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时见皱起眉,指着后排车门最底下的一块污渍问他:“你看这像什么?”于玮追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原本因沉闷混杂的空气憋得困顿不堪的灵台顷刻间清明无比,他锐利的双眼闪现出一抹精明的光,二人默契地对视了一眼。
平安夜晚九点,警车蜂鸣而至。
两天后,H市。
叶时见从张修远家里走出来的时候,太阳刚好钻出云层。他仰头长长舒了口气,仿佛很久没有这么轻松过了。
他打算先去趟市局,等公交的时候听边上的小情侣腻歪着说过几天又要下雪了,今年要在雪中跨年,叶时见有一耳没一耳地听着,就要元旦了,也不知道能不能等到方束海从缅甸回来。这小子估计忙疯了,前两天发的信息到现在都没回,该不会是舍不得漫游流量吧。
公交还没来,他打开app看了一眼,还有l两站。小情侣还在讨论雪天去哪拍照,湖边,山上,寺庙。寺庙……叶时见愣了愣,今年初雪的时候他跟林鹿在一起,还信誓旦旦说他们有第十个、第一百个、第无数个雪天,可是啊,这明明才只是第二个。
有些东西得逼着自己放下。叶时见点开相册,往上划了没几下就找到了那天在寺庙门口拍摄的视频,他带笑的声音从耳机传过来震颤着耳膜,屏幕里,雪团在并排的两个鞋印边绽开,他朝思暮想的人正笑眼盈盈。
你看啊,原来不爱一个人,眼神却可以伪装。
视频第二次播放的时候他点下了删除,画面定格林鹿踩下的一个个脚印上,连鞋底的纹理都清晰可见,他苦笑了一声,紧接着整个人像中邪似的僵住了。
公交车晃悠悠停在跟前,刺啦一声打开车门,叶时见呆若木鸡,直到车子再次开走他才渐渐缓过神来。他伸手拦了辆出租车,调转方向往家里奔去。
年底警队里所有人都忙得不可开交,李文鹦一手Word一手PPT,年总结写得让人直秃头,正打算泡杯咖啡提提神,一转头看到她师哥火急火燎地冲进来,手上还拎了个耐克的袋子,等走近了才发现,叶时见眼尾还泛着红。
“赵队呢?”他问。
李文鹦有些发懵:“队长他不……不在……师哥你?”
叶时见把袋子甩到桌面上,从里面掉出来一双黑色的球鞋来。“拿去给痕检,查一下跟冷辉死亡当晚厂房里的鞋印是否匹配。”他说这话的时候脸色煞白,整个人都处在飘忽的状态,李文鹦有些担心地问他:“这是……”
“林鹿的鞋子。”叶时见回答得很干脆,“我初步对比了一下,怀疑那天出现在厂房里的人是林鹿。”
“林鹿?”李文鹦震惊地捂住了嘴巴,生怕自己发出不合时宜的尖叫,她震惊倒不在于林鹿本身,毕竟现在他身上未揭晓的谜底太多,她震惊在于如果真的是林鹿,那对叶时见而言意味着什么。
“师哥。”李文鹦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最后只能小心翼翼问他,“你还好吗?”
“挺好的。”他说,“队长去哪了?”李文鹦更加支支吾吾起来,恰在这时王局听到动静走了进来,招呼叶时见道:“小叶,你到我办公室来。”
紧闭的办公室气氛有些压抑,空调呼呼吹着烧人的热风,叫人又烦又燥,王局示意他坐下,然后开门见山道:“我刚跟张局通完电话,有些信息他有所保留,但我尊重他的意见。至于你,你真的确定要参与行动吗?”
“确定。”叶时见十分坚决,“张局问我,不论最终结果如何是否都能接受,我永远都是这个答案,是好是坏,是生是死,我都要给自己一个交代。”
王局交握着双手沉思了一会儿,说:“张局是我的良师益友,他曾跟我说过,一生最痛苦的事情是没能还你父亲一个功成身退,也没能成全老杨与你的天伦之乐。更是一错再错让你踏上了刑警这条路,一边对你抱以期望一边又怕你重蹈覆辙。”他叹了口气,算是妥协,“他很矛盾,既想让你去找寻真相,又不想让你置身在危险中,但终归每个人有自己的活法,有的人注定了经历血雨腥风。”
叶时见抿了抿唇,刚想问是不是可以从派出所调回来了,就听见王局一顿不顿地说道:“赵瑞明去缅甸了。”
“缅甸?”出乎叶时见的意料,“是Sep毒品有线索了?”
