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罗蟒身上出现一个豁口,更多血喷涌而出。
它垂死挣扎, 张开嘴巴, 两颗毒牙毒液垂涎,仇恨地望向眼前修士,腹部鳞片耸动, 想要往前爬去, 让伤到自己的修士化作一滩脓血。
楚慎行见素罗蟒如此, 不忧反喜。方才这妖兽喷毒时,正精力旺盛,浑身扭动,不好去接。他原本已经考虑,要不要干脆放弃搜集毒液,只用那些沾了毒的青藤,勉勉强强凑合着炼毒。看当下,倒是得偿所愿。
青藤又起。
这回,素罗蟒再没有方才的威风。藤蔓不容拒绝地从它伤口插入,不消片刻,又从蛇口涌出。秦子游睁大眼睛,只见方才还耀武扬威、不可一世的妖兽竟然被青藤生生串起。
接着,软剑顺着蛇鳞上游,来到素罗蟒七寸。
剖心、取丹。
一切发生得极快。
秦子游看得眼花缭乱,直到青藤裹着内丹,游回楚慎行身前,他还有些恍惚。
楚慎行摘了片藤叶,三下两下,将其叠成一个盒子,绘制阵法,好藏匿内丹气息。又保其灵气不散,能在唐迟棠手上发挥最大效用。
之后,他想了片刻,把另一片叶子翻卷成锥形,上面同样绘制重重阵法,比先前更加用心、缜密,再以此接毒。
素罗蟒身形庞大,有藤蔓按住它的头,硬生生将毒牙卡在叶杯边缘,毒液喷涌。这回,因准备周密,藤叶不再枯萎,而是稳稳当当,接了一满杯毒。
再有蛇皮、蛇胆、蛇肉……
若眼前是三阶以下的妖兽,楚慎行定然要当甩手掌柜,一切都丢给徒儿处理。但既然是素罗蟒,还是自己动手更加安心。
青藤在素罗蟒腹腔挑挑拣拣,要选择最鲜美的蛇肉。楚慎行记起从前,自己仍然是和白皎、程云清一同在后山。可惜的是,这回,自己大约再尝不到师妹的好手艺。只好自己动手,顺道培养一下徒儿。
秦子游看师尊动作,识趣地不多余打扰,转而自己思索。
虽然不知细节,但方才,软剑显然是趁素罗蟒不备,攻其薄弱处。单看素罗蟒身下那滩血液,秦子游也能猜到,软剑一定在素罗蟒柔软脆弱的内里搅了个天翻地覆,难怪它方才痛成那样。
最后伏地时,这妖兽几乎有些求饶意味。如果是以驯服灵兽为修行之道的修士,到那会儿,就该与素罗蟒签订契约,令其成为自己灵宠。
可惜楚慎行没这个心思。
秦子游想到的事情,他更能想到。但哪怕不论儒风寺的悬赏、采莲名额,只谈收灵宠本身:往好处说,方便作战;往坏处说,收了灵宠,也就损失了素罗蟒那一身灵宝,往后还要劳心劳力,治伤照料。
楚慎行思来想去,觉得养一个秦子游,就要自己花很多心事。所以他忽略掉素罗蟒传递的求和信号,果断屠之。
问题在于,素罗蟒是五阶、接近六阶的妖兽!
秦子游百思不得其解:区区一把云斗矿打成的软剑,如何能破开它外防?
哪怕是金轮鱼,秦子游都能想通关窍。百年一度的变化,原本就是金轮鱼最脆弱的时候。它们能在江上搅动风浪,让浪涛旋涡淹没船只,可庞大的身形,成为金轮鱼最致命的缺陷,它根本无法逃脱青藤束缚。又因在水下,青藤吸饱了水,韧性极大提升。两者相加,身形笨重,青藤紧韧,金轮鱼无从逃脱。它稍有分神,就会被楚慎行找到可乘之机。往后,不必秦子游多说。
可素罗蟒呢?
秦子游正想,忽听楚慎行叫:“子游,这蟒肉,你要烤,还是煮汤?”
