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
但急于开门的东华帝君却再无法阻止这一切。
这一刻,天地震动,东华帝君瞠目欲裂,唯有愤怒的咆哮激起重重灵潮。
可就在这无悲剑即将重创登天台的瞬间,一道巨大金轮横空飞来,用尽全力,将坠向登天台的无悲剑震开半分,偏离了原本的轨迹,令无悲剑只是轻轻擦过登天台后,便呼啸着落入人间。
登天台巨震,天门与天阶亦是发出阵阵轰鸣。
但那个最佳时机终究是错过了。
谢非言心头狂怒,凝神一看,只见那被无悲剑撞飞的金轮虽被损坏大半,但到底滴溜溜飞了回来,乳燕投林般飞向了一个身影。
而那道身影——正是青霄!
第147章 壮志成空
此刻, 青霄再没有了曾经的从容自若。他的发冠被打落,一头长发披散下来,像是被狗啃过似的, 左一缕右一缕, 坑坑洼洼;他的法衣破烂, 曾经光华流转的法纹黯淡下去,甚至左手上还缺了一只袖子!
他形态好不狼狈, 想来是在沈辞镜手上吃了大亏。
但即便如此,青霄还是弃了沈辞镜,一路狂奔而来,只为了保全登天台!
谢非言按不住心中狂怒, 厉声呵斥:“青霄!你可知晓你现在在做什么?!如今人间已大难临头, 你就不能暂且弃了你这登天的心思吗?!”
青霄纵使不知道天地杀劫的事, 却也不该不知道地界崩溃的事。他明明知晓人间界已经走到尽头,摇摇欲坠,明明知晓此时再不该有仙人出现, 但他还是执意登仙、执意保下登天台——为何?!
谢非言狂怒。
可青霄却比谢非言怒气更甚。
“你又知道什么?!”青霄哪怕鞋也丢了, 发也散了, 满身血渍, 形容狼狈,却还毫不动摇地迎着谢非言的目光,提气纵声,厉声呵斥, “正因人间已经大难临头, 天地杀劫近在眼前, 这登天台才越发不可毁灭!”
谢非言震惊道:“你知晓天地杀劫?!你竟然知道?而你既然知道, 为何还要这样做?!”
青霄厉喝:“自然是为了保存人族火种!万万年来, 我辈先人砥砺艰行,历尽千辛万苦,才终于以炼气术使我人族从三族中脱颖而出,在这方天地挣来一席之地,与神族妖族平起平坐!而如今,大劫当前,我辈正是需要登天台来塑就更多仙人,为人族保留火种的时候!而你——我往日里念你玄珠子身为异族,不懂得我人族道理,这才不与你一般计较,谁想你竟不知好歹,一意孤行,妄图摧毁登天台,毁灭我人族的希望?!玄珠子,你是想要成为我人族的万古罪人吗?!”
谢非言呵斥:“好不糊涂!青霄,你觉得抽取整个天地间的灵力供寥寥几位修士登仙就算是保留了人族的火种吗?!那你又将那些凡人置于何地?他们难道就理当身死,活该成为你脚下的枯骨吗?!”
“为何不可?”青霄眉头紧皱,怒声厉喝,“此乃我人族大计,你又懂什么?如今乃是天地杀劫、族群存亡之际,在力量有限的时候,唯有先顾及那些有资质的、前途远大的修士,将他们留下,之后才有闲暇看顾那些凡人。凡人命如蜉蝣,朝生暮死,一生短短不过百年,而修士却是千千万万年,既然如此,既然活修士活天才才是我人族最有利的存活策略,我又为何还要顾忌那些本就要死的凡人?!你只想着要尽善尽美、十全十美,却不知这世上之事本就有舍有得!什么都舍不下的结果只会是什么都得不到!玄珠子,你且莫要妇人之仁!”
到了这时,沈辞镜也终于追了来。
他惊怒的目光在谢非言面上扫过,像是想要说些什么,但此刻并非谈话之机,因此沈辞镜毫不耽搁,向着青霄提剑便刺。
“去毁了登天台。”沈辞镜头也不回,“要快!”
谢非言心中下意识咯噔一下,觉得此刻的沈辞镜似乎对这一切并不惊讶。
无论是天门之后挣扎的东华帝君也好,还是天地杀劫也好,沈辞镜竟似乎都早有准备。
可他从何而知?
他又准备了什么?!
谢非言来不及细想,因下一刻,青霄就大叫起来:“玉清小儿,你还没看明白吗?!那玄珠子非是人族,所思所想从不为我们人族考虑,但你却是人族的修士,你也要站在玄珠子那边吗?!此刻大难当前,正是讲究大义的时刻,你还要被小情小爱所耽误,为了那秃驴出生入死吗?!”
沈辞镜眉头一皱,冷声喝道:“狗屁不通的考虑,何必再多聒噪!”
