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少琛它按在桌面上,调转了方向后,缓缓推至男人面前:“你说不出来,但是我知道。”
“……”
“因为这个,对吧?”
男人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右上角的证件照上,洛北虚弱地在微笑,和他无数次午夜梦回所看到的画面一模一样。男人拿起病历,从姓名栏开始一格一格地往下看,直到最后一行“死亡时间”。
“啪”地,沈晏文反手将病例盖在桌上:“……谁给你的?”
“沈晏姝。”
“她怎么会有这个?”
“那你应该问她,”谭少琛小声道,“你和别人去池柳苑,也是她给我发的照片。”
他和沈晏文不同,他从没有什么值得隐瞒的。
比起那些兴师问罪、无能狂怒的原配,谭少琛真觉得自己很棒。他既没有嚎啕大哭,也没有冲沈晏文大吼大叫,更不想利用这些真相去为自己谋取利益。并非他有多高尚,多善良;只是从他把沈晏文放进心里的那瞬间起,他就失去了那样做的资格。
……因为不想最后一次说话,闹成不欢而散。
青年倏地抬起头,眼睛眯成弯弯的线,笑着说:“没有让你去找她理论的意思,你们兄妹之间的事情我也不想掺和……不过已经掺和了……但她也对我做了那些,算扯平了吧。”
谭少琛笑得明艳,笑得沈晏文愣住。
“为什么笑?”男人问。
“就是觉得这事挺好笑的,”谭少琛说,“没别的意思。”
“对,我是曾经喜欢过别人,苏昼刚好跟他长得很像……但我不认为只是这样,你就要和我离婚。”沈晏文说,“你可以用你想用的任何方式去调查,我确实没有出轨……”“沈晏文,”谭少琛笑着打断他的话,“你这样我挺看不起你的。”
“……什么意思。”
谭少琛指了指自己的眼睛:“不是因为他的眼角膜在这里,你才要跟我结婚的么?”
“……”
青年说得轻巧极了,从他的眉梢眼角,从他的口吻声音里,沈晏文读不出一丝难受。仿佛刚回家时他身上那股压抑和悲伤,只是沈晏文的错觉。
谭少琛接着道:“其实稍微联想一下,大概就知道了;你要是想算计谭家的,犯不着和我结婚,以你的手段那太简单了;还有就是,我没什么值得你喜欢的啊,什么都不会,身体还弱。……就是我人比较笨,以为你真的喜欢我。”
“不是的少琛,我……”
“你敢说你从来没有把我当成他么。”谭少琛又指了指病历单。
“…………”
“所以离婚吧,”青年将文件翻开,食指点在合同的最后一条上,“这里写的了,‘不可以养情人,更不可以带回来’‘任何事不可以说谎’。”
“…………”
“我问过你很多次的,你为什么要和我结婚;你也骗了我很多次,所以你违约了。”
眼前的谭少琛,忽然让沈晏文觉得很陌生。
仿佛相处的这些时日里,他所了解到的都是另一个人。谭少琛胆小,怕黑,认怂认得快,心里却又总是隐隐的不服。
有件事沈晏文从来没说过谎,谭少琛很讨人喜欢,至少很讨他的喜欢。
可如今坐在他面前笑眯眯念着合同条款的人,理智,冷静,没有问责与愤怒,只是在做决定。
“没有……没有任何余地吗?”沈晏文问道。
谭少琛摇摇头,说:“没有……被人骗很可怜的,做别人的替代品也很可怜的。”
短暂沉默后,沈晏文浅浅叹着气道:“少琛,我和洛洛从来没在一起过,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只是照顾了他一年,后来的结果就是他去世了,我也去了国外。……就因为这个,我对你的好都不作数了?”
“不作数了。”谭少琛还是摇头,笑容里终于浮现出了些隐约的沮丧,“那你对他才是真的好,都没有在一起过……八年了你都没忘了他。沈晏文,你真的很爱他。”
只要是谎言,就会有戳穿的那天。
沈晏文一早就考虑过谭少琛知道了之后会如何——或者要补偿,要钱;或者要爱,要他忘记洛北;又或者不戳穿,就当这事没发生过。
他独独没想到的是,谭少琛会坚决地说“离婚”。
“对,我骗了你。”男人说,“所以按照合同,你想离婚,我没有异议。”
“嗯,没有异议就好。”谭少琛再度低下头,轻声说:“合约里写的一千万,我不要;我名下的谭家的股份,我会转到你名下……我查过了,网上说谭家市值在六千万左右,我猜实际上肯定没有这么多……我手里的股份能值一千万吗?”
