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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天以南(近代现代)——大风不是木偶

时间:2021-01-01 19:00:12  作者:大风不是木偶
  有那么一瞬间,唐蘅的大脑是空白的,似乎呼吸也停顿了。
  “你说,支教的女老师?”
  “是啊,二十多岁的小姑娘来我们这支教,听说当时李家没钱交学费,人家还给凑了点钱……就那么被推下去,残疾了,你说说。”
  “是叫赵雪兰……吗?”
  村长摇头:“那就不知道了,我去帮您打听打听?”
  “不用——不用了,”唐蘅没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已经开始颤抖,“不麻烦你了。”
 
 
第44章 难看
  饭桌上只有他们四个人。
  唐蘅问李月驰:“你弟呢,不一起吃吗?”
  李月驰简短地说:“吃过了。”
  这是异常沉默的一顿饭,村长几次提起话头,奈何唐蘅并不回应,只是心不在焉地“哦”了几声——后来村长也放弃了,只好招呼唐蘅“您多吃点”。
  唐蘅确实吃了不少,却是口中食不知味,心中翻江倒海。
  “那我就先回去了啊,唐老师,”村长小心翼翼地说,“您有空的话能不能给徐主任回个电话?他挺着急。”
  唐蘅说:“我知道了。”
  “您有什么需要再叫我。”
  “好,”唐蘅深吸一口气,“今天多谢你了。”
  村长有点受宠若惊:“不客气不客气!这些菜都是我媳妇做的,哈哈。”
  唐蘅点点头,心说,谢的不是那些菜。
  唐蘅把村长送到屋口,摇着轮椅慢慢转回来,李月驰正在收拾饭桌。唐蘅默默地看了一会儿,然后垂下脑袋,小声说:“我没吃饱。”
  李月驰抬眼:“那你接着吃。”
  “太腻了。”
  “还有稀饭。”
  “我想吃无花果。”
  “……”
  “行不行啊?”唐蘅转到李月驰身旁,“学长,你家无花果好甜。”
  “哎!那你快去给领导摘一点嘛!”李月驰的母亲闻言,连忙走过来拍拍他的背,“快去噻。”
  李月驰放下抹布盯着唐蘅,唐蘅迎上他目光:“学长,辛苦你了。这边无花果多少钱一斤?我想买点。”
  “要不得!”老人一听这话,又催促道,“领导想吃就随便吃嘛,月驰,你快去!”
  李月驰低声说:“知道了。”随即扫唐蘅一眼,目光中带几分警告的意味。
  唐蘅只当看不见,冲他笑笑。
  李月驰披上夹克出门,唐蘅伸长脖子看着,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田垄拐弯处。转过头来,见他母亲拾起桌上的抹布,俯身擦拭起桌面,他家的桌子就是最简单的塑料折叠桌,也许是用得久了,无论怎么擦,都泛着一层淡淡的油光。
  “阿姨,李月驰那边生意怎么样?”唐蘅凑过去,笑着说,“我尝了他那儿的牛肉干,挺好吃的。”
  “生意还可以,但是一家人都指望他……”老人摇摇头,叹了口气,“我叫他攒钱在县城买房子,他也不听。”
  “能攒得下来吗?”
  “攒不下来也得攒啊,要娶媳妇哪能没房子?”
  “嗯,不过他也不用着急。”
  “怎么不急呀,领导,”老人放下抹布,认真地说,“你看我家这个情况,就这两个儿子,小的嘛肯定不行,大的又不光彩,真是造孽……领导,我家儿子我是知道的,死脑筋。你,你能不能不和他计较?”
  唐蘅静了几秒,温声说:“我不怪他,您放心吧。”
  “领导,你真是好人……”
  “我想问一件事,”唐蘅顿了顿,望着李家狭窄的楼梯,“他弟弟,是不是伤过人?”
  老人先是不说话,半晌,忽然长叹一声:“造孽啊,我们家就是老二造了孽,菩萨叫老大来还!”
  “是那个支教的老师,对吗?”
  “我们真是对不起她,真是对不起她。”
  “赵雪兰?”
  “多好一个姑娘就瘸了,最后都没要我们赔钱——我们也是实在拿不出钱!领导,你说月驰是不是菩萨下的报应?”
  “……当年赵老师是怎么被推下去的?”
