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子游喉结滚,见楚仙师身沐日光,长身玉立。
眉如远山青,眸似天上星。
他心神恍惚,搭上楚仙师的手,被楚仙师拉上日影剑。
秦子游听到楚仙师的低低笑声,说:“起。”
秦子游蓦然睁大眼睛。
他们直上青天。
远山如黛,郢都巍峨。
楚慎行见少年神色不安,略想片刻,笑道:“子游,不必忧心,无人看见。”
秦子游低低“啊”了声,心头重石落地。
可他仍有许多困惑,想要楚仙师析疑解惑。
楚慎行却说:“你看。”
飞鸟从两人身畔掠过。
秦子游眼皮颤抖,垂眸望下——
郢都陷于群山之,浩浩汤汤的楚江成了山间条细带。
稻花千里,若玉上堆雪。
楚慎行又说:“你看。”
他抬手,招来浮云,卷于秦子游与自己身侧。
日光耀耀,被楚慎行用浮云拢住,在青天之上,捏成另个小小的太阳。
灿灿日光被楚慎行托于掌心。
秦子游抬手去捧,指尖灼热,袖口成炭。
而这捧日光紧接着落下,宛若流水,倾于楚仙师指间。
秦子游心神摇曳。
楚慎行说了第三句:“你看。”
这回,方才倾泻的日光又重新回到两人面前。流水般的光线在两人身前画出个圈。
圈后先是青天白云,云层浮动,幻化出另番画面。
秦子游见到昨夜那归元弟子。
他恭恭敬敬,立于个男人身后。
男人器宇轩昂,不怒自威。
两人身在望月楼雅间之内。
秦子游看着这幕,屏息静气。
他心跳如鼓。
楚仙师怎么敢?
怎么敢——
这样大张旗鼓地窥探!
楚慎行的手搭上少年肩膀,笑了笑:“子游,你这样紧张作甚?”
他确实敢。
郢都人太多,灵气纷繁复杂。白雀立于旁侧楼檐上,敛去气息,宛若凡鸟。
漆黑的眼珠时不时透过楚慎行昨日在阵打开的口子,往雅间窗子望去。
又有真正的凡鸟落于白雀身侧,白雀兴致盎然,侧头,为凡鸟梳理羽毛。
赵开阳平日见的,都是归元宗内精妙阵法。至于望月楼的布置,在他看来,十分不入流,都是些杂乱玩意儿,错漏百出。
既然原本就错漏百出,他又怎么会留意窗口的漏之漏?
赵开阳嗓音沉沉:“鹤轩,你先前说,那个不知来历的修士长于用剑。”
第12章 赵开阳
路鹤轩拱手:“回禀师尊,正是如此。”
赵开阳垂眸细思片刻,忽而抬手,数十块灵石从袖口飘出。同时,块罗盘浮于赵开阳身前,佐他测算方位。
路鹤轩屏息静气,站在师尊之后,看这幕。
他心忐忑。
如若细看,便会发觉,此刻青年额头正冒出点点冷汗。
这实在太不应该。
他是筑基期修士,已经超脱于凡人,不必饮食,不必起居。按说不会出汗。
奈何路鹤轩实在惊惧。
先前,他匆匆回宫,满心仓皇地把闵月逃走事报予师尊
这次随师尊下山,原本是个绝好的机会。正如李鸿在剑峰弟子威望甚高,路鹤轩也是阵峰内门弟子口的“路师兄”。
路鹤轩野心勃勃,有更高的期望:成为师尊亲传弟子。
可当下。他办砸了师尊交代的事。
师尊虽未惩处,和路鹤轩不会天真地觉得,自己已经安全。成为亲传弟子事不必再想,接下来最重要的,是抓回闵月、将功折罪。如果师尊愿意让他回宗门后自去明净楼领罚,事情就算过去。
可如果师尊不愿——
路鹤轩喉结滚,额上冷汗更多。
那他就等想想,要如何在师尊出手之前,自我了断。
路鹤轩知道,赵开阳已为闵月谋划已久。
作为峰之主,赵开阳久不突破,停留在元婴前期接近千年,眼见连身为体修、不注重修为提升的杜衡都要超过自己。
遍寻法门之后,他想到以外力相助。
此前路进境,用过不少灵丹。到现在,赵开阳心知肚明,只有化神丹才能催动自己元婴明心见性。
奈何莫说极品,单是上品、品化神丹,在碧元大陆上也已经是传说之物。白天权先前耗费百年精力,耗费甚大,寻遍整个碧元大陆,终于凑出炉材料。
