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亦慎看着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许茹现在的日子就是这样,一个人忙碌,回到一个人的家里。
在今天之前,许亦慎一直坚信只要自己控制好脾气,两个人和和睦睦,就能一起走下去,可听了许茹的话,他又不敢确定了。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更何况生活里那么多琐碎的杂事,两个人之间的矛盾层出不穷,就是脾气再好的人,也有耐心消磨殆尽的一天。
而且控制脾气也不一定有效,因为坏脾气不是问题的根源。这段时间,他明明已经认识到自己脾气不好,努力控制着情绪,再也没有对简铭说什么伤人的话,可两个人的恋情却仍然一直在危机边缘游走。
难道就没有解决的办法吗?
难道就因为不能自己决定的出身,他们两个就注定不能相伴一生吗?
许亦慎带着一肚子的不甘和无奈回到翠园。
他很想见见简铭,可又不知道能跟简铭说些什么,这会儿简铭应该还在医院忙着,他不想让他更辛苦。
等简铭回来了,会不会跟他提分手呢?
那这一次自己还要挽回吗?
许亦慎在床上难过地抱着被子。S市夜里已经很冷,他开了中央空调依然觉得不暖和,孤零零的,很想念和简铭相拥着入睡的日子。
虽然他们都不是天生体温高适合暖被窝的体质,但两个人抱在一起,就会觉得比一个人睡暖和多了。
许亦慎在忐忑和纠结中过了一周,工作提不起劲,吃饭应酬也没精打采。孙先云打电话过来,邀他参加自己的生日宴会,他才想起来这事,不得不收拾自己,去专柜给孙先云挑了块手表当礼物。
孙先云最近日子过得十分滋润,他正式拿到了股份,和母亲的股份加起来达到30%,在股东大会中的表决权已经相当占优势。尤其是碰到他父亲作为关联股东回避表决的情况,除去他父亲的23%,他所占的表决权已经超过剩余股份的三分之一,完全可以跟父亲对着干了。
他重新回到集团的权力核心,他爹想帮孙远威就不那么容易了。这会儿还远不到年度分红的时候,他爹手里肯定也拿不出一个多亿的现金,孙远威债务缠身,正跟银行闹得不可开交,没空来骚扰他,孙先云可谓春风得意。
许亦慎见他兴致盎然,花蝴蝶似的在宴会人群中来回穿梭,便也没上去找他,自己夹了几个自助的小蛋糕,拿了一杯饮料,走到角落里寻了个双人卡座坐下。
不一会儿,另一个人也端着盘子找到了这个安静的角落。
许亦慎抬眼一看,微微一愣。
几个月没见,李于飞变化很大,已经完全从青涩内敛的少年,变成英气逼人的大帅哥了。
他穿着笔挺修身的手工西装,格纹领结,头发吹得蓬松微卷,还戴了一副金丝边框的平光眼镜。明明是斯文的打扮,但年轻人那种势不可挡的锐气,再一丝不苟的西装都束缚不住,那样明亮的眼神,飞扬的神采,是夺不走的青春的资本。
他一手端着饮料杯,中指上戴着一枚简单的男士素戒,像套在狼狗脖子上的圈。
许亦慎受不了孙先云这个腻歪劲了。
而且李于飞好像又长高了一些。草,孙先云这个狗东西,居然泡还在长个的小男孩,不要脸。
李于飞面对他已经不会拘谨尴尬了,但也不会有多亲热,跟他打了招呼,就在旁边的卡座坐下,一个人安静地吃东西。
许亦慎本不打算留意他,可看着他戴眼镜的样子越看越眼熟,盯着他好一会儿,才一下子想起来,他跟医院那个李医生长得很像!
而且都姓李。
许亦慎嗅到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试探地问李于飞:“你爸爸是医生吗?”
李于飞一愣,疑惑地抬头看了他一眼:“是。”
“在C市的附二医院工作?”
“对。”李于飞又低头继续吃东西,“简哥告诉你的?”
“简铭的妈妈前阵子身体出了点问题,住院了,所以见到了你父亲。”
李于飞显然知道自己父亲是个外科医生,便问:“阿姨做手术了?该不会又是手的问题吧。”
许亦慎没料他会猜到,微微一怔,道:“确实是手的问题。我听说阿姨以前出车祸伤过左手,后来就一直不大好。”
李于飞点点头:“那次出事伤得比较严重,全身都做了手术,到现在也有十来年了吧,左手出过好几次问题。”
许亦慎点点头,心中突然咯噔一下。
十来年,也就是说,起码是简铭大学或者更早以前的事。
可是大学在一起的时候,简铭只提过父亲在他高三的时候因公受伤断了腿,没说母亲出过什么意外。
要是分手之前发生的事,简铭多多少少肯定会提到一些。
难道是他们分手以后才发生的?
