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黄婉儿又说了一遍,这次却不再是疑问,字也咬的清晰了一些。
“还有你父亲,黄庭,”苏岑从怀里掏出那副翠玉耳环,“这是你的吗?”
黄婉儿手指动了动,却没敢伸手。苏岑把耳环放在黄婉儿身旁一块石头上,等了半晌,黄婉儿才小心翼翼把耳环拿了过来,紧紧握在手里。
又不知过了多久,空洞的石洞里传出小声地啜泣,声音很小,但整个人抖得厉害。那是压抑着的,隐忍着的,却又不受控制地从喉咙底下挤出的呜咽。
苏岑静下心来由着黄婉儿哭完了,冲人伸出一只手去,“我带你回家。”
大和尚不消一会儿就把人都叫了来,一群光脑袋围在井边探头,曲伶儿守在井口嗑瓜子,手里拿着孔雀翎,谁敢上前他就跟他们同归于尽。
之前那个大和尚凑近乎道:“小施主,我们没有恶意,他人都已经下去了,咱们又不能把井填了,你还捂的这么严实干嘛?”
“你还说你没有恶意,你都能想到填井这么狠的招!”曲伶儿狠狠瞪了人一眼,“不管我苏哥哥带回来的是黄婉儿还是大魔头,今日这人我们都要定了!”
大和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好表现出什么,心里却美滋滋,带走,赶紧带走!以后他总算不用大半夜再在这儿守着了。
正僵持间,井底的绳子动了动,苏岑在井底喊曲伶儿的名字。
曲伶儿立马回过身去对着井口,差点喜极而泣:“苏哥哥,你还活着啊!”
苏岑:“……”他怎么就不能活着了?
他和黄婉儿站在井下颇为为难,自打刚才黄婉儿拉着他的手就再也不松开了,曲伶儿不可能一次拉得动两个人,即便拉得动他也不敢冒险,万一半途绳子断了,摔下来就是两尸三命――方才他才发现,黄婉儿已经有了身孕,是谁的他没敢问,怕刺激了黄婉儿,但也能猜个不离十。
可这会儿黄婉儿死活不松开他的手,他一有要松开的迹象黄婉儿就用力抓他,苏岑都没想到这么小的小姑娘能有这么大的手劲儿,抓的他生疼。
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苏岑皱了皱眉,柔声劝道:“婉儿,哥哥在上面,咱们上去就能见到哥哥了,好不好?”
听到哥哥两个字黄婉儿手上才有了些松动,苏岑急忙把手抽出来,拿起绳子打了个结。黄婉儿有身孕,不能往腰上缠,苏岑只能让她坐在绳子上,保险起见又在腋下饶了几圈,再三确认绳结不会松动后才向上喊:“伶儿,拉!”
曲伶儿撸起袖子卯足了劲儿,用力去摇辘轳头――半刻之后,放弃了,他摇不动……
这会儿只能再觍着脸去求大和尚,方才有多硬气这会儿就有多谄媚,完全不知道脸皮为何物。
好在大和尚不跟他计较,往手上吐了两口唾沫,嗨呀一声便将井绳慢慢地拉了上来。
曲伶儿这会儿不担心和尚们使坏了,凑到和尚堆里跟人勾肩搭背道:“要不要赌一赌一会儿上来的究竟是个姑娘还是你们那大魔头?”
和尚们互相看了一眼,最后出来一人冲曲伶儿单掌行了一礼道:“我们出家人戒赌。”
“你们怎么什么都戒啊?不跟你们赌大的,就……一颗佛珠,我赢了你们给我一颗佛珠,我要是输了我赔你们一颗,”曲伶儿焦急道,“你们快点,人可就要上来了。”
和尚们又看了一眼,还没拿定主意,那大和尚一边呼哧呼哧地摇井绳一边道:“我跟你赌,我赌大魔头,这么沉怎么可能是个姑娘!”
和尚们一听纷纷附和:“我们赌大魔头!”
曲伶儿欲哭无泪,“你们这是作弊!”
众和尚们打趣曲伶儿玩不起,等人上来了,纷纷傻了眼。
尤其是为首的大和尚,手上一抖,险些将人又送回井底。
“真……真是个姑娘啊?”
和尚堆里登时炸开了锅,明明送进去的是个男的,怎么出来的就是个姑娘?那之前那个大魔头去哪儿了?这姑娘又是怎么进去的?
曲伶儿转悲为喜,上去抱了黄婉儿一把,不曾想被黄婉儿身上的味道直冲脑门,险些熏吐了――任谁在井底住上六个月都不可能还是温香软玉。
黄婉儿打量了一圈人,全是光头,并没有她的哥哥,再加上被这么一个来路不明的人猛抱在怀里,登时情绪立马激动起来,大声嘶吼着挣扎着要逃。
曲伶儿被逼无奈只能赶紧解下绳子,强忍着黄婉儿一身酸臭味不敢撒手。
一直等苏岑被拉上来黄婉儿才安静下来,又怯生生躲在苏岑身后拉着他的手不松手了。
曲伶儿如释重负,去找和尚们收他的战利品。和尚们只能悻悻地解开佛珠,一人拿了一颗给曲伶儿。
正热闹着,冷不丁寺里突然响起了钟声。所有人都停了下来。
“怎么这个时辰撞钟?”
