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鹿面无表情:“为什么不跟左川告发我?”
“你这是感谢我的语气吗?”九月脾气挺好,至少没跟林鹿红过脸说过重话,虽然这小屁孩挺不招人待见。
“不是。”林鹿说。
九月灌了一大口可乐,打了个嗝说:“知道不是还这种语气,也就我不跟你计较。”
“我说我不是在感谢你。”林鹿觉得自己跟个智障似的,在这打什么马虎眼,“如果今天进来的是左川,我一定会杀了他。”
“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可没那么能吹牛。”九月嘬着吸管斜眼看他,“你该庆幸今天是我进屋找资料,不然你现在小嘴还能叭叭个不停吗?”
林鹿皱了皱眉,心说叭叭说个不停的人好像并不是我。
九月显然对他为什么要啥左川不感兴趣,或者说,像他这样聪明的人,根本不需要问一切就都已经猜出来了,他情不自禁伸手摸了摸林鹿的头,也许在那个当下他想到了什么人。
九月:“杀人不是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的事,左川更不是个站那不动让你练习的稻草人。”
“我不怕死。”林鹿强调了一遍。
“不怕死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儿。”九月点了根饭后烟,“死得其所才值得。”
那时候的林鹿并不懂什么叫死得其所,但九月说的话还是打动了他,他说:“有目的地活着吧,这样才能让你的死亡有所价值。莽夫一样的同归于尽只是无计可施的下下策,而且十有八/九都难得偿所愿,一旦失败你连翻身的机会都没有。”
“那怎么样才能有机会?”林鹿第一次跟人显示出脆弱的一面,“我要怎么做才能让死亡有所价值?”
“要更强大。”九月说,“更强大地活着,才有机会去支配别人的生死。”
可是啊,故事的结尾,九月选择了下下策。
自己也差一点重蹈覆辙。
第81章
那件事情后二人的关系并没有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但于林鹿而言还是有些不同的,九月从来没有拿着把柄要挟过他什么,连只言片语都没有,就好像那天的事从来不曾发生过一样。他开始不再排斥跟九月接触,甚至,愿意相信他。
林鹿出入基地的频率有所增加,身上的伤也越来越多,他迫不及待地想要成长,想要变得更强大。也不知是哪一天开始的默契,当林鹿不想回家时他都会带着一身伤去找九月,即便两个人心照不宣地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情,却能在那个狭小的天地里感受到久违的温暖。
后来林鹿想,当初九月为什么没有把他赶出去,大概孤独的从来不只是自己,在从九月身上汲取温暖的同时,九月应该也从他身上看到过自己弟弟的影子吧。
那段晦暗艰涩的时光,他们无法宣之于口,却又彼此扶持相互慰藉。
故事的转机发生在第二年的初秋,那一阵整个组织都很紧张,牵连着基地里都分外严肃。左川带着九月辗转中缅两地,直觉告诉他有什么事情将要发生。林鹿已经忘了那一天他为什么会去找九月,只记得他习惯性地翻过木栅栏走进院子里,趴在墙角晒太阳的狗子只懒洋洋抬头瞟了他一眼,然后继续阖眼打盹,林鹿笑了笑,心说前阵子没白喂它那么多顿垃圾食品。
十五岁的小伙子不一定爱吃肯德基,但十五个月的狗子肯定是爱吃的。
当他走到屋子外打算敲门的时候,恰好听到里头传来了急促的交谈声,林鹿下意识以为左川在里面,他并不想见到左川,可就在转身离开的一刹那他听到了“卧底”两个字。从未有过的好奇心驱使他停下脚步,他紧张地听着里面的动静,察觉到另一个男人的声音并不是左川,也不是组织里的任何一个人,那个声音很陌生,跟这里所有人的语气都不一样。
九月在叫他——杨叔。
“你快三个月没有联系我了,我没办法才冒险过来!”中年男人说,“小溪,要不算了,你跟我回去吧。”
“回不去了。”九月的声音传来,“我也不可能回去,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我不可能放弃,左川最近在研制新的毒品,我前阵子跟着他去了缅甸,见了几个原材料供应商,我相信用不了多久他就会有所行动。”
就这么几句话已经足够叫林鹿明白九月是个什么人。
“为了获取左川的信任,我杀过人,贩过毒,我已经回不去了。”九月在哭,“杨叔,就当我是一个死人吧,我活着也就为这么一件事了。”
“你让小见怎么办?”
“他现在很好不是吗?痛苦一次就够了,我们中有人能好好活着就够了。”
“我真的不知道当初帮你假死是对还是错……”
窗外传来汽车声响,有人开门下车,老杨和九月顿时屏住呼吸,他们脑海里飞速运转,千万不能被人发现了。跳窗走吗?老杨示意了一下。
“老师。”他们听到一道清亮的声音,九月顿时反应过来是林鹿在说话,而他称为老师的人一定就是左川。
“小鹿?”果然是他,左川意外道,“你怎么在这里?”