“嗯。”王局脸色却不大好,“一周前九月在缅甸露头,我们已经联合了Y省禁毒局以及缅甸警方,因为不在境内我们相对比较被动。方束海一直在追踪调查,试图找到制毒贩毒窝点。”
“找到了?”赵瑞明出发去了缅甸,那必然是事情有了进展。然而王局却摇了摇头,声音愈发低沉:“方束海失踪了。”
“什么?”叶时见脑子空白了一瞬,“失踪?什么意思?”
王局哽咽道:“生不见人。”
叶时见耳边嗡的一声炸开,他忽然觉得自己太他妈操蛋了。这些日子他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悲伤里,任性妄为地以为自己才是那个该被体谅认可的中心,甚至因为被排除在案件之外而郁闷消沉,他竟然一直没有意识到他们对他所谓的保护究竟意味着什么。
他全然没有意识到缅甸是个多么危险的地方,方束海在那里会面临些什么,哪怕方束海一直都没有回复他的信息,他都没想过对方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意外,或者更可怕的事情。
在危机四伏的异国他乡,生不见人也许意味着死不见尸。
如果被毒贩发现,如果寡不敌众,如果……
窒息的滋味时隔八年后再一次漫了上来,像是灭顶的潮水,要将他拖进深渊大海。
“我要去缅甸。”他说。
第75章
12月的缅甸处于凉季,二十多度宜人的气温却只叫人感到烦躁。
北部,离Y省不足一千公里的地方,方束海留下最后一条定位地理位置的信息后从人间蒸发了。
“这是方束海返回情报中标注的地方。”赵瑞明指着地图上的红色标记说道,“这里一座中小型的玉石矿区,方束海失踪前一直在调查这里,并且怀疑矿区里面藏有制毒窝点。”
“12月24日晚,方束海发过来矿区的定位,并且写道‘12月30日,交易’,后来便关机失联了,我们当即联系了缅甸警方,但他们只是假借安全检查的名义去矿区周边搜罗了一圈,并没有走到里面调查情况。一是怕打草惊蛇,二是此次行动过于紧急突然,缅甸警方对我方的信任度不高,即便我这次过来,可以做的事情也少之又少。”
赵瑞明大概一夜未曾合眼,双眼泛着红血丝,精神倒还算抖擞,他把脸埋进手掌心揉了揉,而后疲惫地看向叶时见,动了动嘴唇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叶时见一路从H市飞到Y省,再辗转陆路交通前往缅甸,入境办完手续后再马不停蹄赶过来跟队友汇合,甚至在过去十几个小时的时间里他都一直在幻想,幻想着不经意的某一刻,方束海的信息会跳出来,约他一起喝酒跨年。
可是,什么都没有。
“目前我们推断,很有可能方束海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被发现,也许已经……”赵瑞明喉结滚动着,声音低哑颤抖,“最坏的可能,已经牺牲了。”
方束海曾经跟他科普过,在我国缉毒警察的平均寿命只有41岁,有的人甚至死了都不能光明正大地立一块墓碑。说这话的时候他大言不惭地叫嚣着自己还有二十年可以挥霍,还能抓成千上百个毒贩。
他才二十五岁啊。
缉毒之路道阻且长,叶时见做好了自己随时赴死的准备,却接受不了队友的死讯,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身上被下了诅咒,任何亲近他的人都会因此死于非命。可如果真的有诅咒的话,为什么不直接夺了他的性命。
“会不会他只是卧底在里面?”叶时见心怀侥幸地假设道,“他也许发现了什么紧急情况来不及也脱不开身联系我们。”
赵瑞明黯然垂下了头:“缅甸警方走访过附近村民,他失踪当晚有人听到过枪声。”
操!叶时见暗骂了一声。
这种无力的滋味叫人绝望极了,他们在缅甸寸步难行,即便是联合行动也只能呆在后方增援,可就算能扛着枪往前进,他们现在也不可能直接冲进去,方束海冒死传回的情报,他们不能就此浪费。
12月30日,也就是后天,将有一场见不得光的毒品交易发生,他们需要等待那一个时刻,否则前功尽弃。
叶时见一瞬不瞬地盯着幕布上刺眼的红色标记,他对这块地理位置并不陌生,原因无他,之前于玮给他看过资料,那是林鹿名下的两座矿区之一。
也就是说,林鹿主导了这一场交易。
“后天,林鹿会出现吧。”叶时见喃喃了一句。
赵瑞明抬头看向他:“我们只能赌这一把。”
“可是既然已经暴露了,他们大可以取消或者更改交易,我们这样守株待兔的成功率究竟会有几成。”
赵瑞明反问他:“难道一成不到我们就放弃吗?”