楚慎行在脑海中扒拉出几个小师妹擅长的菜谱。
更精细些的做法,手打丸子、灵蛇馄饨,楚慎行有自知之明,坚决不多做尝试。可只简单炖煮,倒能做到。
他把素罗蟒分好,便问起徒儿意见。精血,他已经受用了。这会儿丹田发热,其中已有灵台雏形。灵气浓而郁,在楚慎行经脉中奔淌。
接连两个五阶妖兽,让楚慎行修为稳步攀升。
余下的,按先前所说,就给子游。
秦子游回神,见素罗蟒已经被师尊安排得明明白白。蛇皮单另在一边,而后是雪白的蟒肉,外加被荷叶捧起的心肝脾胆。青藤拖着这些东西,一并涌入楚慎行袖口,只留五寸见方的一块完整蟒肉,被楚慎行隔着藤叶,捧在手上。
之后,师尊袖中仍显空荡,看不出里面已经藏纳了多少灵宝。
秦子游视线在方才素罗蟒伏着的地上打转。
他沉默地、感慨地想:师尊当真不易啊。
竟然把沾了蟒血的泥土都挖得干干净净、分毫不剩。
秦子游回答:“皆可。”
楚慎行看他:“徒儿当真寡言。”
秦子游眼皮一跳,吐槽:“这话不该由师尊说。”
他脑海里仍然萦绕了许多问题,但楚慎行兴致高昂,秦子游便不曾多问。
他隐约觉得,在屠了蟒之后,师尊便有些不对。但仔细想来,屠了已经让无数修士有去无回的素罗蟒、收获颇丰,这的确是值得高兴的事。
可能是他想多。
既然师尊有雅兴,那当徒弟的,理应捧场、助兴。
楚慎行:“自出楚山之后,你便再未生火炙烤。”
秦子游说:“那便来烤。”
楚慎行打量四周:黎泽虽不及云梦,可单看起来,也是广阔大泽。湖水无垠,青山渺远。
离开凌霄楼时,名额还剩一百八十一个。此刻,楚慎行不急回城。
日影剑复出鞘,楚慎行御之而行,也将秦子游拉到自己面前。师徒二人离得极近,秦子游方错愕地“啊”了声,面前便吹来一阵晚风。
他们御剑,行在水上。
脚下是湖水,湖水中倒映着师徒二人的身影。楚慎行闲闲开口,说:“子游,你该习惯了。”
秦子游反驳:“师尊,你如今有剑!”
楚慎行说:“没有。”
秦子游:“——啊?”
楚慎行说:“那把剑,已经不得用。”
秦子游不解其意。
正如他到现在也没想明白,素罗蟒的“薄弱处”究竟是哪里。
楚慎行见少年懵懂,想到自己年少光景。不止是他,还有白皎、程云清。大约是风景太好,这一晚,他几度记起师弟师妹。那两人皆生于归元、长与归元,换言之,归元宗便是他们的“尘缘”,两人不必斩之。
到了二十余岁,他们有了些修为,比还在数日子、到底希望父亲多活些时候的楚慎行早下山,去滚滚红尘一游。
那次回来,楚慎行隐约觉得师弟师妹之间似有不同。过了很长时间,他才知道,原来下山的时候,白皎与程云清阴差阳错,见识了一场男欢女爱。
往后漫长岁月中,这并未让他的师弟师妹之间有太多不同。只是乍知道凡人情爱是怎么回事时,程云清花了很长时间,才缓过神来,叹为观止。至于白皎,他此前一直觉得,道侣之间若说有什么特说之处,便是藏书阁典籍里提到的“双修”——说到底,只算另一种修炼法门。可乍知道凡人行事之后,他看各峰结为道侣的内、外门弟子时,眼神都有些古怪。
楚慎行想:我又是如何懂的呢?
舞勺之年,心思都在修行上。和如今的子游一样,对万物繁衍生息的法门懵懂又无知。是等到更年长的时候,十七、或者十八岁,一日晨起,察觉不对,此后无师自通。
楚慎行知道徒儿的困惑在何处,可若解释,徒儿似乎不一定会懂。
于是,楚慎行说:“子游,你可记得路鹤轩与我提起过的李鸿?”
秦子游回答:“记得。”是剑峰的内门弟子。
楚慎行说:“当时路鹤轩那样觉得,是因为李鸿虽是筑基弟子,可亦能使出有金丹威力的‘顺风扫叶’——修为虽重要,却不是全部。”
“哦,”秦子游恍然,“所以师尊,你虽是金丹修为,但也能使出元婴威力的一击?”
楚慎行回答:“然也。”
这是真相的一部分。
至于剩下那部分,还是等子游大些,再告予他。总归在那之前,子游总是他的徒弟,不会因一知半解,而被哪个妖兽欺负了去。
秦子游:“那剑?”
楚慎行简单回答:“我不爱用了。”
第42章 唐迟棠
这晚风清月明。
楚慎行寻了个湖间小岛。说是“岛”,不过三丈见方, 四周都是水。水下有游鱼, 水上有蒹葭。
蒹葭稠稠, 岛心窜起一捧灵火。
楚慎行盘腿坐下,一手放在膝头, 另一只手在空中捏诀,调整火温。
等觉得差不多了,方将蟒肉放上。
蟒肉被烤出油, 油顺着饱满的肉纹下滑, 在火中滋滋作响, 空中飘起一股浓郁而纯粹的肉香。
秦子游坐在一边,想到什么, 先把背挺直, 而后咽口水。
少年推测:师尊用灵火烧这蟒肉,大约是不想让灵宝沾上俗物的意思?
可紧接着, 楚慎行的行为,又推翻了秦子游的认知。
年长的仙师从袖中取出些在楚国山内采到的调味品,看火候差不多了, 便将那些晒好、碾碎的粉末撒在蟒肉上。
香气更甚,秦子游肚子不争气地“咕噜”一声,楚慎行听得发笑,说:“子游, 原来你这样饿?为何不告予我。”
秦子游正看得发懵, 恍惚回答:“尚可。”
少年整理一下思绪, 问:“师尊,你既用了这些凡草调味,为何又要升灵火来烤?”
