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刘九的目的尚且不明,但可以猜测他也是想要从穗儿口中获取张居正宝藏的消息。穗儿若是落入他手中,一番严刑拷打必不可少,若是套不出话来,他必然要采取进一步的行动,应当会将穗儿带去他更能掌控的区域。此外,不能排除他与郭大友联手的情况,在审讯方面,刘九的本事显然不如郭大友。比起套不出话来继续耽搁时间,还要分神与难缠的郭八对抗,权衡之下他应当会选择与郭八合作,分他一杯羹。
所以不论如何考虑,如若要摆脱眼下的被动局面,首先就要让穗儿摆脱郭大友的控制。她必须要想办法让穗儿逃跑,而她唯一可以借助的力量就是眼下詹宇和清虚带队的中城兵马司队伍。最好是能让郭大友看不出来自己故意放走穗儿的意图,但这个目的眼下已经不大可能实现了。经此一事,孟旷不知自己是否还能保住锦衣卫中的职位和郭大友的信任,但这些都不是现在的她需要去顾虑的事了。
不论如何,郭大友必然希望穗儿能一直控制在他手中。此时的他恐怕是想利用詹宇的中城兵马司队伍对刘九的人形成压制,如此他便可以拖住刘九的人,重新将穗儿带走。为了达成这个目的,他自己一个人是做不到的,肯定要借助马车和孟旷的力量。他喊孟旷下车,其实就是在暗示孟旷不要下马车。而孟旷要做的,就是假意听从他的指挥,但要将穗儿暗中送走。
“穗儿,你仔细听我说。一会儿我会想办法驾马车逃离这里,你留在车厢里坐稳了,绝对不要出来。然后我会制造出马车被抢的假象,我会让清虚驾马车带你逃跑。你不能再回我家了,清虚会带你出城去安全的地方。记住,除了清虚,你谁都不能相信。”孟旷用非常轻微的声音在穗儿耳畔说道。
“那你怎么办?”穗儿颤声问。
“你放心,我自有办法脱身。之后我会联系上清虚去找你。”孟旷道。
“你骗我……”穗儿紧紧攥住了孟旷的后背衣物。
“我没有骗你,相信我。”孟旷缓声道。
穗儿没有再言语,她那双琥珀眸子一瞬不瞬地望着孟旷,眼中溢满了泪水。这个人到底要为她做出怎样的牺牲才肯罢休?她已经职位不保了,她自己查明父兄之死的目标都还没有实现……都是自己害了她……
她怎么可以这样全心全意地对自己,这让自己还能如何回报?
她猛地勾住孟旷脖颈,隔着面具吻上了孟旷的唇。孟旷瞪大了双眼,一时间陷入呆滞。
“孟十三,你快下来!”冷不防刘九的吼声在外乍响,孟旷回过神来,她没有空闲去体味穗儿这个举动背后的含义,忙挪到车厢后端,缓缓揭开马车的后车窗,望向外面。清虚就站在马车后端,此时二人目光恰好对上。孟旷忙揭开面具,让清虚能看清自己的口型,随即无声示意清虚悄悄撤离,从后绕出,去粉子胡同西北侧的砖塔胡同口子上等她。
孟旷最后叮嘱道:送她去赵记商驿。说罢,便迅速扣下面具。清虚当即读唇会意,点头表示明白。
孟旷迟迟不下来,反倒不知在与车外的清虚沟通些什么,刘九的人终于按捺不住,这就动手抢人。只见一个刘九的手下一把推开车边的清虚就要上车,却被孟旷一脚踢了下去。刘九骂骂咧咧,要孟旷赶紧带人下来,却被赶上前来的詹宇一把推开,刘九暴脾气当即就炸裂开来,挥刀就往詹宇头上劈砍而去,被詹宇用刀抵抗开。混战一触即发,中城兵马司的巡兵们举着长矛拥了上来,将刘九等人挡在外围,矛尖向外,还刺伤了一个刘九的手下。
“护马车!莫要伤人!”詹宇在高声大喊。