  “她来劝我们嘛!让我们供月驰念书!就这么背时啊你说怎么办,那之前老二从没伤过人的,就那天……”她说着说着眼角流下两道泪,连忙抓起围裙擦掉了。
  这时楼上忽然传来一声叫喊,吐字非常含混,唐蘅分辨不出内容。老人摆摆手,僵硬地笑了一下:“领导,你别害怕,他没事的时候就喜欢乱喊,他现在吃着药,不会伤人……”话没说完,楼上的人又嘶吼起来,他虽然吐字含混,声音却很响亮。
  或许是怕吓着唐蘅,李月驰的母亲快步上楼去了,不久,楼上没了声音。唐蘅独自坐在黑黢黢的客厅里,透过半开的窗户,遥望远处高耸的青山。
  这里的山实在太高、太多了,似乎世界就是被山包围起来的这么一小片土地,没有人能真正走进来,也没有人能真正走出去。
  李月驰回来时,楼上已经完全没有声音,唐蘅猜想他们睡了。午后的乡村安静得如同一汪井水。
  “吃吧。”李月驰把箩筐放在唐蘅脚边,里面堆满了大大小小的无花果。
  唐蘅仰头,两人对视,李月驰的夹克蹭了几道灰印子。
  “我知道了。”唐蘅说。
  “知道什么?”
  “赵老师的事。”
  李月驰的目光骤然冷下去。
  “我以前……以前不知道这些事,想不通你为什么对她那么好。你为了给她治病去借高利贷,你还照顾她,你还……你可能不知道,我没有告诉过你是不是?”唐蘅的语速越来越快,思绪也有些混乱,“她还住院的时候,那时候我们没有在一起,有天晚上我去医院看她,就是中心医院,我看见她靠在你身上,你可能没有印象了但我一直记得,那个画面我怎么也忘不了——后来我以为你们在一起过。”
  李月驰面无表情地说:“没有。”
  “你从没告诉过我,”唐蘅颓然地低下头,“如果你告诉我这些事,我就相信你了。”
  “怎么告诉你?”李月驰扯起嘴角,像是怒极反笑,“告诉你我爸在矿上得了尘肺,我弟又是个傻子,这个傻子还把支教老师推下山了就因为当时我在做题没注意看他——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告诉你?”
  唐蘅伸手握住他的手,颤声道:“我明白了。”
  李月驰说:“我不想听。”
  六年前他曾说,代价。他说人生是一个等式,得到什么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像个谜题,解释迟了六年。原来你念高中的代价是赵老师的残疾,你考大学的代价是你爸得了尘肺,唐蘅想,这个解释来得太迟、太迟了。
  李月驰挣开唐蘅的手,他的神情冰冷至极,声音反倒很平静:“就这样了,唐蘅。”
  “什么‘这样’?”
  “我的人生。”
  “……”
  “我总以为只要我不去找你,就能,怎么说,”他轻嗤一声,仿佛在嘲讽自己,“就能给你留一个不那么糟糕的印象。”
  “不——不糟糕。”
  “对,就算它们不糟糕,”李月驰闭上眼,轻声说,“但是它们很难看。”
  脚底伤口也顾不上了,唐蘅哆嗦着站起来,想要用力抱住李月驰。六年前的那些情绪仍在眼前,他曾为那个依偎的画面辗转反侧,无数次,在深夜里,他费尽心思地猜测李月驰和赵雪兰的关系,那个谜题像一个永远解不开又过不去的结。就算赵雪兰已经去世,就算他和李月驰在一起。
  唐蘅扑在李月驰身上,抱着他颤抖。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道歉,也许这件事和道歉无关,谁都不必道歉,但他非常想说“对不起”,非说不可,无论代表什么代表谁,他对他的人生道歉——不糟糕,但是难看的人生。
  “我叫你不要去套话,”李月驰抚了抚唐蘅的脊背,动作很轻,宛如依恋,“给我个面子,忘掉我,行吗?”
 
 
第45章 BPD
  这是唐蘅第一次从他口中听见那三个字——忘掉我。
  不是“结束了”,不是“你滚吧”,而是——忘掉我。他知道这只是一种修辞,目的大概是叫他放下过往种种纠缠——忘掉你?唐蘅浑浑噩噩地抬起头,注视着李月驰的眼睛:“我差点就,真的能忘掉你了。”
  李月驰说:“那很好。”
  “不……不好,”唐蘅用力咳了两声,觉得有根钳子伸进喉咙,把声音一寸一寸扯出来,“我说的‘忘掉你’,是,字面意思的‘忘掉’。”
  李月驰愣了刹那,神色微变。
  “就是,我记不住你了,知道吗?”唐蘅低头盯着自己苍白的指尖,“有一天我睡了一觉,醒来就不记得你了。我也不记得我会弹吉他,因为我的手指已经没有茧子了,我说不出自己在哪个学校念的本科,说不出我家在什么地方……李月驰,我差点把你的名字也忘了。”
  李月驰狠狠摁住唐蘅的肩膀,表情变得很可怕:“这是怎么回事?!”