七十二种九阶妖兽的内丹、庚申月夜的帝流浆、万年金乌草……得知白天权要炼化神丹时,连掌门都来凑趣,赠白天权百零枚鲛珠,用以煅阴火。
归元十二峰皆翘首以盼。
盼了三十年,得到答案:出丹两枚,皆是下品。
赵开阳觍着脸,想讨枚回来。他言明,阵峰任何东西,但凡白天权想要,都可以从挑选。
然而白天权拒绝他,自己用了枚,进境到元婴后期。之后自忖再难进益,于是将另枚留存,只看日后。
为这个,阵峰与丹峰冷淡百年。
灵丹不得,赵开阳转变思路,想到其他。
每二十年次收徒,四十年次轮换,下山的弟子总会带回几个凡人皇帝上供的炉鼎,其多是已经入道、仍想搏的修士。
赵开阳试过几个,皆不满意。
他想起传说的天阴之体。
天阴之体无法自行修行,恰似凡人。如果不被其他修士发现,多半会碌碌终生。
可旦被修士留意,就会引起番争夺。
原因无他。与天阴之体双修,能将体内灵气周天运转速度加快到极致。次双修,顶得上百年苦修。
当然,这对天阴之体的消耗同样极大。但在赵开阳看来,区区凡人,拿益气丹就能吊命,真正无本万利。
然而天阴之体已经许久不曾出现,赵开阳不愿枯等。
作为阵峰峰主,赵开阳手古籍甚多,其甚至有紫霄院法门残本。在翻遍古籍之后,他还真找出门诡术。
残本细细分说,要如何炮制天阴之体。
要找阴年阴月阴时出生的女修,与凡夫俗子结合,在特定时日行房,又对行房之地严格要求。赵开阳卜了数卦,慢慢发觉,符合要求的几个地方,都是凡人帝王居所。这让赵开阳若有所悟,记起虚无缥缈的“龙脉”言。
他从阵峰弟子挑选出符合要求的女修,送她们下山。多少次尝试,折了无数弟子,终于等到个闵月。
雅间之,随着回踪阵起,灵气浮动,赵开阳眼前画面变。
墙角绽放的风貂兰在此刻重新含苞,他视野里出现三个人:路鹤轩,闵月,加上魏远。
昨日晚间,闵月与魏远在望月楼相会,要按照魏远先前布置好的那样变装、易容。两人知道轻重缓急,见面之后只讲了寥寥数语,闵月就要擦去自己脸上的黄粉,改扮作男子。魏远身材高大,宽肩窄腰,是伟岸丈夫。至于闵月,魏远考虑周道:月娘骨架细、身量小,做女子装扮是刚及笄的小娘子,可若扮作男子,就是十二三岁、尚未张开的清俊男童,正好来当魏远的“书童”。
这会儿郢都人多,鱼龙混杂。到了深夜,城门都不曾关闭。对青年主仆出城,不会引起任何人注意。
魏远布置很多。
可两人什么都没做,窗子外,就多了个人。
那人穿着身道袍,含笑看来,问:“公主怎么来这儿了?”
正是路鹤轩。
魏远见状不妙,便要推月娘离开。屋门打开瞬,闵月听到声闷哼,回身看去,却见魏远直直朝自己倒来,唇角带血。
路鹤轩重伤魏远。
月娘由此发出声惊叫,引来外界视线。
而在路鹤轩进入之后,雅间的三人影像开始模糊,如浸了水的宣纸,上面墨汁向四处晕染。
这不可避免。
要回溯的场景灵气愈多、变动愈大,画面就愈难以看清。说到底,万年过去,三次正邪之战,让许多逍遥老祖编撰的法术失传。到现在,赵开阳所用的回踪阵是由残本推演而来,平日历来被他视作鸡肋:稍微有些灵气波动,画面就会模糊不清。
如果查看对象是剑修、体修类还好,不至于对周遭灵气分布影响太大。但若撞上阵修、乐修这些能直接改变环境的,回踪阵就点作用都无,至多看出画面里有几个人,穿了什么颜色的衣裳。
因路鹤轩肯定地说,他昨夜遇到的修士用剑,赵开阳才愿意随他前来观。
可接下来,赵开阳脸色愈发难看。
画面的晕染不但没有停下,反倒愈来愈糟。到最后,果真只能见到模糊色块。
路鹤轩识海有如针扎。
他剧痛难忍,“噗通”声跪在地上,不敢反抗。
是师尊。
师尊在探他识海!
