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真相却哽在了他的喉间。
可是他要怎么与朝辞说?因为这个孩子会害死他,因为一个梦?
连楼越自己都知道,这太荒谬,太独断了。
“我求你了,楼越……这是我此生最后一次求你,你不需要爱他,不需要护他,只求你不要杀害他,求求你了……”朝辞眼泪如何也止不住,哭得浑身都在颤抖。
他抓着楼越的衣袖,对这个伤透了他、此刻又要杀害他的孩子的人苦苦恳求。
楼越的心脏像是被这哭声掐住了、刺穿了。
他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过了好一会儿,楼越才哑声对林程道:“请太医过来。”
太医没过多久就赶到了,今天是服药的最后一天,其实楼越也早就嘱咐他在最近的地方候着,能第一时间照顾到小产的朝辞,避免意外。
来的依旧是太医署令,他见一地的狼藉,默默垂泪的娘娘和抱着娘娘的陛下。
看来事情并不顺利。
他脊背发寒地想着。
他正想跪下行礼,便听陛下对他说道:“快过来帮阿辞看看。”
他顿了顿,声音有些沙哑:“那药……阿辞倒了。你来看看,还有没有保下孩子的可能。”
太医署令真的是头皮发麻。
就算这最后一碗没喝,可前面也喝了四次了,皇后腹中这孩子几乎不可能还能活下来。
但是既然陛下这么说,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先帮朝辞把了脉再说。
万一……还有希望呢?
朝辞将手递给太医署令,眼含希冀地看着他,像是抓着最后一分的希望。
太医把完后,却沉默了许久。
朝辞的神色也随之越来越沉下去。
“到底如何了?快说。”楼越催促道。
他其实也知道凶多吉少了。
“这……先前已经服用了四副汤药,娘娘腹中的孩子已经停止生长,无力回春了。就算此刻停药,孩子之后也只是个死胎,皆是反而对娘娘的身体损害更大。”太医斟酌着字句,小心翼翼地说。
朝辞的脸色也在顷刻间彻底灰白了下来。
楼越也浑身冷了下来。
在失望和心疼后,他好像又冷静了下来。这个孩子,他本来就不能留下。
他沉默许久后,开口道:“那药……再熬一碗。”
朝辞猛地瞪大眼睛,在楼越怀里挣扎了起来:“不!”
“他还没死!玦儿还没死!”
至少玦儿现在还没死……
救救他、不要就这样杀死他……
泪水溢满了他整个面部,狼狈又悲戚,状如疯魔。
旁人无法理解孕妇对腹中孩子的感情,那明明是个她们从来没见过的、还没有成型的孩子。
没有了又怎么样?反正可以再生。
但是只有孕妇自己知道,自己承担了一个生命的重量,日日夜夜感受腹中另一个生命的诞生与成长,这是多么奇妙又温暖的体验。
而朝辞比寻常的孕妇更甚,因为他见过自己的孩子,他疼爱了这孩子数十年。他放弃的不是一个从没见过的、没有成型的孩子,而是早已嵌入他的骨血的玦儿。
他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他死?
此时楼越没注意到朝辞口中说出的“玦儿”,也无暇顾及这个。
他的心都被朝辞的哭泣和绝望揉烂了。
但是他还是赤红着眼,看着宫人:“愣着做什么?快!”
第89章 是你多情邀我或我是多情客(十七)
朝辞被楼越紧紧抱住, 桎梏在怀中。
他不断挣扎, 但他的力气对于楼越来说的确是小得可笑, 没过多久就力竭了。
那药半个多时辰后便熬好了。
楼越单手搂住朝辞,另一手接过那汤药放在桌面,舀了一勺, 递到朝辞嘴边。
朝辞看着面前这深棕的药汤, 便突然激动起来,用手将递到唇边的汤匙往外推,摇晃的汤匙盛不出药汁, 大半都滴落到了朝辞和楼越身上。