青霄面色铁青,斥道:“你竟说这是狗屁不通?!我青霄一心为了人族考虑,而你玉清则不过是被区区情爱懵逼了双眼罢了,这样的你,竟敢呵斥于我?!”
沈辞镜冷笑一声:“你自诩为人族考虑,实则不过是为了你自己考虑罢了。你说你代表人族,为了人族存亡而在天地杀劫前决定谁人有生的资格谁人有死的资格——但你代表的究竟是人族还是端坐天上的修士和仙人,你当真不知吗?!”
青霄痛斥道:“一个修士的力量,抵得过万万凡人,一个仙人的力量,更是凡人难以望其项背的!我舍弃凡人保留修士的决定,不正是为了人族着想吗?你身为仙尊,难道就真的轻重不分,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想不明白?!”
沈辞镜冷道:“但这万万年来,自称不死不灭的星君与神君,陨落的不知凡几,可那些被你瞧不起的凡人却一代代传承至今,而后又从其中出现了一个个被你高看一眼的修士,你当这是为何?”
青霄眉头紧皱:“你只看到他们活了多少,却没看到他们死去的有多少!凡人性命本就脆弱,无法抵御大劫,所以在劫难当前被舍弃也是理所当然,而若他们能用自己浮萍般的性命为更有用的人搏出一线生机,为了人族的兴亡薪火相传,才算是他们一生唯一的价值所在——玉清,你真的想不明白吗?还是你一定要这样冥顽不灵!”
沈辞镜摇头,已经不想再同这人说下去了。
而这会儿,谢非言也追回了自己的剑,从天门回到了登天台。
“真正冥顽不灵的人分明是你!”谢非言冷笑一声,“你以为你算什么东西?在决定如何渡过天地大劫时、决定何人生何人死的时候,你可曾问过他们?若有一天生命的价值也可以被放在天平之上衡量,那你以为你青霄和我的性命孰轻孰重?所以为了保全我而喝令你去死,是否理所当然?愚不可及!”
“如今大难当前,你不思团结一致,同舟共济,共度难关,反而迫不及待地将同行之人丢下船去减重,并自负地认为这是值得的——你真的明白‘值得’是什么意思吗?!你这番作为的真意究竟代表着什么,你真的不明白吗?!”
谢非言再不迟疑,出剑重击,在青霄和东华帝君愤恨的咆哮下,连挥数剑,终于毁去登天台!
随着登天台的倾塌,无数巨石如雨落入人间,而天空之上,那无边灵海与通天玉阶也寸寸崩毁!
原本有序的灵力潮汐溃散,化作一道道乱流,卷入虚空;原本逐渐开启的天门也发出刺耳轰鸣,在东华帝君的怒喝中又慢慢合上了。
青霄心中的信念也在看到登天台崩塌的那一刻随之崩塌了。
“罪人!罪人!尔等便是那千古罪人!”
这时,这位曾经的仙尊近乎癫狂,对着坍塌的登天台与执剑的谢非言狂呼疾吼,声音愤恨近乎泣血。
“你们这等无知罪人,人族终要败在你们手上!”
“沈辞镜,玄珠子!你们一个都逃脱不了!若在此番天地杀劫中人族终亡,那你们二人统统都是人族的千古罪人!”
谢非言冷笑一声,还要再呵斥这自负之人。
但这一刻,青霄竟舍弃了登天台,转身顺着节节坍塌的玉阶向天门狂奔而去。
“道祖!帝君!!”
青霄近乎癫狂,任由谢非言和沈辞镜的剑在他身上戳了个血窟窿,就这样不闪不避地向着天门而去,口中疾呼不已。
“大难当前,人族将亡!”
“且救救我们吧!!”
“救救我们吧!”
这一刻,发狂的青霄竟甩开了谢非言与沈辞镜二人,直奔天门前。
谢非言面色一变,刚呵斥一声“回来”,便见只剩最后一道缝隙的天门后蓦然伸出一只手。
这只手干枯如柴,有皮无肉,狰狞毕露,像是被吸尽了精气,只剩一把骨头了。然而从这骨头上涌出的,却是难以形容的惊天之力,好像他只消随手一握,就能将人间的一切化作齑粉!
——这就是东华帝君?
这就是东华帝君!
东华帝君向人间遥遥一指,似乎还想要做什么,但天门却在此刻轰然合上,截断了这只手。
枯瘦的手落在天阶之上,一路滚落,被青霄拾起。
青霄大喜过望,只将这只手捧起,以为这就是自己的登天之阶,救命稻草,却没想就在他触及这只手的瞬间,一道磅礴澎湃之力涌出,瞬间摧毁了他的神智与魂魄!
一代仙尊瞬间化作空壳。
有着无尽抱负的青霄,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死在了被他寄予厚望的东华帝君手上。
但事情却远没有结束。
只见随着青霄化作空壳,无边阴影随之聚拢,附着在这具空壳身上,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借此躯体逐渐苏醒,而后,原本正在逐渐淡去的天门,竟再度凝实,巨大的天门轰隆作响,似是有什么巨兽正在天门之后挣扎,准备要破笼而出!