林鹿一直在屋外?!他们对视了一眼,默默掏出了枪。世界忽然变得很安静,只剩下刺耳尖锐的犬吠声。
屋外,林鹿指着墙边被绳子束缚着龇牙咧嘴的狼狗说道:“我来找狗玩。”他不动声色地挡在门外,“老师,我有几道化学题不会,你能跟教教我吗?”
左川挑眉望了他一眼,林鹿太会伪装了,那副从容的表情抓不到一丝破绽,他人畜无害地眨了眨眼,明知故问:“你是来找九月的吗?”
“嗯。”左川往前跨了一步,意有所指问他,“你跟他很熟?”
林鹿丝毫没有闪躲,直截了当道:“他帮我揍过基地里的那帮人,不过他今天没在家。”完了还补充一句,“应该是去找女人了。”
操?!九月在里面瞪大了眼,死命摆手,老杨怒其不争地翻了无数个白眼,心说你小子真是自甘堕落!
他们在外面又嘀咕了几句,最后林鹿跟着左川上车离开了。
狗叫声渐渐平息下来,世界再次归于沉寂。
“什么情况?”老杨懵道,“那小孩儿在帮你?”
“也许吧。”九月皱着眉,心事重重,“你快走吧,以后别那么冲动来找我,我身边眼线太多了。”
九月没想到会出这么大纰漏,老杨出现在这里太过意外,林鹿的那套说辞显然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不过林鹿会帮他他并不觉得意外。
“就当我还你人情。”晚上的时候林鹿又过来了,啃着排骨吃得津津有味,“不过你得把你家门口的狗换一只了,见到我都不叫唤。”
“换谁都不管用,你这老给喂火腿骨头的,比我还亲。”
“会成功的吧。”林鹿低着头说,“正义会战胜邪恶的吧?”
九月笑了笑:“会的。”
那天林鹿笑得很开心,他十五年的人生里,头一次有了某种期盼,暗无天日的深渊里照进来一束光,虽然很微弱,却足够照彻山河。
他们并排坐在屋顶醒酒观星,周围空旷萧条,林鹿在秋风中问他:“小见是谁?”九月喝了一口冰可乐,眸光闪动,缱绻无限:“是我的弟弟,跟你一样大的小鬼。”
我的弟弟是一个很乖很可爱的小朋友,他喜欢画画,喜欢哭鼻子,喜欢跟在我的屁股后面狐假虎威,他是这个世界上最单纯善良的孩子,他很勇敢,也很乐观,而我活着的一切都是为了他。
只要他沐浴在阳光下,我身处无间地狱又如何。
九月从口袋里掏出来一张巴掌大小的照片,上面是一个踩着足球笑得阳光灿烂的清秀少年,惊鸿一瞥,林鹿忽然觉得自己移不开眼睛了。
“这就是我弟弟。”九月骄傲地炫耀,“他刚过完十六岁生日,我每年看他照片都长高许多,叔叔说快跟我一样高了。”
“你多久没见他了?”林鹿问他。九月神色黯淡下去,苦笑了一声:“五年多了。”
他点了根烟,叼着没动,只是静静地看着照片发呆,香烟见底的时候他再次拿起了打火机。照片燃烧在灰烬里,就像思念飘散于风中,无涯又无望。
“你为什么叫自己九月?”林鹿曾如此问他,当时叶溪只是很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一如往常笑得和煦且向往,他说:“因为我弟弟的生日是九月,九月是很美好的日子。”
“那我最喜欢四月。”林鹿跟着笑,因为那是我遇见你的日子。
是我遇见神明的那一天。
十六岁的林鹿很快乐,那种快乐像凿壁偷来的光,也像鸠占鹊巢,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九月对弟弟的照拂。
你说你的弟弟喜欢画画,那我也却学着;你说他很乐观勇敢,那我也不再悲天悯人;你说你不敢再见到他,那没关系,我做你的眼睛。
身前仍万念俱灰,身后却光芒万丈。
然而快乐总是短暂,好似痛苦才亘古绵长。他知道左川研制出了新配方,他也知道,离九月收网的日子不远了。他兴奋又胆颤,隐隐开始计划一切顺利的话,他该怎么带着自己的妈妈开始新生活,首先,等让白音把毒瘾戒了。
可是意外总比计划先到来。他没料到白音会成为Sep1.0的试毒者。
那天他从基地比赛完离开后就一直跟九月呆在一起,很晚才回家,他们吃了一个巧克力蛋糕,因为刚好是九月弟弟的生日,9月9日,一个处女座的小帅哥,他们畅想了许多,林鹿没注意到九月一直都在逃避闪躲,也许他从来没有想过未来,也许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结局是个悲剧。
他到家后就被白音赶回了三楼房间,短暂的一小时里发生了什么他一无所知,等他听到楼下不同寻常的动静跑下去时,宋谨城已经倒在了血泊里。