“出什么事了?”
当当当的余音在竹林中回荡,所有人屏气凝神,可那钟声像是响不完似的,一声声撞在人心口上。
一直等钟声停下来众人才回过神来,有人问:“敲了几下?”
有人小心回道:“八十下……还是九十下?”
“一百零八下,”苏岑一声声数着,“这是什么意思?”
和尚们齐齐一愣,纷纷跪地。
大和尚道:“主持他……圆寂了……”
苏岑带着黄婉儿和曲伶儿跟着和尚们回到寺里,一路上只沉重的脚步声,再无人语。
苏岑实在想不明白,白天还好好的慧空主持怎么就突然圆寂了?无从安慰这些和尚们,只能跟在后头默默冥想。
在藏经阁门口遇见了李释和祁林,一旁还陈放着两具尸体――一具是慧空主持,还有一具一身黑衣,苏岑没看出来是谁。
苏岑冲李释点了点头,估计只有等双方把消息汇总一下才能知道这一夜究竟发生了什么,如今显然不是时候。
李释却冲着苏岑身后挑了挑眉。
黄婉儿一路上抓着苏岑不放,苏岑只能牵着她,这会儿还没松开。
苏岑心里咯噔一下,心道要凉……
和尚们看到主持的尸体,纷纷围着席地而坐,默诵往生咒。和尚们对生死看的淡,认为人死是解脱,可以拔除一切业障,前往往生极乐。但苏岑还是从那些诵经声中听出了几声压抑着的啜泣。
苏岑领着黄婉儿来到李释身边,可能是李释气场太强大,黄婉儿怕的厉害,死掐着苏岑的手像要给他拔筋挫骨了。
苏岑轻微地皱了皱眉,还没说什么,只见李释往后面瞪了一眼,“松开。”
黄婉儿整个人一抖,僵持了一会儿真就默默松开了。
苏岑揉着手哭笑不得,早知道李释这么好使,他也不用一路受这些罪了。
“主持是这个黑衣人杀的?”苏岑问。
李释摇了摇头,“黑衣人下手之前他就已经死了。自断经脉,应该是自杀。”
“自杀?”苏岑诧异,“好好的为什么要自杀?”再结合黄婉儿这事,苏岑压低声音道:“难道他知道自己事情败露,所以畏罪自杀?”
“慧空主持是位得道高僧,”李释看着前面的尸体,一脸安详,超然脱俗,“他死前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第125章 赐婚
寺里的主持死后要全寺上下为其诵经三日,之后才能沐浴更衣,封龛荼毗。李释他们第二日为慧空主持上了柱香后便先行下山了。
回到兴庆宫稍事休息,苏岑洗了个澡换下一身衣裳,吩咐后厨做了几个荤菜端起李释房里,两个人边吃边聊,把昨夜的事情整合了一遍,差不多能推测出个大概。
半年前宋凡在晚晴亭杀了车夫,绑架了黄婉儿,之后就一直把人藏在草堂寺里。要在寺里藏下一个人,日日送饭,有人守卫,显然宋凡一个人是不可能做到的,慧空主持必然知情,甚至可以说是他跟宋凡串通好了,瞒着所有人做了一场戏,宋凡假意受伏,慧空主持当着所有人的面把宋凡下井,之后再暗中把人调换出来。寺中和尚们并不知情,所以还都以为井底下关的是宋凡,殊不知早已经换成了黄婉儿。
“事情说的通了,但还是有几个疑点,”苏岑咬着筷子轻轻蹙眉,“第一,宋凡为什么要绑架黄婉儿,即便是因为他奸|污了黄婉儿,那也没必要那么大费周章地把她藏起来,甚至于对宋凡来说,杀了她岂不是更省事?第二,慧空主持一个出家人,为什么要帮着宋凡做这种事?还有,昨晚要杀慧空主持地那个黑衣人是谁,或者说慧空主持自杀的原因是什么?”
李释给苏岑碗里夹了个虾仁,“我不清楚宋凡绑架黄婉儿是为了什么,但慧空那里倒是能猜到一点。”
“哦?”苏岑抬眸,笑问:“王爷有何高见?”