与此同时,清虚已经趁乱从粉子胡同中溜了出去,迅速跑往砖塔胡同。
孟旷迅速冲到马车前端,抓住缰绳狠狠一抽,马儿吃痛,拉着马车就冲了出去。刘九高声叫骂,领着人就在后面追,却被詹宇的人挡得严严实实,一时之间竟然冲不过去。郭大友虽然早就做好了孟旷会驾马车逃跑的准备,但还是被詹宇的人挡了一下,不过因为他钻了空子,还是趁乱从混战的人群中率先冲了出来,追着马车就跑。
孟旷知道郭大友会追来,她在思索着该怎么脱离他的追逐。他驾着车先往南面跑,过了两个路口,迅速折返,再往北跑。郭大友虽然聪明,强壮有力,能打能战,但唯一的缺点就是身子太笨重,行动不够敏捷。他追马车的速度实在不快,不一会儿就被孟旷驾驶马车灵活地甩在了身后,一下瞧不见人影了。孟旷缓了缓车速,从马车边探头向后看,她必须确认郭大友确实不在身后,才能去砖塔胡同与清虚汇合。此间,穗儿一直在车厢中帮孟旷观察后方的情况。但因为夜色已浓,穗儿看不大清楚,还需要孟旷亲自确认。
就在这个分神的档口,忽的耳后传来利刃破空的尖啸,孟旷只来得及用刀面往脑后一挡,紧接着她肩膀顿时传来利刃破皮入肉的声响,一根弩/箭扎入她肩中,她闷哼一声,尚未来得及反应,后背就再中一脚,身躯顿时失去控制,跌下马车去。
“十三哥!!”车上传来了穗儿的惊叫。孟旷跌下车的瞬间,努力扭过身来看向身后,一个周身包裹在黑色斗篷中的佝偻身影不知何时已然跃上马车,她匆匆一瞥,只望见了兜帽下一张扭曲的刀疤脸。黑衣人一扬鞭,驾驶着马车迅速驶离。
穗儿!孟旷大脑顿时一片空白。
第56章 索迹
那是什么人!难道还有其他的势力要抢夺穗儿?
孟旷没有时间想那么多,顾不得左肩后部中箭,忍着剧痛从地上爬起来,迈开腿就往马车驶离的方向追去。
她咬牙,尖锐的疼痛激发了她的血性。想要从我孟十三手中抢人,那就要付出代价!追踪索迹乃是孟旷的专长,整个锦衣卫无出其右。
她辨别了一下目前自己的位置,她刚刚过丰盛胡同路口,正在丰盛胡同北侧。她看到马车在前方大乘胡同路口拐弯了。若是不拐弯,再往前不远就到砖塔胡同,她就能和清虚汇合了……偏偏赶在这个时候,这人该不会早就瞄着这个机会吧?
她心中无比愤恨,催动双腿赶到了大乘胡同口,继续往胡同中追去。与此同时,她努力凝神静听,想要捕捉到穗儿的声音。她不知道穗儿还能不能发出呼喊,但她必须留意。
这一带的地面都比较泥软,马车很容易留下辙痕与马蹄印。孟旷仔细观察着地面上的车辙痕迹,一路快步追索。大约追到阜成门附近,车辙马蹄印中断了,那架她追索的马车就停在平则门街北西城坊的一处商货集散场门口,马车内已经空空如也,显然人已经被转移了。这个地方混杂了大量复杂的脚印、车辙和动物蹄印,很那判断那人究竟把穗儿带去了哪里。
钻心的剧痛让孟旷没有办法集中精力思索,伤口溢出的鲜血已经染红了她大半衣背。她只觉得周身寒凉,手脚软弱无力。一阵一阵地绝望袭上心头,她已经明白光靠自己一腔孤勇,是没有办法救回穗儿的,抓走她的人有着周密的计划,此人做事非常谨慎且老道,知道怎么对付锦衣卫的索迹。
穗儿……孟旷无助地喘息着,一时有些脱力,跪倒在了地上。
身后传来了脚步声,孟旷不予理会,她此刻心底透凉,根本无心理会他事。
“十三,站起来!”耳畔响起了郭大友的声音,他一把拉住孟旷不曾受伤的右手臂,用力把孟旷从地上提了起来,“男儿膝下有黄金,除了跪天跪地跪父母,再苦再难都要给我站着!”