白音看着自己的儿子发狂地哭笑,好像要把郁积多年的痛苦悲情放声哭出来,她说她受够了,她说她不想再等下去,下一秒,她在唯一的亲人面前,一刀割喉。
临死前,她还念着那个男人,那个抛弃他们远走异国他乡的负心汉,林鹿从未谋面的亲生父亲。
那一段记忆林鹿是缺失的,他只依稀记得保安领着警察破门而入,白音和宋谨城被盖上白布陆续抬走,后来有人拿着本子问他话,他清醒地回答着每一个问题,也清醒地认知到,他再也没有家人了。
九月找到他,他哭了很久。林鹿不是一个爱哭的人,这是他有记忆以来的第一次。他对白音的感情很复杂,但归根结底,那个人是他的母亲,不管她所作所为多么懦弱又卑微,即便她亲手将林鹿推下悬崖,他也不曾真的怪过她。
他只怪自己不够强大。
左川兴奋于Sep1.0终于可以批量生产,他的帝国将二度崛起,他对情人的死不闻不问,唯一能想到的大概是等这件事告一段落,带着林鹿去缅甸,那沉迷画画的小孩儿是个化学天才,只要他愿意,他们可以联手做更多的事情。
命运的齿轮转啊转,转到了2010年9月17日。
第82章
那几天叶溪都处在风声鹤唳之中,为等这一天,他卧薪尝胆不人不鬼地蛰伏了七年,这七年间他做了很多违背原则操守的事情,早就失去了成为一名警察的资格,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该用怎样的身份站在叶时见面前,又该跟他说些什么。
取得左川的信任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更别说之前还有他父亲这样卧底事件的存在,所以从叶溪决定走这一条路的那天起,他已经彻底告别了过去,就算最后取得完满的结局,他也不可能全身而退。
他跟林鹿说同归于尽是下下策,但从一开始,他选择的就是这个选项。在无数个和左川独处的时光里,他都想直接一枪毙了他,但左川倒下,他身后的组织却不会。
七年前的悲剧不能再重演,他不能让最疼爱的弟弟再生活在提心吊胆朝不保夕之中。
里应外合,一切都安排妥当,缅甸走私进来的原材料会在天黑的时候运进制毒窝点,这是他们将左川的贩毒组织与缅甸相关上游一网打尽的唯一机会。
那场名为代号Z的缉毒行动现场有多惨烈林鹿不得而知,他只知道当天会有很可怕的事情发生,而最让他坐立难安的是,他害怕叶溪会出事。叶溪让他等在山的另一边,如果天亮了他还没有出现,就不要再等了,离开这里一切重新开始。
可是,如果没有你,怎么开始?
叶溪的本意无非是找个借口支开林鹿,他知道让林鹿在家里坐以待毙是不可能的事情,但他更不希望这个小孩儿掺和进来,可是天意往往喜欢弄巧成拙。
收网开始,狡兔三窟,在警察冲进窝点的那一刻,左川已经在众人掩护下从另一个出口金蝉脱壳,叶溪一直盯着他,也是在那个当下,左川才明白过来,九月是卧底。
他们生死追逐了两公里,最后林鹿听见了枪声,总共四枪。
左川逃跑的方向是山的另一边,那里正守候着等待叶溪的小男孩。
林鹿没有半秒钟的犹豫,他发动引擎,车灯照向前方,
夜幕笼罩下的画面顿时无所遁形,林鹿一眼看到了浑身是血的叶溪,脑海里突然空白了一瞬,紧接着整个人开始不住发抖。他手脚并用地爬下车,将叶溪死死护在了身下。
左川举着枪从地上挣扎着站起来,狠戾道:“狗崽子,真是两个白眼狼!都他妈给老子去死!”
“跑啊!”叶溪推不动他,又急又气,“快跑!”
林鹿纹丝不动,眼中却含着泪水,坚毅至视死如归。
下一秒,左川扣动了扳机。
然而枪里,已经没有了子弹。
多年格斗生涯早把林鹿锻炼成了机会主义者,所以他连下意识的思考都没有,直接转身迎了上去,如猛虎扑食一般将左川狠狠摁倒在地。刚刚的缠斗左川身上中了几刀,现在又被自己亲手饲养的小兽反扑,竟叫他生出一丝变态的快/感来。
拳头解不了愤恨,林鹿只想将他抽筋扒皮挫骨扬灰,可是比起让左川死,他更想让叶溪活着。叶溪胸口中了枪,那是心脏的位置啊。
“他身上有U盘,你把它找出来。”叶溪大口喘着气,声音却像是从喉咙里生生挤出来的。叶溪说什么林鹿都会照办,他曲起膝盖把左川的右手死死抵住,左川还在拼死反抗,但过度失血和伤口带来的撕裂疼痛叫他无能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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