“……可以。”
“嗯,那刚好,两千万我还给你。”谭少琛道,“我们以后再没瓜葛。……我知道,我多多少少还是欠了你的,可是沈总,我真的没有钱,身体也不好,卖器官估计都卖不出几万块;你就吃个哑巴亏,当这段时间骗得我团团转,付给我的劳务费吧。”
他说完,倏地站起来,不想给沈晏文任何说话机会似的往阶梯走:“我去收拾东西。”
男人下意识地跟着站起来,快步追上,倏地拽住了他的手腕:“……我们还没办手续,不用着急。我尊重你的选择,我会把你安顿好……”
青年却非常坚定地甩开了他的手:“我们可以明天在民政局见面;沈晏文,我不要你安顿,也不要你所谓的尊重。”
谭少琛侧目看向男人,眼眸乌黑,仿佛能把人吸进去的深渊。
“你不必再对我好,反正我永远不会原谅你。”
第60章 他都没想不开
深夜,青年提着二十寸的旅行箱——那还是上次他们去度假时买的——从楼上走下来。
他确实瘦弱,体力也差,成年男人提个箱子通常也能健步如飞,但谭少琛走得很慢,像是有些提不动。男人看着他的动作,不知所措地愣了片刻后,迎上去道:“我来……”“不用,不重的。”谭少琛没让他说完,直接绕开了他的手。
他伫立在阶梯上,看谭少琛走下楼,一路头也不回地到了玄关,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了什么放在柜子上。
没等沈晏文跟到他身边,谭少琛已经打开了门,一秒都未停顿。
“嘭!”
大门被关上,整个空间倏然安静下来。
其实谭少琛来之前,他也一个人住在这里(除了郑姨)。沈晏文不喜欢吵闹,工作也忙,在家待着的时间很少……所以按照道理,这只不过是恢复到之前而已,对他而言算不上什么特别的改变。
可男人看着空了的玄关,心竟像被忽然浸泡进了冰水池子里,冷得让他发慌。
让谭少琛就这么三更半夜,一个人离开,完全不符合他的行事作风。
他一向喜欢把事情做得很体面,让人无法指摘、无法问责。就算是离婚,他也应该替谭少琛安置好房子、工作,亲自开车送他去新居,好好吃一顿告别晚餐。
可这件事来得太突然,所有事都超过了他的预想,杀得他措手不及。
甚至在看着谭少琛的背影时,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如果论长相,苏昼确实和洛北长得很像;可论性格,也许谭少琛才更像。
良久后沈晏文才挪步,走到了玄关。
柜子上只放了一个首饰盒,男人揭开盒盖。
里面是他们的婚戒,和那串奶奶送给青年的菩提子。
沈晏文甚至自己都不太理解自己此刻的心情,只觉得胸口堵闷,连呼吸都吃力。
谭少琛来时两手空空,只有几套衣服,一条狗;而现在他离开,依然两手空空,甚至连狗都失去了。
——
旅行箱的轮子在地上磨出杂音,时不时碾过小石子还得“哒”地震一下。
深夜无人的郊外,他这是第二次走。
上一次他多少有点害怕,害怕路遇野狗也害怕被沈晏文抓包;现在不同了,谭少琛走得坦坦荡荡,就是拉箱子的手被震得很难受。好说歹说,他身上还有点——来沈家时他唯一带着的财产,就是谭家给零花钱的卡,然而来这边之后他都没机会自己再付钱,反而微妙地让他现在不至于身无分文。
只是卡里还有多少,他早就不记得了。
得找个ATM机,先清点一下自己还剩多少钱;然后得先找个便宜的旅店落脚,去找房子,然后找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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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串事情都排在日程表上,一个个都像难以逾越的高山。
“哎,没事的。”黑漆漆的公路,只有他自言自语的声音,“妈你那样都活下来了,还把我养大了,我不至于饿死的吧?”
他身后也没有任何声响,沈晏文并没有追出来。
站在男人的立场上,自己应该也不算什么罪大恶极,甚至给了他谭少琛这段优越的生活,完全可以当好人好事了吧?