肩膀一阵撕裂的疼痛,孟旷眉目扭曲,不禁下意识蜷缩起身子,努力用右手按住左肩。郭大友见状忙立刻从腰包中取出急救金创药与绷带,道:
“我先帮你疗伤,你必须立刻止血。”
说罢不由分说将孟旷按在一旁的一架木板推车边,让她靠坐下来。然后捏住了那弩/箭的箭杆,道:
“忍着!”
说罢,一用力,手法极其干脆地将箭/矢拔了出来。孟旷由于疼痛,实在没能忍住,闷哼出声,好在郭大友注意力都在手中的弩/箭上,没有注意她的声音。
“这弩/箭……有点像是神机营的……”郭大友嘀咕了一句,然后用自己的汗巾将弩/箭包了起来,别在腰间。随即他拿起创伤药,准备给孟旷敷上去。却一下发现孟旷破衣之内还有背甲,那箭矢被背甲挡了一下,虽然依旧扎入肩部皮肉之中,但并没有伤到筋骨。
“你小子还穿着背甲?可真够小心的。多亏这背甲,你这膀子没废,还能用。”郭大友一边说着,一边往她创口洒了创药,然后用绷带一圈一圈将孟旷的左肩紧紧绑起来,用三角固定法固定好。
“现在只是紧急处理,你回去后得脱了上衣好好再清理一下伤口,左臂不能再用力了。”郭大友道。
孟旷出了一身的冷汗,虚弱地点了点头。
“你回去吧,李惠儿的事我来追。”郭大友沉着脸望着她。
孟旷摇头,目光坚定不移地望着郭大友。
郭大友不禁叹息:“我不知道你和她怎么就产生感情了,但现在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你眼下已经犯了大忌,有关李惠儿的事,你别掺和了。你到底还想不想要前途?为了一个女人,值得吗?”
孟旷固执地瞪着郭大友,不打算让步。
“孟十三,我警告你。你不要挑战我的底线。我郭八最看重的是什么你很清楚,圣上对巡堪所的信任以及身为锦衣卫的荣誉,才是我郭八最重视的东西。你若是敢给我巡堪所抹黑,我不会饶了你。你现在就给我回家去,停职反省!把你的令牌交出来!”郭大友严肃地说道。
孟旷摘了令牌丢给他,转身就往集贸场中走去。郭大友见她这势头不对,忙站起身去追她,口中喊道:
“孟十三!你要去哪儿?你给我回来!”
孟旷不理会她,郭大友紧赶几步追上她,刚准备伸手拦她,就被她一掌挥击开,随即“嗡”的一声刀鸣,眨眼的功夫孟旷腰间的螣刀就定在了郭大友的喉咙口。郭大友后背上的冷汗瞬间就下来了,他知道真要打起来,自己恐怕还真不是孟旷的对手。他心想,孟旷一心要找到那个女人,男人要是一头热地爱上一个女人,那可真是谁也拦不住。既然拦不住又何苦非要拦着她,就让她继续查吧,也算是给自己添一点助力。等找到那个女人,再思索该如何处置她二人不迟。
于是他重新把令牌丢回给孟旷,道:
“行了十三,把你的刀收回去。既然你要查,我不拦着你。但是光靠你一个人,京城人海茫茫的,你找不到的。”
孟旷不置可否,锋利的刀口贴在郭大友喉咙口,皮肤被刺激得起了鸡皮。郭大友再接再厉劝道:
“十三,你冷静下来为你自己想想,不要因为感情而意气用事。你父兄的事,你不查了吗?你不做锦衣卫,你还能有现在的权势力量吗?我明白你很看重那个女人,我帮你把她找回来,你我搭档,从来无往不利,这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孟旷冷冷地看着他,似乎正在思索他的目的,不多时她缓缓将螣刀收了回去。看她的这个态度,郭大友明白孟旷还是想继续留在锦衣卫的,那事情就好办多了。