息之后,赵开阳冷声道:“鹤轩,看来你并未欺瞒我。”他在路鹤轩识海看到的画面,与这徒儿先前所说不错。
路鹤轩冷汗涔涔,伏倒在地:“弟子不敢。”
赵开阳:“既如此……”他思忖片刻,“就要劳动下闵端了。”
他口的“闵端”,正是楚国武帝。利用血亲寻人的法门不少,赵开阳也不在意闵端被“用”过之后会如何。原先过来,是想要找到和他作对的人。可说到底,还是找到天阴之体为重。
四十年等待,丢了这个,下个四十年,可不定能炮制出新的天阴之体。
路鹤轩不敢讲话。
赵开阳则喃喃自语:“会使剑、会用我归元宗的法门……嗯?”
他神色凛,看向眼前。
模糊的画面有刻清晰。
赵开阳见到枚丹药化作金液,在半空分开。
他唇角撇,冷声道:“白天权,果然是你!”装模作样、装神弄鬼!
“师尊?”路鹤轩不懂。
赵开阳也无意给他解释。
他甩袖子,身体便出现在窗外,往迤逦宫室而去。
路鹤轩惊,连忙跟上。
从始至终,这对师徒都没往旁边屋檐上看眼。
“啾啾!”
白雀展翅而飞,在空盘旋片刻,落在郢都条昏暗巷内。
旁边青藤垂下,恰似无意,在白雀身上轻抚而过。
下刻,捧灵火燃起,白雀化作灰烟,再无人留意。
与此同时,城外,青天之上。
楚慎行心满意足,从芥子袋取出昨日剩下那半壶兰生酒,问秦子游:“来杯吗?”
秦子游犹不能回神。
他其实……没看懂刚刚那对师徒到底在雅间内做了什么。
回踪阵显现出的景象,只有阵人才能得见。
所以从头到尾,秦子游知道的只有:赵开阳问那归元弟子,楚仙师是否用剑;路鹤轩跪在地上,诚惶诚恐;赵开阳提到武帝;到最后,赵开阳念了个名字,仿佛笃定,昨夜饶事的人是对方。
秦子游晕头晕脑,觉得那名字有几分耳熟。
而楚慎行袖蔓出弯青藤,两片藤叶卷,成倒锥形,便是可以用来盛酒的杯子。
兰生酒倒下,楚慎行抿口,仍然觉得这酒有些寡淡无味。但对秦子游来说,已经足够。
秦子游心事重重,饮而尽。
都说酒后吐真言。
少年想:兴许这杯酒,能助我彻悟。
楚慎行看眼前少年微醺。
终于,秦子游问:“楚仙师,你仿佛对归元宗知之甚多。”
楚慎行坦然回答:“是。”
秦子游眨了眨眼睛,睫毛颤动,“你是否知道,阵峰峰主会想到另人?”说着,他眉头蹙起,喃喃自语,“白……啊,我记起来了。是丹峰峰主。”
楚慎行微微笑了下,“你倒也知道很多。”
这又要牵扯从前。秦子游不言不语,见卷起藤叶之间再被添满灵酒,他慢吞吞尝过口,不似方才牛饮。兰生酒入喉,灵气裕于经脉,丹田微微发热。
秦子游又问:“楚仙师可是有意引阵峰、丹峰两位峰主们相争?”
少年无比纠结。
仔细想来,楚仙师昨夜的种种动作,都像是有了深意。
只是秦子游尚不能勘破。
他时而觉得,自己是否过于非黑即白,而世道并非如此。时而又想,可楚仙师真是好人,自己该信他才对。
他思绪渐深。
“昨日,仙师引我与兴昌、孙胖去望月楼——”
第13章 物是人非
楚慎行听少年絮絮叨叨。
他看出来,秦子游其实并没有完整思绪,加上酒意催动,完全是想到哪,就说到哪。说着说着,又要自己否认:“……不会,楚仙师怎么会知道魏郎和月娘的打算?”
他嘟嘟囔囔,觉得自己多心。
两人踩在剑上,距离极近,楚慎行能看到少年面孔上的每丝表情。
从微微拧起的眉尖,到蕴藏了百般思绪的眼睛。
楚慎行看着、听着,喝酒。青藤扯住少年衣袖,在秦子游略带困惑的目光,带着少年坐在剑上。
楚慎行同样盘腿而坐。
如此来,柄日影剑当然不够。秦子游看到愈多青藤,在剑上铺出张小榻。他忘记言语,怔然看这幕,直到楚慎行提醒他:“子游,你说我不会知道魏郎与月娘的打算?”
他这话,像是催促秦子游继续往下说,也像是某种蕴了深意的反问。
秦子游低低“啊”了声,记起方才的白雀。他意识到:仿佛……楚仙师只要想,就可以知道。
可既然知道,为何不早些现身相助?既然想要相助,为何要等路鹤轩出现、打伤魏远?
秦子游在心前前后后推了几遍,总觉得矛盾。
他问:“楚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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