谢非言心中焦急万分,没想到竟会出这样的变故,在心中怒骂了青霄一声“蠢货”后,便提剑上前,想要斩去天阶上青霄的空壳和他背后的无边阴影,同时斩去东华帝君逃脱之机。
然而这一次,沈辞镜却是眼疾手快,将谢非言按下,自己则头也不回地奔向天阶。
在擦肩而过的那一瞬间,沈辞镜平淡的声音在谢非言耳畔响起。
“一次又一次,每一次都是你……但这一次也该轮到我了。”
“什……等等!”
下一刻,在谢非言不可置信的疾呼下,沈辞镜投向了那铺天盖地的阴影,直面东华帝君。
第148章 互不相欠
这一刻, 时间似乎被拉长到了极致。
谢非言在这一瞬间能够清楚地看到沈辞镜面上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看到从他眼底浮出的细缕云烟、一生爱憎。
而后,二人擦身而过, 随即冰冷的风也抽走了他留下的最后一点余温。
“沈辞镜!”
谢非言暴喝出声,心下慌到极致, 伸出手去却抓不住那人。
沈辞镜头也不回,直奔天外。
他一路登上通天之阶, 在无尽混乱汹涌的灵力汇聚的海中站定, 并指拂过长剑。
而随着他的气机流转,原本森冷冰寒的剑光骤然暗下,甚至于那长剑也寸寸碎裂,就好像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将这剑与这剑光一口口吞入虚空。
然而剑没了,那骇人的杀机与威胁感却越发强烈起来。
“是结束的时候了。”
沈辞镜凝望着天路尽头的青霄, 以及那扇代表着仙凡之别的天门, 骤然伸手,隔着虚空, 向青霄轻轻一指。
一剑开阴阳!
——茫茫星空中, 无尽灵海之上,骤然迸发出日月齐辉、阴阳同开之异象。
这一瞬间, 世界的屏障仿佛消失不见了, 原本被大神通**力分隔开的六界,于此刻清晰地出现在每一个人的面前。
——在无尽冰河中冻结的人间界;无边业火万鬼齐哭的地界;在极速坠落中逐渐崩裂的无色.界;于无尽云海中越发飘渺虚幻的神界与梦界;以及被永恒定格的天界。
当这六界被清晰展现在众人面前时, 无论是谁都能够知晓,此方世界, 已走到了末路。
这一刻, 时间定格。
在这个跳出了时间之河的间隙中, 沈辞镜面对“青霄”, 冷冷开口。
“东华帝君,你可知罪?”
面色发青的“青霄”僵硬一笑,面色狠戾:“罪?我有何罪?!若没有我,人族现在依然是神妖二族喙养的犬马;若没有我,人族如何能够绵延这千千万万年;若没有我,不等世界倾塌,我人族就已经被这世界逼到了死路!我为我一人、为我一族谋求生路,何错之有?倘若真的有什么错了,那也是这个给予了神与妖力量却独独忽略了人族的世界的错,而非是我的错!”
“吾乃大道,吾乃大盗!”
“我与这个世界两清,我也不曾愧于任何人,更何况人族!而你——你这等顽石转生之辈,不懂人性,不通人理,如今又以什么资格来指责我?!”
话不投机半句多。
沈辞镜摇头,再不接话,从袖中拿出一面古镜抛至天空。
随着这面古镜金光乍放,一种蕴含规则之力的气息拂过万界,东华帝君的身体僵在原地,动弹不得,唯有面色发恨:“果然是你!果然你就是毁我天界的幕后黑手!渡缘,你虽为神器器灵,但如今也转生为了人族,踏上我炼气士一道,怎么也要奉我一声道祖!可你最后还是勾结神界,对我人族与我天界做出这般事来——难道你就不怕天道业力反馈己身吗?!”
沈辞镜淡淡道:“你为何还不明白?从准备动手之时,我就没打算再继续以人身活下去了。”
东华帝君狞笑:“你不准备活,还要看我是否准备死!”
“不必多言,动手罢!”
在头顶这古镜金光的照耀下,东华帝君附身的“青霄”动弹不得,但其身后的阴影却蓦然暴涨,无边的灵力潮汐涌来,化作一道道无形利刃,卷向沈辞镜。
但在这浪潮前,沈辞镜却并未做出任何反抗,只是长长呼气。随着他每呼出一道气息,他的面色就苍白疲惫一分,身形也越发虚弱透明一分,当东华帝君操纵的阴影卷挟着灵海涌来时,沈辞镜刚好呼出了第九道气息。
九道气息隐入虚空,最后化作一片沉甸甸的雪,晶莹剔透,轻轻落在沈辞镜面前。
沈辞镜疲惫托起这片冰雪,令它轻轻飞向东华帝君。
“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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