  “他们说这是一种病,”唐蘅恍惚地回忆起当时的情景,“但我不同意。”
  那个满头金发的医生说,这是一种病。唐蘅已经想不起对方的性别,记忆里只剩下一抹晃眼的金色。在安静的诊室里,他避开对方的眼睛,盯着那抹金色说:“我不相信。”
  他不相信那是一种病。再具体点,BPD。
  Borderline Personality Disorder,维基百科把它翻译成边缘性人格障碍。
  Tang,你需要服药。
  ——服药能把病治好?
  我希望如此。
  ——把病治好,我就不会想他了?
  你就不会痛苦了。
  ——但我痛苦不是因为我生病。
  因为什么?
  ——因为他。
  他拒绝服药,开始在无法集中注意力的时候疯狂抽烟,并且到亚超买了一把小刀——削水果的折叠小刀,银色刀身,其貌不扬。他清楚记得那种触感,大概生产商并未考虑削果皮之外的用途,故而刀尖十分钝厚,刺破手心的时候,传来一种凉而硬的痛感,缓慢且细腻。他顺着掌心的纹路划出一道伤口,鲜血汩汩而下。很久之后他陪付丽玲到普陀山旅游,路边摆摊算命的老头拦住他,端祥他的手掌,感叹道:“生命线整齐,清晰,你起码健康活到八十岁。”他笑了笑,递给对方两百块钱:“借你吉言。”
  那是很多个深夜里,他用那把小刀留下的痕迹。生命线?那时他只想快点死掉。
  “唐蘅!”李月驰扣着他的肩膀,力道大得他拧起眉头,“你说的是什么病?!”
  “就是一种……”怎么描述才好呢?长期抑郁,自残,无法控制情绪,乃至产生自杀的冲动?不这些都不是最可怕的,“一种让我丧失记忆的病。”
  直到某天傍晚他茫然地睁开眼,觉得脑袋木木的,什么都记不起来。
  他知道自己忘了一些很重要的东西,但就是记不起来——字面意思的记不起来。
  他开始服药。
  白色的药片,一把一把吞入喉咙,连水都不需要。有些很苦,有些没有味道,有些竟然微微发甜。
  他买了一本厚实的日历,放在书桌最醒目的位置,并在旁边贴一张明黄色便利贴,上面只有一个字:撕
  他这样提醒自己每天撕一张日历,以此强调当下的日期。不是那一年,不是那一天,是当下,伦敦时间。
  唐蘅说:“不过你别担心,我那时吃了药,好多了。”
  李月驰悚然道:“你到底怎么了!”
  唐蘅没回答,自顾自地说:“因为我不想忘掉你。”
  他宁愿自己清醒时恨他,发病时爱他,也不想某一天忘掉他。
  李月驰的脸上再没有半分冰冷神情,他直视着唐蘅的眼睛,急促唤道:“唐蘅?!”
  唐蘅摇了摇头:“你……你让我自己待一会儿。”
  “不行——”
  “我什么都不做,”唐蘅挤出一个微笑,“真的,你别怕。”
  房间里只剩下唐蘅。
  他坐在单人床的边缘,双手攥住柔软的棉被——由于用力过猛,手臂上浮起曲折的青筋。他和李月驰分开六年,便和那种病缠斗六年,自认为称得上经验丰富,百折不挠。
  最坏的时候身体完全垮掉,精神屡屡错乱,连进食都成了难题,在很多很多个的黄昏里,他用嶙峋的手抓着听筒,不停拨打李月驰的号码。
  等待他的永远是关机,仿佛电磁波传去了无人之境,恍惚中他觉得自己窥见死亡的影子,明丽似湖光山色,于天花板一闪而过。
  后来他开始慢慢吃药,慢慢治疗,时间足够长,药量足够大,情况逐渐好转。读博士的最后一年,经过医生的诊断,他停了药。
  然后到了澳门,还是时常感到低落,但已经不似之前那样狼狈。情绪不佳的时候,他会抽两支烟,或者到学校的体育馆游泳。他自认为恢复了对情绪的掌控权,他不许自己发疯,就不发疯,不许自己崩溃,就不崩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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