“半路劫走马车的人是什么人?”郭大友摸了摸脖子,问道。
孟旷在自己脸上比划了一道刀疤,又做了个兜帽遮脸的动作。郭大友明白过来,应当是个穿着斗篷的刀疤面。再结合孟旷背后中箭,可以判断此人是偷袭得手。这么鬼鬼祟祟的,恐怕不是什么能走到明面上的人。他还有神机营的弩,此人看来和军队有不小的关系。
“我感觉今夜的事情不对劲,这么多方势力极其巧合地撞在一起,还恰好就在倚红轩门口发生冲突,非常像是有人刻意引导的。你跟我回一趟兵马司胡同,我们去找那个叫詹宇的指挥问问。”
二人不再耽搁,又立刻往回赶路。不多时赶回兵马司胡同,彼时刘九等人已经离去,詹宇的人还在清场,而他本人正准备上马继续去追离去的孟旷和郭大友。清虚大概是没等到孟旷,担忧之下,他选择了重回兵马司胡同与詹宇汇合,商量对策。此二人见郭大友和孟旷回来了,不由大松一口气。但见他们两手空空,马车和穗儿都不见了,心又不禁沉到谷底。
郭大友上前,说明了穗儿半路被劫走的事,然后问道:“刘九去哪儿了?”
詹宇答道:“你们跑了后,他们就撇下我们很快离开了,我也不知道他们去哪儿了。看离去的方向,是往南边去了。”
“方铭呢?”
“谁是方铭?”詹宇一时没反应过来,随即他想起什么,道,“是不是那个蓬头垢面的人?他被刘九一起带走了。”
郭大友蹙起眉来,他又向詹宇询问今夜混战发生的原因。詹宇也只知道个大概,于是郭大友决定先去问问一些关键人物。他首先进了倚红轩,抓着躲在柜台后的老鸨逼问道:
“你们这里是否有个叫做竹妍的姑娘?我找她有事儿要问。”
孟旷闻言心中一惊,郭大友怎么知道“竹妍”此女的存在?这是她在地窖中时,方铭单独告诉她的,彼时郭大友还处在昏迷中呢。难道说他根本就是装晕,实际上她与方铭的交谈全被他看在眼里、听在耳里了?孟旷望着郭大友的背影,脊背一阵发寒。
老鸨起初不愿意回答,今夜多方人马大闹粉子胡同,搅得这里的妓馆生意全泡汤了,她正在气头上呢。但在郭大友的逼迫下最终还是指了竹妍的房间。郭大友立刻上了楼,一脚踹开了竹妍的房间,里面却空空如也。他暗道不好,忙出了倚红轩,一路快步跑到兵马司胡同西头的胡记脂粉铺门口,暴力破门入内,一番搜查后,胡记也一样人去楼空。
“全跑了?方铭的手下是真有问题啊。”郭大友嘀咕道。
此时边上的詹宇疑惑问道:“敢问郭千户,咱们这是在查甚么?”
郭大友冷冷瞧他一眼,道:“詹指挥,你的手真的伸得太长了。眼下刘克难恐怕已经带人去了中城兵马司,找你的上司告状去了。我劝你还是早点收队回去罢,免得被人先告了状。”
詹宇顿时面色一僵,看来今夜自己是真的得罪了那位南衙锦衣卫千户,惹得他要去找自己的上司,要给他一点教训。不过这已然是必不可免之事,与早与晚都无关,他还不如留在这里把事情查清楚,把孟家丢的人找回来。男子汉大丈夫,一言九鼎,他既然答应了孟暧,就一定要做到。他分兵,先让自己的副手带大队人以及曹光的尸首回去复命,他自己则点了两个什的精兵跟随自己继续抓捕任务。孟旷趁此机会给清虚递了个眼神,清虚会意,明白旷哥儿这是要他先回校场口向孟暧报信。他于是也跟着大队人马率先返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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