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旧宅从里到外面目全非,离恨山上也早让黑莲堂毁了个干净,谢载月凡人一世的印记,似乎也这样消失不见,想回忆凭吊,给自己掉几滴眼泪,竟都找不到地方,只能看看离恨山一岁一枯荣的花草树木,和那奔流不息的溪水,了为寄托。
又想到谢家兄弟住在自己从前的家里,还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又该是什么样的心情?
姚金戈二人先将谢载月他们带到方临床位前,除了破被子一床,烂枕头一个,床头的柜子里便是些不知从哪捡来的小物件,什么贝壳、石子、缺了一角的青瓷瓶、一柄小巧的木剑,林林总总,乱七八糟,都当做珍宝似的收在一起。
谢载月将那些东西一件件拿出来,又俯首打量了一圈柜子里面,见一点线索全无,不由有些失望。
颜寒却凝眸看着那堆东西,沉吟道:“先都带回去。”
谢载月知道颜寒两界大佬,做事那肯定都有缘由,见他要带破烂回去,并不质疑,只将破烂们又一股脑装了回去,接着抱起那柜子给了身后一名衙役。
颜寒回过头又道:“谢平谢安两兄弟睡在哪?”
姚金戈指了指最里面的铺位,道:“他俩喜欢说梦话,怕吵着大家,所以睡在最里侧。”
“说梦话?”谢载月眉头一簇,心中隐隐觉得这梦话和师门遭遇分不开关系。
柯恩泽点点头,道:“他们刚来的时候,我带着他们睡过几晚,确实也听过那些梦话。”
谢载月:“都说些什么?”
柯恩泽皱眉想想,道:“也没什么要紧的,大约是做了什么噩梦,有时哭着喊着让爹娘别死,有时候叫着说‘娘别和小哥哥走’,我想着在这的孩子,谁没伤心往事,便也没多问。”
谢载月却变了脸色,问道:“这些话你记得没错?”
柯恩泽颔首:“反过来覆过去就这两句,我自是不会记错。”
“他们说小哥哥?”谢载月似是不信,又问一遍。
柯恩泽看着谢载月一张脸忽就苍白又肃然,不禁有些害怕,声音也小了几分:“或许,或者是我听错了。”
谁知周围有小孩却说:“没听错,我们几个都听见过呢,而且他俩不止做梦的时候说,有时候他俩在一处说话,也会提起是‘小哥哥’,却不知道小哥哥是谁。”
小哥哥……谢载月知道,这是谢平谢安两兄弟对连斐的称呼。他们做了什么噩梦?会喊着让师娘别和连斐走?
难道……心里有了一个可怖的推测,可情感上却让谢载月拒绝承认,他苦笑着摇摇头,道:“一定不是我想的那样。”
身侧颜寒看着他,眼中无限的疼惜和爱怜。
姚金戈见谢载月出神,不由提醒道:“谢大人,他们的柜子还查吗?”
谢载月恍然醒神,心想等找到师父一双孩儿真相自然得知,若真和连斐有关,上天入地,碧落黄泉,他也要找到连斐,向他讨个说法。
思及至此,重整思绪,举步走到谢平谢安床前。
谢平谢安的柜子里,除了几本私塾发的书,并一支秃毛的旧笔之外,什么有价值的线索都没有。其他小孩也说,他俩失踪前没有任何异常,和大家关系都不错,没听说得罪人。
如此想来,难不成是碰见了人牙子不成?
等谢载月回了大理寺,干脆着人专门去查人牙子,看看是否有人见过谢平兄弟。
刚和段乾坤说了案情,去私塾取名单的刘渝便也返回,他跟着颜寒和谢载月这段日子,心思也越发周密起来,这名单不止录了学生姓名,还记着他一一问来的年龄,住址,父母系何人。
段大人一瞧,一放大茶缸,不吝赞道:“看来本官平日教导总算有了成效,老刘,你能将本官的心细学起来,让人很是高兴啊。”
谢载月:“……”人有自信还是很好的。
那刘渝搔搔头,憨憨道:“害!哪的话,全赖颜大人和谢大人提点。”
此话竟是一点没提段乾坤的事,段大人笑容凝在脸上,一番咳嗽掩饰,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第九十五章
方临他们就读的这所私塾,规模不大,那先生是个良善之辈,收得弟子都是些贫苦人家的孩子,一共十五名,最大的十五岁,最小的就是谢平两兄弟,因为条件有限,大家也都是零基础入门,这十五个孩子便在一处念书,并不分班级。
因班上同学死了一个,失踪了两个,私塾今天停了课,老先生让孩子们都在家待着,还交待没有官府的命令,都不许出门。
谢载月便让刘渝安排人,挨家挨户走访,看看可有异常之处。
刚安排完任务,忽然又有人来报案,说在城西树林发现两具小男孩的尸体,看着已经死了几日,冻成了两坨冰疙瘩。
两个小男孩,又死了几日,这很有可能是谢家兄弟,谢载月心中一沉,忙叫人唤来那报案之人。
报案人是位老实巴交的庄稼人,就住在城西树林边上,因想寻点野兔打打牙祭,才去了冬日少有人问津的树林。
树林雪厚,庄稼人想打扫出一块地方卧着守着陷阱,谁知道拿铁锹这么一铲,居然发现两具尸体,冻得硬邦邦的,也不知死了几日,当时吓得魂飞魄散,顾不得抓野兔,就近来大理寺报了官。
谢载月这可坐不住了,连午饭都没吃,便带着人和颜寒一道赶往现场。
满腹心事到了城西,果然见到两具小小的尸体躺在不远处。郝一点一见,立马开足马力冲了过去,谢载月却在原地踌躇,不敢上前。
凡间一世,他见过师门被屠,现在生魂还阳破案,也是见过许多可怖的尸首,可这一次,他不知为何,心中却忐忑不安。
颜寒垂首看他一阵,长长的睫毛不由波动,碎钻似的光华从睫毛的缝隙间溢出,似是极为不忍,他叹息一声,接着伸出手来将谢载月攥住。
谢载月抬起头,勉强对颜寒一笑,然后鼓起勇气走到那尸体面前。
到了近前一看,方才的不安不忍中又多了几分诧异,他们是谢平谢安不假,可这身打扮和身形赫然是谢载月在汴城碰见过几回的乞丐兄弟!