这念头刚冒出来,谭少琛就甩了甩脑袋,不愿意再继续想下去。
不想去回忆任何和沈晏文有关的事,不想记起那张脸,不想记起他的声音。
他就这样,一个人走了近两小时,到脚也痛胳膊也酸,才暂时停下。自己这个体力,真是令人头秃。谭少琛喘着气,眉头紧皱着松开了推拉杆,准备在路边马路牙子上休息片刻。谁知道他才刚坐下,行李箱忽地往前滑——下面是段坡,说陡有点陡的长坡。
青年伸手去抓,刚刚好抓了个空,就看着行李箱欢快地顺着道路跑了。
“我……哎……”
刚坐下没五秒的谭少琛又站起来,追着行李箱跑起来。仿佛老天都在嘲笑他这具纸糊的身体,他一抬腿便觉得膝盖发涨,跑不了两步肺就烧得痛,侧腹不知什么部位也在痛。
半夜一点多,一人一箱奔驰在空荡荡的公路上,直到行李箱撞上路边的防护栏才结束。
他好不容易追上,弯腰扶着行李箱开始大喘气。
——没什么的,人要开始一段新生活,总归要吃点苦。网络鸡汤都这么说的。
——没什么的,既然可以喜欢上一个人,那就可以放下一个人,毕竟心是自己的。
——没什么的……
他这么安慰着自己,拼命地调整呼吸,想快点从这种剧烈运动后的难受中逃离。谁知人生不如意十之有十,秋末冬初的京原突然又不突然地开始下雨。
一滴、两滴的雨落在他身上,落在他的颈间,凉得他心下一惊。
谭少琛费劲儿地抬起头,雨便淅淅沥沥开始下了。
“……要不然还是死了算了吧?”
青年重新抓紧推拉杆,循着路往前,远远望见了前面隐隐的灯光:“……开玩笑的,下雨而已,小事,不慌。”
没有人会回应他,天地间唯一的声响便只有沙沙雨声。
很快雨便淋湿了他的头发,淋湿他的衣服,冷得他时不时抖。但这好一阵过去,雨也没有要停的意思,反而越下越厉害,逐渐变成一场大雨。
他走不了几步,就要伸手去抹脸颊,不然会被雨水淋得睁不开眼。
谭少琛在雨中走了许久,彻底顾不上时间是几点几分,也没有了任何想法。他只是机械地走着,走到有灯火的地方,然后看见了第一个人。
那是个穿着雨衣推着垃圾车的防卫工人,正收拾路边的垃圾桶。
就在这瞬间,谭少琛鼻头一酸,在雨中一边走一边嚎啕大哭起来。
——
沈晏文一直没能入睡。
他躺在床上看着那枚婚戒,脑子里谭少琛的脸挥之不去。往常并没什么特别的细枝末节,在这个夜晚忽地被别离擦亮,他想起关于谭少琛的许多事,尤其是那天在医院里。
谭少琛躺在病床上,说“我好像喜欢你”。
虽然他曾那么说过,可过了今晚,明天到了民政局,他们就是两个不相干的人了。
时间在他的念想里一点点流逝,不知不觉夜已深,可他却睡意全无,自己引以为傲的理性像是请假出走了,留给他的是满心的混乱。
忽地,外面的雨声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男人握住婚戒,下床走到了窗边,倏地拉开窗帘。
这场雨不知是何时开始的,现在势头不小,看起来还会下许久。
——少琛他到哪儿了?
——找到地方先住下了?
——从这儿走到最近的酒店要多久?
——他有钱吗?
——他没有,他连婚戒都不愿意带走,更不可能会提前备好钱。
意识到这点,沈晏文的心里忽地燃起一簇火,像是愤怒,但更多的是烦躁。他只觉得东窗事发来得太突然,他并没做好准备;却忘了这样的夜晚,谭少琛一个人压根哪儿也去不了。
青年只是在逞强罢了。
沈晏文蓦地打开衣柜,抓出来一件大衣裹上。
衣柜里还整整齐齐挂着不少谭少琛的衣服,都是他买的,所以谭少琛一件都没带走。
男人愣了半秒,咽下心头的郁闷,飞快地出了门。
车灯照亮了雨丝,男人一边顺着大道往外开,一边左顾右盼地看哪里有人影。只是世上哪有这么便利的事,他想找人就能找得到,他想让一个人代替洛北在他身边就能真的有;沈晏文比谁都更清楚,可他仍旧开着车找了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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