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是真觉得你疯了,你就不会躲他。”谢灵映说,“你会用尽一切手段确认,他究竟真实存在还是只存在于你的幻想里。”
“那我在想什麽?”
谢灵映说,“用传统的说法,你在想他是不是神仙。用科学的说法,你在想他是不是高维生物。普通人处在三维空间,许多人认为第四个维度是时间,神仙的寿命超越了时间,可能传说中的神仙都是高维生物。而修道是一种进化,我们在朝高维生物进化。”
她在用kindle看超膜理论,姜焕感叹,“想不到你这麽讲科学。”
谢灵映捧起kindle,不再理他,“活太久了,总要有点兴趣爱好。”
姜焕向外溜达,她说对了一部分。
他一直相信,每个人接近另一个人都是有所求的,求爱也好,求利益也罢,求什麽都是求。
所以他从最初起就在意宣昶图他什麽,图他纯1活好,图他和前男友像,找到一个理由,确定宣昶图的自己有,就可以放任自己和宣昶过下去。
但是现在,就象方才谢灵映跟他打的比方:在他一个普通人面前,宣昶更象高维生物。
自己能够做到的事宣昶能轻易做到,自己的一生在他漫长的寿命里只是一瞬。
姜焕不知道他要什麽,也不知道自己给得起什麽。
南方的山林与北京的古长城差距太大,山里湿漉漉的,晨雾像缎带浮在山间,缓缓飘动。
姜焕的心情和那次爬野长城类似,一样像灌了烈酒,烈酒浸着心口。
他人都成了纸片,手机更不知道在哪。一路不清楚时间,等到天色彻底亮起来,估计有七点多了,才朝小敷山舍走。
远远看见宣昶在等他。
他穿着T恤长裤,衣裤单薄,宣昶等他走近,脱下西装外套披在他身上。
姜焕开口,“你知道我感觉不出冷热吧?”
宣昶一笑,“那又怎麽样。”
他握住姜焕的手,带他回loft,在一楼坐下。
宣昶休息了一夜,倦色消散大半,可眼角眉梢仔细端详,还能看出些许。
姜焕坐在他对面,宣昶手指轻点小几,几上现出茶壶茶杯。
他提起壶倒了热茶,姜焕也不问纸人能不能喝,既然宣昶倒了,就是能喝的。
姜焕含一口热茶在嘴里,他们在湖州,茶自然是顾渚紫笋,他灌下肚全不在意。
他暴珍天物,宣昶只说,“小心烫。”
姜焕放下空茶杯,“茶都泡了,说吧。”
宣昶笑笑,“十几世以前,这里的老板是你的师姐,程斯思易一是你的徒弟,按辈分算,我是你的师叔。”
姜焕不是个蠢人,见证了屠龙这样的事,他早就把宣昶程斯思易一的每句话都回忆起来,在脑子里过过三遍了。
他记得一向话没程斯思多的警花问过,“你信不信转世轮回”,猜到和转世有关,只是没料到有十多世。
换做是别人,一定有许多要问的:我究竟是谁,我为什麽要轮回,你为什麽要让我轮回这麽久,我还要再一次轮回吗,接下来我们要做什麽……
但姜焕看着宣昶,只慢慢问,“你和一开始的那个我,是怎麽认识的?”
他眼前是一个未知的宇宙。
他最想了解的是他们最初是怎样开始的。
宣昶又给姜焕倒了杯茶,“最开始我还不是你师叔。西汉时我有一次去东海郡。”
东海郡朐县出了一件异事,红光冲天。
他途经东海,顺便看个热闹。原来是有妖怪偷窃灵丹给怀孕的妻子服下,希望生个天赋根骨绝佳的孩子。
那妖怪违反天条,被天雷诛杀,他的妻子服药後潜伏待产,生子时却因为孩子在母腹中长出尖角,无法顺利诞育下来,难产而死。
他当时念头闪过,这小妖出生即死父母,不知多少妖怪要盘算着将他囫囵吞下,说不定也相当于服了灵丹,可以增加修为。他另有事务在身,他又不爱管闲事,就没有停留。
之后就是第一次闭关,出关已经是八十年后。他再过东海,一只八十多岁的小妖看到他的云头,冲他吹口哨。
那只小妖非常爱打架的样子,不是那种咬牙切齿地打,而是跃跃欲试地好斗。
矫健的身体满身伤痕,满身乌青,满身汗水,眼里还是争强好胜的光。
动都动不了了,放松地浮在海里,宣昶云淡风轻经过,就看见他抬起头,对自己这挑舋地呲牙笑了一下,然后又不知道为什麽大笑起来。笑得拉动伤口,全身都痛,但笑得嚣张又璨烂。
第20章 十九
姜焕坐得大马金刀,端茶就喝,“原来我是个妖怪。”喝完又问,“那怎麽你没收我当徒弟,我成了你师兄的徒弟?”