谢载月不敢确认,侧首去看颜寒,见颜寒一脸肃然,他便知道自己所料没错。
原来他还阳后和谢家兄弟相遇过两次,只是当时两个小孩泥巴糊脸,看不出样貌,他生前和俩孩子相处很少,也听不出两人的声音,这才相见不相识。想到这里,谢载月不免自责,若当初能认出他们来,是不是也不至于被人害死?
颜寒见他表情,自然明白他在想什么,沉默片刻,安慰道:“载月,他们会投一个极好的人家,来世不会再如此受罪。”
谢载月点点头,也明白此时自责后悔都没什么用处,还不如找出凶手,替二人血恨,于是坚定道:“无论凶手是谁,我定不会轻绕。”
因周遭还有不少大理寺的衙役,颜寒忍住将谢载月搂在怀中的冲|动,只用力攥着他的手,温声道:“不管怎样,我一直陪着你。”
谢载月扯了扯嘴角,想尽量笑的好看些。
颜寒看着他,心里恨不得将罪魁祸首锁在极寒之地,每日亲去鞭刑,方解心头之恨。
锁仙化形以来,他护着宠着,一门心思维护,若不是那人,他怎么会经历如此多的爱恨离别,背叛辜负。
不过,他相信谢载月,纵是刀山火海,前途晦暗,他仍能不忘初衷,仍能勇往直前。经过如此多的磨难,谢载月一定会心志弥坚,□□重生。
况且,他会一直陪着他,无论是春风得意的少年时,还是生死一线的危急处,亦或是未来同归混沌那一日,他们两人总归在一处。
“大人,好奇怪,我竟看不出这二人是怎么死的。”郝一点蹲在尸首旁,上下左右的打量,又自言自语道:“这冻得太实了,胳膊腿挪不动,连衣服都揭不开,也许……伤痕在衣服下面?不行,咱们得赶紧带他们回去看看。”
颜寒听闻此言,看了一眼尸体,沉声道:“他们是全身经脉断裂而死。”
“这……”郝一点悚然:“难不成是江湖人士寻仇?”
颜寒沉默不语,谢载月也在出神。
郝一点犹自喃喃:“这么两个小孩,能有什么仇人?难不成是他们父母或者是师父惹下的孽债?二位大人,不如让老刘寻个江湖人士打听一二。”
颜寒道:“带回大理寺好生查验一番,是不是江湖人士所为,眼下还说不准。”
郝一点纳闷,心想不是江湖高手动的手,难不成还是什么神神鬼鬼?只是他一向将颜寒命令当做圣旨,并未开口质疑,而是连忙找人将尸体抬了回去。
谢载月举目四望,见这周围白雪皑皑,雪面上洁白如新,别说凶手的脚印了,就是连个鸟的脚印都不曾有得,还真是白茫茫大地真干净,对于寻找线索来说,却是难上加难。
虽不抱什么希望,谢载月还是命人铲了雪,仔细查看了一番,一个时辰过后,人人空手而归,众人这才打道回府。
才走出树林,谢载月却落后几步,瞧着魂不守舍。
颜寒不解,问道:“怎么了?”
谢载月沉默片刻,肃然道:“我怀疑连斐。”
颜寒道:“你是说连斐乃这一案的元凶?”