他们没有选择,哪怕竹篮打水一场空也没有选择。可比起这些,叶时见现在更在意方束海到底在哪里,生或是死。只要他能活着,用自己的性命做交换也在所不惜。
“林鹿的另一个矿区有异常吗?”叶时见突然想到。
“2号矿区已经废置了几年,里面玉石开采几乎停滞。”赵瑞明说,“昨天我去2号矿区实地勘察过,没有发现人员活动迹象。”
“很奇怪。”叶时见翻着之前于玮给他的资料,“1号和2号矿区都是2009年拿到的开采权,开采权明年才到期,2号矿区的资源不比1号矿区差,为什么才开采了没几年就停下了?”
赵瑞明端着茶杯,听他继续说:“白音生前有四个玉石矿区,后来都被林鹿接手,两个开采权到期后也没有再延续,林鹿好像从来都志不在此。”
“卖玉不富听过吗?”赵瑞明冷笑了一声,“在缅甸,除了买卖玉石之外,玉石大亨有更为暴利的第二行业。”
“贩毒和走私。”叶时见很自然地把话接了过去。
“小叶。”赵瑞明话锋一转,“你还喜欢林鹿吗?”叶时见愣怔了一瞬,吸了吸鼻子没说话,赵瑞明叹了口气,又问他:“如果真的到了针锋相对的时刻,你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吗?”
这些日子他一直在强迫自己不去想林鹿跟他的事情,没道理被人欺骗后还傻傻念着那份虚情假意不肯放,更何况现在方束海生死不明,一切的源头都跟林鹿有关,除了恨他不该也不允许有别的感情。
可世上的事哪有那么容易摆弄,喜欢与否又岂是一个开关就能控制的。尤其这几天发生了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他对林鹿的所作所为更加捉摸不清。
“队长。”良久,叶时见咬了咬后槽牙,像是用尽了所有力气,他说,“如果我的枪里只剩下最后一颗子弹,一定是为林鹿而留。”
赵瑞明端了半天茶杯,听完这句话后才放心把茶送进嘴里,他知道叶时见的为人,但他同样也需要一种表态。
“这几天缅甸警方一直都在矿区几百米外蹲守,那里的地理位置不佳,不易于隐蔽,如果有什么突发状况我们收到的消息都会滞后,所以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缉毒的战场不能有半分失误。”
这算是叶时见离缉毒最近的一次,他这一生都跟毒品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出发缅甸的前一天他去给家人扫了墓,他不知道此行要面对的是什么,但每走一步,都在离最终的结果更近一步。十五年了,所有的是非曲直都该有定论了。
此次专案组除了他们,还有禁毒、边防等,但毕竟身处缅甸,他们能做的更多在于案情同步和情报交流上面,为了避免暴露和语言不通带来的麻烦,他们只能等到行动当天倾巢而出,卧薪尝胆也许能换来苦尽甘来,又害怕是水中望月。
1号矿区这几天看守格外严苛,所有往来都做了详细登记,矿工更是只进不出,要不发生点什么都对不起如此明目张胆的严防死守。当然,明目张胆这个词不大精准,对他们来说应该是小心翼翼或者势在必得。
他们开会到很晚,接下来又是与缅甸警方的联合部署,通宵达旦了一整晚,轮流值班稍作休息,一刻不停地远程关注着矿区的动静,没有人敢保证一切都按照计划到来,兵贵神速容不得半点迟疑。
比起此次行动,赵瑞明和叶时见有另一个同样重要的任务,找到方束海,带他回家。
方束海失踪的第五天,叶时见仍然固执地认为他还活着。
“你只是不愿意相信林鹿会杀人。”赵瑞明毫不留情地戳穿他。
“我们都希望他活着不是吗?”叶时见说,“如果换了我是林鹿,在发现方束海的时候杀了他固然一了百了,可是很显然方方发送信息时十分匆忙,也就是说他在矿区里刚得到情报就被发现了。然而就目前矿区风声鹤唳的情况而言,他们的交易并没有因此搁浅,所以……或许林鹿他们也在赌,赌方束海还没来得及把情报透露出去。”
“这不可能。”赵瑞明否定他的猜测,“手机就在方束海身上,林鹿不可能没察觉,所以也一定会想办法获取手机里面的内容。”
如果铤而走险都要进行下去……
“那就更有理由相信方方还活着了。”叶时见紧接着说。
“你的意思是,他们抓了方束海当人质?”
叶时见点了点头:“我还是那句话,活人比死人有用,关键时刻人质可以给自己多一条活路。而且林鹿这一次像是孤注一掷。”
赵瑞明闻言挑了挑眉,问他:“怎么说?”
“我跟林鹿相处时间虽然不长,但我们……”叶时见顿了顿,“他不是一个会去做没有把握事情的人,而且从不激进,但这次偷渡到缅甸,不顾一切都要完成这场交易,就好像……他只有这一次机会。”
“为什么?”
“我不知道。”叶时见说,“他们要交易的毒品会是Sep1.0吗?”
“林鹿有Sep1.0的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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