孩并肩躺在被子里,闭眼睡觉,但是缇晔到底年纪小,没有困意,没一会儿就躺不住,在被子里面拱来拱去,凌危云也被他弄得没法睡。
皇后也还没有回来,凌危云不免有些担心,问缇晔:“你出来的时候,你的父皇母后,怎么样了?”
缇晔本来还把自己钻进被子里到处拱,听到凌危云的话,小孩像是突然静止了似的,一动不动了。
凌危云等了一会儿,还是没动静,忍不住想掀开被子,却没掀动。
小孩还扯着被子呢。
凌危云隔着被子,摸到了对方的脑袋,轻声地问:“怎么啦?”
缇晔没吭声,但到底没憋上太久,在凌危云的安抚下,还是忍不住出了声:“父皇不喜欢我。”
却是没头没尾的,也没回答凌危云的问题。
凌危云道:“怎么说?”
缇晔哼了一声,像是生气,又像是委屈,道:“我亲耳听到的。”
“他对我母后说,我是不祥的人,想把我送出宫去。”
凌危云一愣,片刻没有说话。
缇晔没听到他的回应,有些紧张,伸出手,拽了拽他的衣袖:“阿匀哥哥,你在听吗?”
缇晔很少叫他哥哥,除非是心虚,或者是惹他生气,想要卖乖讨好他的时候。
凌危云觉得自己现在果然是个有心脏的人了,居然一下能听出来对方话里隐藏的不安,并且为此感到了一阵丝丝麻麻的酸疼。
凌危云捉住了他露出来的手指,捏了捏,说:“有听的。”
大概是他的声音里带着很强的安抚意味,缇晔哦了一声,像是松了口气,又道:“那你知道不祥是什么意思吗?”
凌危云还没说话,缇晔自己就忍不住先说了:“我知道,我问过别人,不祥就是很不好的意思,我父皇觉得我很不好,所以不喜欢我。”
凌危云又摸摸他的头,片刻,道:“他为什么觉得你不好?”
缇晔道:“他说我脸上的这个图案,是魔鬼才有的东西。”
第70章 你收了我的信物,就不可以反悔。
凌危云:“……”
一时居然有点心虚。
凌危云捏住缇晔手指的动作一顿,然后用手心将他的整个手包住,握了起来,问:“你的父皇,为什么这么说?”
缇晔似乎是很喜欢这样的亲密,而且凌危云这样的动作,显得好像很爱护他似的,缇晔顿时觉得很安心,把自己往他怀里又蹭了蹭,嘟囔道:“我也不知道,反正父皇与母后吵架的时候,总说我是妖魔转世,会害了他,害了他的江山。”
“说什么我脾气不好,任性乖僻,根本就是因为他不喜欢我,才觉得我哪里都不好,”缇晔哼了一声,又道,“我知道的。”
又恶狠狠地嘟囔一句:“那我偏要坏给他看。”
凌危云:“……”
凌危云有些惊讶,小孩思路还挺清楚,居然三拐两拐,就把错处都给安排到了别人头上,连自己干坏事都理直气壮得很,也算很有倜夜的风范了。
但他一面很公正地评价,另一面又不免被自己的私心所影响,为小孩感到有点心疼。
他知道,就算缇晔再像原来的倜夜,但没有前世的记忆,缇晔终究只是缇晔,小孩终究也还是小孩,被自己的父亲所厌恶,怎么可能会不伤心。
就像现在,他一直把脑袋埋在被子里,不肯出来,另一只手不自觉地揪紧了凌危云的衣服,声音有些发闷,又有些脆弱,他问:“哥哥,父皇说的是真的,我真的是妖魔吗?”
凌危云一时没有出声。
小孩就有些憋不住了,在被子里动了动,把脑袋冒了出来,刚刚还在说狠话的的小孩,小脸上却是一种可怜巴巴的神色,眼圈都有点红,分明是一副快要哭出来了的模样。
他揪着凌危云的衣服,又问了一遍:“哥哥,我真的是妖魔吗?”
好像凌危云能决定这一切似的,凌危云说是,那他就是,凌危云说不是,他就不是了。
凌危云看着他,后者眼里是一种忐忑和害怕的神色,又怀着对自己的期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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