姜焕的师父,宣昶的师兄,看上去是个白发庞眉的老者。成仙的早,撒手人间事,出什麽大事找他老人家帮忙,那是绝对找不到的。
这两千年来也就露过三次脸:第一次是与宣昶山中一谈,教给宣昶屠龙术,又说“你来日有大造化,我没有资格做你的师父,就代我的师父收你做我平辈的师弟”;
第二三次是收谢灵映和姜焕入门——老头子收完就闪,问就是天机不可泄露。
宣昶轻轻带过,“我问过你一次,要不要做我徒弟。”
姜焕挑高眉,心里啧,就一次,就这点诚意?他都能想到那情景,说不定之前那姜焕被仇家揍得鼻青脸肿死狗似的躺地上,这位爷走过去居高临下,云淡风轻地问,“要不要做我徒弟?”
死狗死要面子,不愿在他面前丢脸,一口回掉,“不要。”
这麽一想,金老爷子真是晚生了一千年。否则自己一定答应,成了师徒,岂不是又一桩过儿和姑姑的美事。四百年可比十六年长到哪里去了。
姜焕有一搭没一搭地问,宣昶好脾气地答。再回过神,窗外已经到了中午,日头最好的时候。外面山峦间飘带似的白雾散开,山顶屋舍边有别的大树,山径旁则都是竹林,连成一片片碧涛。
姜焕站起身,在大玻璃窗前看了一阵。风吹竹浪,吹到人身上也湿润清凉。
他问,“我就这样附在纸上?”
宣昶说,“你的原身还在,回归原身自然恢复记忆。只是回归原身雷劫也会来。”
姜焕抱起手臂,“你能帮我应付雷劫?”
宣昶一笑,看了看手指,龙血剑化成一枚珊瑚指环,一个没有镶崁雕刻的素圈套在他中指上。他肤色本就白淅,更显出指环殷红如血。
“意外收获了龙血剑,我再休养几天,帮你应付雷劫不成问题。”
姜焕却靠着玻璃窗,来了一句,“十五天吧。”
他没有看宣昶的表情,只说,“你不是交了两周的房钱吗,多给我几天。”
他们在小敷山舍住了三四天。
山上下了场小雨,姜焕发现谢掌门吧,在录小敷山雨景,又挎了竹篮小锄头去挖笋,俨然是个资深摆拍爱好者。
姜焕倒也想去,谢灵映回他,“算了。你淋湿了要不要晒干都不知道,省得师叔心疼。”
他多数时间和宣昶在一起,宣昶屠龙之后元气受损,时常打坐静修。姜焕就坐在房里目不转睛看他。
宣昶偶尔问他,“无聊吗?”
姜焕还在看他,仿佛要把他整个人刻进眼里,“不无聊。”
宣昶笑笑,姜焕走过来,扯了张椅子在床对面坐下,“变成纸人是不是不能做了?”
无论四百年前还是再相遇後,姜焕一直不怎麽能禁欲,他对宣昶的须求从来那麽直白。
他抱住宣昶的腰,宣昶任他抱,“你现在附在纸上。”
零部件硬不起来,也射不出。姜焕下意识咬牙,面部线条绷紧,更显得桀骜锐利,“那你来。”
“你不会有感觉。”宣昶拍拍他的背。
姜焕盯着他的眼睛,“没关系。我不要感觉。”
和宣昶做他很有生理快感,但可以完全不要生理快感。只要能看见宣昶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细微表情。
宣昶抱住他,没有多说。姜焕知道他在想什麽,自己附在他做出的纸人上,在这事中得不到感觉,对宣昶来说,睡一个这样的纸人和自己动手有什麽区别?