谢载月出神远眺,半响才道:“谢平两兄弟死法和方临不同,很难说是不是一人所为。”
怀疑连斐,是谢载月从前想也没想过的事情,小师弟在他面前一向乖巧上进,凡遇到事情,也总是不问青红皂白站在他这边,自小相伴的情谊,谢载月早将他当做亲人一般,可谢家兄弟之死,不由得让他怀疑到了连斐身上。
那日柯恩泽等人提起,谢家兄弟曾说过“娘别和小哥哥走”的梦话,谢载月不得不怀疑这是案发当日,谢家兄弟暗中见到的一幕。可是那天连斐明明是遵照师父的吩咐下山采买,比他回离恨山还要晚,怎么又会出现在师父家中?又要叫师娘去何处?
此时见到谢平两兄弟身死,谢载月隐隐觉得有毁尸灭迹的意思在里面。
另外,谢平兄弟和方临之死是否有关联?连斐是否真凶?方临不应该认识连斐,二人的交集又在何处?
暗自想了了一阵,还是将猜测与颜寒说了。
颜寒想了片刻,道:“既然心有犹疑,咱们不如就去连斐采买的店家询问一番。”
谢载月点点头,凭着记忆带着颜寒七拐八绕,往一处市集而去。
这处市集远不如玄武大街周遭富丽堂皇,但小摊鳞次栉比,小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热闹非凡,别有一番烟火气息。
生前谢载月每每瞒了师父偷偷跑下山去,总要来此处玩闹,或是和小乞丐一道,或是自己独逛一日,总要东买一个吃食,右买一个玩意,不到日暮西山,或是连斐来找,绝不回家。
可这次故地重游,集市喧闹依旧,他竟提不起一点兴趣。
颜寒见谢载月郁郁,也没有说话,只攥着他的手不断摩挲。
两人转过一处街角,谢载月抬首四顾,四下搜寻,果见一块牌匾,写着“沙斗友杂货”。
颜寒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明白不远处的店铺便是当日连斐所说前去采买的地方。
正拉着谢载月要走,那谢载月怔在原地片刻,忽然大叫一声:“师弟!”
颜寒且疑且惊,问道:“怎么了?”
谢载月蹙眉道:“我好像看见连斐了!”
颜寒四处逡巡一番,并没见到连斐身影,正在纳罕,谢载月却暗道一声不好,转而朝杂货店飞奔而去。
还没到杂货店,便见三三两两的人聚集过去,也不知看到了什么,人群中有人惊呼:“沙老板!”
这么一喊,更多好事之徒聚在周围,里三层外三层,将杂货铺围的密不透风,交头接耳,嘈杂纷乱。
谢载月心急如焚,见状立刻拿出腰牌,喊道:“大理寺办案,大家先避一避!”
看热闹的路人听到大理寺的名号,齐齐转过来打量谢载月,见二位官差容貌无双,气度不凡,怔愣之下,反而让不出一条路来。
谢载月牙关紧咬,又喝道:“让开!”
众人这才如梦初醒,推推搡搡的退到了一旁。
门店内,一个小厮打扮的少年人正跪在沙斗友身边,不断摇着对方的胳膊,哀嚎道:“老板,沙老板。”
听到有官差进门,小厮连忙扭过头,哭得泪眼朦胧,也看不见谢载月和颜寒到底长啥样,一个响头磕了下去,抽泣道:“大人,一定要给我们老板报仇!他可是个好人啊!”
谢载月生前和沙斗友也算熟悉,这人四十来岁,死了老婆,自己带着一双儿女生活,铺子不大,货很齐全,为人最是和善,知道他们师门不算宽裕,经常打折抹零,还给他们送这送那,谢崖每每提起来,总是要说沙老板心慈人善,会有好报。
可惜颜寒尚不能预料此人横死,谢崖所说的好报更是虚无缥缈。
谢载月扶起那小厮,蹲下身去查看沙斗友尸体,颜寒在一边问话。
颜寒道:“光天化日,你们老板竟死在前堂?”
小厮抽抽噎噎,好容易止住哭,用衣袖抹了眼泪,抬眼一看,面前大人飘飘似仙,如仙子一般出尘清丽,呆了许久,直到颜寒皱了眉,他才恍然回道:“回大人,小的也觉得甚是奇怪。今天不知谁来了,小人上午来上工,还没进店里,老板便要关门,喜气洋洋说来了贵客,今日歇半天,嘱咐我下午再来,谁知我下午来了,门窗还是紧闭,我心下疑惑,从后院翻进来,却见是沙老板死了!”
颜寒细问道:“上午你何时来的店中,可见到那位贵客?下午你又几时来的店中?”
小厮整日作息差不多,故而想也不想,答道:“小店就我和沙老板两人操持,我一般早上都是辰时来上工,帮着打扫,差不多等到辰时三刻之后,才会开门营业。下午是吃过午饭来的,大约未时到的店前。至于那位贵客,小的便不知道了。”
对于这位贵客,颜寒心中已有了几分猜想,思忖片刻,又问:“沙老板平日都很什么人来往?可曾听他提起过什么特别的人?”
小厮道:“沙老板生意人,性子又好,每日来往的人还真不少,这让我想,一时还想不出什么特别的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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