李释冲人点了点筷子,示意他边吃边听――这一顿饭苏岑净顾着说了,筷子还没下去几次。
看人动了筷子,李释才道:“佛经上有一个佛陀杀一贼救五百人的故事,说的是佛陀修行时有一世转世为商人,与另外五百个商人同乘一船,船上混进了一个恶贼,图谋不轨想谋害船上的人。佛陀借梦得知了恶贼的目的,却又无从下手。若告诉了其他商人,商人们肯定会杀了那个贼,那五百人就会手染血腥,同堕地狱。若什么都不做,则贼人杀了商人,也会堕无间地狱。最后佛陀决定亲自杀贼,自己承下下地狱的报应。这就是所谓的‘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是慧空主持生前留的那句话。”
李释点点头。
苏岑又开始咬筷子,“慧空主持囚禁黄婉儿,姑且认为黄婉儿是那个‘恶贼’,那五百商人又是指谁?”
李释用指节轻轻敲着桌子,片刻后道:“苍生。”
苏岑恍然,“是了,慧空主持是大彻大悟之人,自愿堕轮回恶果以救苍生。只是,黄婉儿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怎么会站在苍生的对立面上,宋凡又在其中充当什么角色?”
李释皱了皱眉,又给苏岑夹了筷子菜,“想不明白就先吃饭。”
苏岑一愣,这才意识到自己碗里都被李释堆的小山高了。他这一想起事情来就忘了手头动作的毛病真该改改,总不能一办起案子来就把自己饿死。
索性不再用筷子,下手抓起一块排骨,直接上嘴啃。
李释问:“黄婉儿你怎么处理?”
“还能怎么处理,给黄家送回去呗,”苏岑边吃边道,“我总不能一直养着她,肚子都那么大了,生下来算谁的?”
“她对你倒是喜欢的紧。”
黄婉儿自打回来谁都不认,就缠着苏岑寸步不离,就这会儿还是把人哄睡了他才逃出来的。
“可能是我讨人喜欢吧,”苏岑冲人挑眉一笑,“有人不是也对我喜欢的紧?”
李释看着面前的人,眉目含笑,檀唇皓齿,末了点点头,“是讨人喜欢。”
苏岑笑得更欢快了些,又吃了两块排骨,舔舔手上的酱汁,一脸满足。在寺庙里简直不是人过的日子,萝卜白菜怎么能吃饱呢,慧空主持还说他与佛门有一段渊源,就冲着伙食他也不会再去第二次。
“你别看黄婉儿现在这样,其实她还挺聪明的,”苏岑揉着微微凸出来的胃心满意足,“当初在寺里她就知道把耳环拿出来表明身份,只可惜,收到的那个人是个棒槌,还是个六根不净的棒槌。不过也好在他有贪念,知道把耳环拿出来当掉,不然我也不会找到草堂寺去。”
李释也吃饱了,拿起帕子擦了擦手,“凡事皆有因果。”
苏岑眯着眼笑道:“你怎么去趟寺里就改修禅了,说话都是一股子和尚味。”
李释伸手把人拉过来圈在怀里,另一只手已经不安分地探进了衣衫里,“那你觉得我做事有没有和尚味?”
第二日苏岑把黄婉儿收拾好了便送回了黄家,黄婉儿神志恢复了不少,已经会学着曲伶儿那样喊他“苏哥哥”了。
进了黄家黄婉儿又有好转,认得爹爹、哥哥,话一出口,眼泪就潸然落下来了。
黄家人抱在一起痛哭了一场,苏岑原本以为黄庭不在乎这个女儿,岂料却是他哭的最伤心,黄婉儿都止了哭,黄庭的情绪还是没安定下来,最后还是黄缅代父亲招待的苏岑。
“让苏兄见笑了,”黄缅哭的眼角发红,脸上却是高兴的,“小妹的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我黄家欠苏兄一条命。”
“黄兄言重了,”苏岑不好说他是专门去查的,只道出去游春无意之间才找到了人,怕黄家迁怒草堂寺,也不说黄婉儿是被人囚禁了,只道是被寺中人收留了。
反正事后他们也还会从黄婉儿口中打听,是非对错自有考量,苏岑不欲多说。
“令妹那身孕,”苏岑本来也不好干涉别人家的家事,只是怕黄家人由宋凡迁怒到孩子,只能道:“孩子是无辜的。”
“孩子我会让婉儿生下来,就当成我自己的孩子养,”黄缅握紧了拳在桌上捶了下,“但我黄家不攀他定安侯府这门亲事,事后我会去退婚,我黄家与宋家再无瓜葛!”
苏岑不欲多说什么,点了点头:“如此也好。”
黄缅欲留苏岑吃饭,苏岑却念及人家一家人好不容易团聚,自己还不至于这么没有眼力见儿,坚决起身告辞。
第二日黄缅亲自登门,送来了好些谢礼,苏岑推辞不过,只能收下。
隔日苏岑又挑了几件好的,去兴庆宫给李释送去。虽然知道李释看不上这些小玩意儿,但这件事李释出力不少,他不好独揽功劳,至少意思意思。
路上遇到祁林,见人手上缠了一圈佛珠,随口问了一句:“祁侍卫如今也信佛了?”
祁林抬手看了看,“伶儿给的,说是草堂寺山脚下买的,每个人都有,”挑眉看了苏岑一眼:“怎么,苏大人没有?”
他有个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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