楚慎行被问住。
原先雪白的蟒肉被烤成六面焦黄,在火上缓缓翻转,让每一寸都被烧到恰好。兴许是环境太轻松,不知不觉间,楚慎行放在膝头的手抬了起来,虎口卡在自己下巴上,盯着将要烤好的肉块,觉得方才是否切得太小,只够子游吃……不不不,他是特意切这样小,先前想好了,蟒肉都给子游。
楚仙师心中哀悼,想:我的确是个好师尊了。
他说:“子游,有些事,不必知道那么明白。”
单听这句话,像是在讲什么大道理。
秦子游看他坐姿,又看火光辉辉中,师尊似乎带了点薄红的面孔。他冷静指出:“师尊,你只是方才没有细想,何必说得这样深奥。”
少年把另一句话压下去,藏在心底。
——师尊,你这坐姿……怎么和先前总要纠正我的姿势一样啊?
楚慎行不知少年在想什么。他听了秦子游的话,就笑,承认:“好,是这样。”
秦子游看他,片刻后,也跟着弯起唇角。
等蟒肉烤好,少年大快朵颐。楚慎行看他须臾,忽而有感,低低哼起一曲小调。
他唱:“……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秦子游手捧蟒肉,嘴巴塞得鼓鼓囊囊,丹田发热,灵气在经脉内窜来窜去。
少年仔细感受,觉得经脉遭受这样一番冲撞,似乎有少许扩宽。这种感觉细微、难以言明,近乎错觉。秦子游正待将神识沉于经脉细查,便听到旁边的轻轻歌声。
秦子游手一顿。
他咽下嘴里的蟒肉。四周空寂,湖光水色。风吹蒹葭,“沙沙”作响。
他不由自主地出声,接:“蒹葭萋萋,白露未晞……”
少年记起郢都,望月楼中,自己与师尊伴着兴昌的笛音合歌。
他唱,楚慎行便看来。俊朗的男人微微笑了下,两人视线缠绕在一起。
秦子游心神恍惚,因这歌,又记起已经不在多年的娘亲。
在楚慎行的视线里,少年沉默。
娘已经离开许多年,此刻想起,秦子游不至于难过。他只是怀念,想到娘身上温和的皂荚香气,又有颠沛岁月里娘拾起树枝、教自己习字的场景。
同时,秦子游同样记起那个自己此前模糊想到的问题:楚仙师也会思乡吗?
师尊从吴国来,那吴国就是他的“乡”。只是吴有九郡,二十七府,上百县,这么想来,世间广阔,也不知何处才是师尊故里。
他正静思。
忽听一声鸟鸣。
鸟鸣入耳,秦子游莫名觉得熟悉。接着,一阵狂风刮起,青藤疯长,将秦子游拉扯到一边。
一切发生得太快,秦子游刚刚回忆到,“这似乎是下午行路时听到过的鸟叫”——他便看到华美如绸的青绿色尾羽,从自己面前扫过。
他低头,觉得哪里不对。
秦子游:“……”我的肉呢!肉呢!
啖了一半,之后与师尊一起唱歌,所以只拿在手上、没有继续吃的肉呢!
他抬头,看楚慎行。
楚慎行则站起,望着眼前不速之客。
一只青鹭落在岛上,嘴里叼着一块蟒肉,正是它从秦子游手上夺走那块。
再一眨眼,蟒肉已经没了。青鹭吃完,发出一声清鸣。
而青鹭旁边,站着一个一身短打,头发束起,模样英气的女郎。她看起来颇尴尬,说:“这位仙师、小郎君,实在抱歉,是我没有制住绿衣。”
说着,唐迟棠看了眼身侧青鹭,颇为头痛。
绿衣是师尊的灵兽,唐迟棠驾它而行时,只算“合作”。
大多时候,绿衣都算听话,只等回宗门后,唐迟棠用灵丹“犒劳”它。这回,却不管不顾,直接从天上冲下。莫说秦子游了,就是唐迟棠,也被骇了一跳。
她比秦子游反应快了许多,已经开始估计,这样一块灵气充裕、让绿衣不顾回宗门后犒劳的妖兽肉,该价值几何?
看那两人修为,自己似乎不是对手。又有青鹭在,自己的身份也呼之欲出。打不过,又瞒不了,若想不能给师门丢脸,只能赔偿。
好在这块肉不算大。
唐迟棠斟酌,试着出价:“我以三块中品灵石,买下这块妖兽肉,如何?”
她面对楚慎行,虽好好商量,但看周身灵气,楚慎行知道,唐迟棠一张笑脸下,是警惕、审视——如果楚慎行摇头,露出一点攻击倾向,唐迟棠便会毫不犹疑地转身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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