楼越蹙起眉,没在意被污染的衣袍, 又舀了一勺给朝辞:“阿辞, 听话。”
他这话可想是火上浇油,朝辞非但紧闭牙关, 还想起身把桌上那碗药也砸了。
然而腰间那铁臂一样的手紧紧扣着他的腰, 任他再怎么挣扎都无法动摇一丝一毫。
他着汤匙往朝辞嘴里塞。但朝辞紧咬着牙关,那汤药无论如何都喝不进去。
朝辞眼眶通红, 泪水再一次溢出, 混着脸上的药汁,显得格外狼狈。
他将脸扭到一边, 埋入楼越颈窝中呜咽着大哭:“楼越, 别这样……求你了别这样,玦儿不会妨碍到你什么,你若不愿意让他当你的嫡长子, 我将他生下来后便送他出宫,做个布衣草莽。我只求你这一次,之后你要我做什么我都答应,你让我诱饵也没关系,我死不足惜,只求你不要杀了玦儿求你了……”
他哭得歇斯底里。
楼越从没见过他这样哭过。
哪怕被朝华陷害,他也只是沉默地跪下遵旨,哪怕朝家全族入狱,他也只是一声不吭地跪在勤政殿前……像是无论多少痛苦发生在身上,都只能被他无声地锁在这具瘦削的身体里,任由内里烈火焚烧,外表也始终沉默无声。
这是他第一次表露出这样强烈的哀恸,去哀求自己这个刽子手。
原来朝辞什么都知道。他知道自己把他和朝家当做诱饵,当成牺牲品,他知道自己任由朝华和那些奸人陷害他们,只为了自己的权势。
一呼一吸间,都满是刺痛,一路扎着他的心肺。
但既然到了这里,他不可能就停在这里。
楼越沉默地放开了对朝辞身体的束缚,转而捏住了朝辞的下颚。将汤匙放下,直接将装着汤药的碗端了起来。
无论朝辞如何挣扎,都无法撼动那越来越近的药汤,还有捏住下颚的手。
“阿辞,对不起……以后我们还可以有好多孩子,我只会有你的孩子……”他说着,将药灌入了朝辞的嘴中。
朝辞再如何抗拒,也无法阻止那苦涩的汤药流入他的喉咙。
等汤药灌完后,楼越放开了朝辞。便见朝辞拼命干呕想把喝下去的汤药吐出来。
但是一点用都没有,他也很快被楼越再次制止。
楼越用帕子一点点替朝辞擦去脸上的眼泪和药汁,朝辞呆傻了般任他动作。
没过多久,那熟悉的坠痛便出现了,这一次更加剧烈,坠痛没过多久便成了剧烈的绞痛,疼得朝辞瞬间就脸色泛白了。
太医连忙上前替他诊看。
…………
原本狼藉一片的宫内被宫女们收拾得很干净。朝辞躺在散发着浅淡的熏香中的被褥中,无神地睁着眼睛。
没了,什么都没了。
他的玦儿死了。
楼越坐在他的床边,沉默地看着他。
他不知道说什么,此时无论是安慰还是辩解都显得无力。却也不愿意离开,只是笨拙又执拗地守着自己的珍宝。
他知道自己再一次将这人伤到了骨子里。
没事的。
他对自己说。
以后他和阿辞还会有很多孩子。他会将阿辞想要的一切都奉到他面前,让朝家享受无上尊荣,让朝辞成为他唯一的妻子……他如今欠阿辞的,以后都会还给他。
…………
皇后小产了。
这件事谁也没有声张,却在几天内便传遍了整个后宫。
一时间人心各异。
而那原本就深居简出的皇后,更是一步也未曾踏出临华宫。
皇上本就独宠皇后,这件事在皇后进宫半年后就显了端倪。一月内他大半都宿在临华宫中,剩下的小半月也并非劝分给其他妃嫔,最多有七八天会去其他宫中宿一晚,剩下的时间都睡在勤政殿内。
而那些偶尔被临幸的妃嫔更是有苦说不住。陛下来她们这儿,也就是坐一晚。她们不知道是自己惹恼了陛下,还是陛下真的不举。
等到陛下登基一年多后,他彻底执掌了大权,更是随性得再也没去过其他宫,后宫除了临华宫外,哪哪儿都像是冷宫。
谁心中能满意,但是谁又敢对这血洗了朝堂的陛下说一个不字?
她们也打过朝辞的注意。不能找陛下抗议,她们私下里斗垮了这个皇后,不也一样么?