姜焕只能紧紧抱他,从他身上汲取温度,直到又贴着他睡着。
最初几天姜焕需要每天抱着宣昶,搂他的腰不放手,第一周过去逐渐正常。
姜焕每天出去一阵子,在山间走走,回来能看见宣昶在等他。去得太久,宣昶会去找他,然后和他说几句话,一起走回来。
第二周周四,程斯思跑来了。
姜焕皱眉,完全不领情,第一句话就是,“你们假太多了吧。”
把程斯思气得朝天翻白眼,天知道他为了请到假过来,跑到领导办公室,拿他们领导当摆设的龙泉宝剑抹脖子。演得领导血压一高,忘了那剑压根没开封,开金口批复,叫他工作压力别太大,休息几天。
程斯思这次来,怀里还抱着个瓷罐,这会儿没好气地推给姜焕,“您的骨灰,物归原主。”
姜焕接过骨灰罐,单手捧着掂量,“你们把我烧了啊。”
程斯思崩溃,“您说的这叫什麽话!我们也不能不烧不是,把您扔水库里?现在可不是三四十年前那刑侦技术,那监控力度。”
姜焕一想也是,“行吧。”把骨灰罐拿走了。
那天下午,宣昶出去找他,就发现他借了铁锹在山后挖洞。
山上很静,只有风声鸟叫。听见宣昶过来,他头都不回,“你看我选的地方风水怎麽样。”
他要把宣昶当风水先生用,宣昶只能由着他,看了看周围山势,山间淡淡的岚气,“不错。”又说,“其实可以让小谢带你去后山。”
隐山旗下那个后山,真正的师门所在。如今前山被开发成民宿,后山仍隐藏着,灵气比外面更盛。
姜焕懒懒看他一眼,“算了吧,反正是个凡人。”
他至今没有要人带他去后山看过,连原身都没去看。宣昶走到他身边,看他揭开骨灰罐,一把一把把骨灰捞出来撒那个土坑里。
火葬场烧骨灰的温度大概是八九百度,普通人烧到最后还剩下大块大块骨头,工作人员把毛发和皮肤组织留下的灰拢起来装一装。
程斯思和易一有法术,什麽三味真火这火那火,把焚化炉烧不掉的都烧掉。那麽大个人,烧成小小一坛骨灰。
“自己埋自己,我看还真没谁了。”
他倒完骨灰,把坑两边堆的潮湿土壤推平,撒上最后一把土。
选的地方是棵大树下,周围土上复盖着青笞,只有他重新填土的这一块没有。
姜焕站起身,拎起骨灰罐,“我那个便宜徒弟还挺舍得花钱。”这骨灰罐模样高端,不是描金填彩的高端,是现在流行的纯白极简,云母质感瓷器。
他把罐子举起来单眼瞄,“底下打个洞,还能当成花盆再利用。”
这个下午,他就致力于给自己的骨灰罐打孔。
宣昶问了句,“要不要我帮忙?”
姜焕不打算借助超自然力量,问民宿要了个水盆,把罐沉进去,在里面塞满湿透的毛巾,震动减到最小,防止打洞时瓷罐碎裂。
这麽折腾到天黑,大概打了个洞。他到院子里弄几捧土,和剩下的骨灰一混。又挖一棵风姿卓约的文竹种上,细叶攒成的叶盖迷迷蒙蒙好象几片绿烟。
这东西叫云片松,又叫云竹。
宣昶和谢灵映有事要谈,客房都有棋盘棋子,姜焕就把程斯思抓来下棋。
他注意力不在棋盘上,惦记着文竹。程斯思实在无聊,也蹲旁边看文竹,轻轻戳枝叶,“俗话说静心才养文竹,文竹可不好养……”
姜焕扫他,程斯思被他用“再动剁手”的眼神一吓,赶紧缩手缩头,把剩下半句“您养得活嘛”吞掉。
姜焕这才又铲几块青笞铺上,等宣昶回来递给他,“送你了。”
程斯思坐在棋盘旁,心里百转千回“哦”了一声,合着是要师叔祖代养。
他悻悻嘀咕,“骨灰罐送礼,真是个人才。”
姜焕掏了掏耳朵,“念叨什麽?”
程斯思立马扬声,“夸您送的东西匠心独运别出心裁!”
宣昶听他们扯,把文竹放到窗前朝阳避光的地方,就看见那株细瘦植物的影子映到地上,象是轻轻舒展开来。
打发了程斯思,姜焕才转回来,趁宣昶面对文竹,从後抱住他的腰,又是一抱上就不放手。
宣昶问,“谁赢了?”
“我。”
宣昶抬眉望向棋盘。
姜焕不满,“我不能赢?你以为我和他下的什麽棋,我不会围棋,下的可是五子棋。”
原来如此,宣昶一笑,拿剪刀剪文竹几处乾黄的细枝修掉,姜焕不愿放手,他就让姜焕抱。
姜焕过了一会儿才说,“替我养着。”然后下定决心,“明天带我去后山看看。”
第21章 二十
次日下着小雨。
谢灵映这没有加防晒防水涂层的晴雨两用伞,从大堂瘿木伞桶里拎出两把纸伞。
树瘿是树上自然长出的疙瘩,质地坚硬,常被做成酒杯或文房清玩,能做伞桶的尺寸罕见。
她多半有个几百一千岁,那伞能用这种伞桶装着,姜焕问,“古董伞?”
谢灵映淡然处之,“六十九块淘宝包邮。”
当然,为了凸显她这民宿的格调,那伞上的画是谢师姐谢掌门亲笔。
姜焕向檐外看雨滴大小,就见宣昶走来。
他那把伞上画的是或老或嫩经雨的叶片,簇拥一朵白牡丹侧影,一枝独花,连个正面都不给,那叫一个富贵至极的寂寞。照着下面宣昶的脸,姜焕心跳都漏了两拍。
谢灵映和程斯思就看着,明明够一人一把伞,姜焕箭步蹿到宣昶伞下,偏要和宣昶挤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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