然而虽然从不见皇后在宫内培养什么势力,临华宫也看似松散,连宫女太监都比只按照最低的规格,但是真的要下手了,才发现是铁桶一块。
皇后是有大才,但宫内这些阴私手段他不可能这么清楚,因此,究竟是谁在护着他便一目了然了。
众嫔妃从不甘嫉妒到麻木,本以为皇后便会这么独宠六宫一世,谁知皇后的庶妹进了宫,竟以庶女之身获封四妃,还惹得陛下在她宫内连宿了九日。
这朝家兄妹是会什么妖术么?一个个都这么会邀宠媚主。
更加让她们惊讶的,是皇后那庶妹居然说皇后与前太子有染,皇上派禁军直接围了临华宫,没过多久皇后便被打入了冷宫。
她们那时心有戚戚。果然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陛下怕又是被这庶女迷住了。
琼华宫一场大火,皇后被活活烧死,陛下却连发丧都不发。
谁能想到不过一个多月,皇后居然“死而复生”又出现在了临华宫。没有人是傻子,她们自然知道如此一来,那所谓的琼华宫失火、皇后被烧死一定有鬼。或许这便是皇后的金蝉脱壳之计——这可是欺君杀头大罪。
但陛下不说,便也没人敢开口。而且宫内一旦有对这件事嚼舌根的人,不出第二日便被收拾了。
伴随着皇后死而复生一同来的消息,是皇后有孕。
她们还道或许皇后真的是陛下捧在心尖上的人,谁想得这本该是嫡长子的孩子居然就这么没了。
一时间谁也拿捏不准陛下是什么态度,也不敢轻举妄动。
除了那曾经风光无两、如今又无人问津的淑妃。
也是今日临华宫的不速之客。
楼越其实大半的时间都在陪着朝辞,不过最近两日有要事,倒是不在宫内。
楼越免了妃嫔们对皇后的晨昏省定,因此今日上门的朝华,倒算是朝辞回来这么多天后,临华宫的第一个客人。
“你怎么来了?”朝辞坐在椅子上,冷漠地看着朝辞。
“听闻兄长你前些日子小产,妹妹特地来看看你。”朝华说。
她对朝辞向来没什么规矩,匆匆地行了个礼后,便自顾自地坐在朝辞身旁。
第90章 是你多情邀我或我是多情客(十八)
她一来便说小产的事情, 朝辞的身形也僵住了。
朝华这才注意扫, 朝辞原本是在手上叠小纸衣。
那是给早夭的孩子做的。
朝华心中一惊, 转头又看到里面的桌子上,居然供奉着一个牌位。
她觉得有些渗人,但转而又得意起来。
这所谓的嫡长子, 到底还是就这么没了。
她是知道楼玦的。就算上一世她只是在个乡下庄子里了却残生, 也听闻过楼玦,因为他是大楚的封启帝。
楼越在四十多岁时,便传位给了这位年轻的储君。大楚在楼越的治理下, 国土不断扩大,国内亦是海晏河清、四海升平。如此伟绩, 自可称一代盛世明君。而楼玦从他的父皇手上接过了好似进无可进的盛世, 没有止步于守成,反而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楼越用二十多年为他打下的基础, 他以此为土壤开创了独属于他的盛世王朝。
因此,在知道朝辞有了身孕时, 朝华是恐惧的, 这种恐惧甚至比她听到朝辞死而复生更甚。
因为她和朝辞一样知道这一胎怀上的时间正好对上了前世怀上楼玦的时间。
她一度有些癫狂。难道无论她如何做,事情都不会有改变么?楼越依然爱上了朝辞, 朝辞依旧有了楼玦。
只是没想到, 短短几天,就传来了朝辞小产的消息。
这个消息完全冲散了她对朝家平反的恐慌,让她做梦都想大笑。
“可怜我那侄儿, 没这个命。若是他能好好生下来,许就是这大楚的储君。”她看似哀戚,却是嘴角带笑。在朝辞面前,她都不会花心思去做这些表面功夫。
朝辞没有理会她,而是低下头继续做那小纸衣。
他这般不声不响的死人做派让朝华觉得有些无趣,她来又不是真的为了探望朝辞的。
她看向朝辞,嗤笑道:“朝辞,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恨你吗?”
朝辞动作一顿。
他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语气缓慢地说:“你不仅恨我,还恨朝家。”
“我也想知道,是因何缘由。”朝辞说着,缓缓抬起头,将眼眸定格在了朝华身上。
是什么缘由,能让你如此憎恨从小疼爱你的兄长。
是什么缘由,能让你如此报复将你当做嫡女娇养、从未亏欠过你一分的家族。
“因为你抢了我的东西。”朝华的语气带上了记恨和怨毒,“是我先遇上楼越。我在他十三岁的时候,在他还是人人可欺的时候便遇上了他。我为他做了那么多,他如今能有此成就功劳也有我一份,他答应从西北活着回来便娶我做皇后,你不过只是他推出来的挡箭牌。”
“你把他迷了眼,迷得他背信弃义!我本该是六宫之主、母仪天下,如今却只是个妃嫔,我不该恨你?”她声音越发越急,手上戴着的金丝甲套死死地嵌进肉里。
朝辞听得愣了神。
“你怎么在这?”一阵推门声后,高大男子踏进了屋。见到屋内的朝华,便顷刻间冷了下来。
自从朝辞小产后,他整个人都很憔悴失常,楼越怕吵到他,每次来也没让太监喊。
如今在这里看到朝华,他心中一沉。
朝华的心思他很早之前便知道,原本他没打算让朝华入宫,后来发现朝华和楼宸有端倪后才让她入了宫。她嫉恨朝辞,乃至恩将仇报,这些事他都知道。只是从前需要利用她当个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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