许亦慎问道:“你记不记得具体是哪一年?”
李于飞道:“那时候正好是我小学五年级的暑假,简哥给我补了一个暑假的英语,所以记得很清楚,2007年。”
许亦慎脑子里嗡的一声。
2007年,就是他们分手那年。
他一下子站起来,换到李于飞对面坐下:“你能跟我说说那时候的事吗?”
李于飞瞥了他一眼:“简哥没告诉你?他既然不想说,那这事也轮不到我来说。”
简铭要是想说,会让许亦慎一直蒙在鼓里直到今天?
一想到他可能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受过巨大的挫折,默默承受着生活的坎坷,许亦慎就觉得又心疼又愧疚。
他顾不上面子,抓住李于飞的手臂恳求道:“他不愿意告诉我,但是我真的很想知道。我一想到他可能受过什么我不知道的委屈,我就很难受。如果你了解的话,能不能透露一点?”
李于飞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眼神有些微妙。他没作声,喝了一口饮料,目光落到手指上那枚素戒,才说:“也行,你知道了,以后就对简哥好一点。”
“你问的也是时候,前阵子我刚刚从我爸那里了解清楚。他那时候帮过简哥,简哥自己跟他说的。”
第32章
简铭考完本学期最后一门考试,走出教学楼的时候才下午四点,不到吃晚饭的时候。
他先打开手机给许亦慎发了一条短信,问他晚上想吃什么。可一路走回寝室,许亦慎也没回复,简铭觉得这个懒鬼大概是午睡还没醒。
虽然答应了许亦慎一放假先一起出去玩几天,但简铭还是收拾了一下回家的行李。他的东西不多,回家也不必带日用品和衣物,行李最后勉强装了半个书包。而后简铭便一边等许亦慎的电话,一边做离校前的打扫——床单被套拆下来洗了晾在阳台,被褥卷起来罩上防尘的塑料纸,垃圾桶的垃圾下楼扔掉…
就在他做完卫生无聊地开始翻书时,手机终于响了。
老式直板诺基亚手机,强在抗摔电足声音大,一响起来简铭自己都吓了一跳。
“终于睡醒了…”他嘟囔着,拿过手机一看,来电显示却是妈妈。
“铭铭,今天是不是考完试了?”
“嗯。我和同学在这边玩几天,然后就回家。”
那头母亲似乎斟酌了一下,才道:“你有没有想过暑假留在C市实习?我看别的大三的孩子,这个暑假几乎都会去实习的。”
简铭略感奇怪:“之前辅导员和我谈过,我的专业成绩保研应该没有问题。既然要继续读书,这个暑假也就不一定要实习。”
“妈妈知道。只不过我想着,你回来也没事干,待在学校还能跟同学们在一起,实不实习倒也无所谓,只是你在学校就能给自己找点事做,不会像在家里一样天天闲着。”
听母亲这么一说,简铭有些心动,想了想,道:“那我先回家待几天,再来学校。”
电话那头微微一顿。
简铭又随口问:“你们吃饭了吗?是不是准备做饭了?”
母亲的声音有些不自然:“嗯。快要吃饭了。”
“打算吃什么菜?”简铭一边随手收拾东西,一边漫不经心道,“我也有点饿了,想吃爸爸做的青椒炒肉。”
电话那头一下子没了声。
简铭道:“爸爸呢?他回来没有?”
母亲有些结结巴巴的,说:“他…还没回呢,在外面。”
“你先在C市找实习,看单位要求什么时候上班。反正家里又不远,想什么时候回来都行。”她匆匆说了一句,就挂断了电话。
简铭将手机放在桌上,若有所思地盯着它看了一会儿。
这个诺基亚手机是上高中时母亲给他买的,原本上大学要换新的,可因为父亲突然出事,简铭便没有提出要求。他用东西很爱惜,手机用了六年,外壳还是干净光洁,只是那边边角角不可避免地被磨掉了漆。
旧的东西,再怎么干净光洁,也跟新的完全不同。
简铭也想要新的,二十岁的年轻人,谁不喜欢新奇时尚的东西?可他并不是那种不考虑家庭条件、随意向父母提要求的任性小孩。只要手机还能用,简铭就一直用着。
他总觉得,这样的日子会有尽头的,等自己经济独立,不用父母负担的时候…只要再坚持两三年。
这种有些窘迫,但还算平静的日子,简铭并不厌恶,因为他依然可以看到希望。
可是接完母亲这个电话,他却隐隐有些不安。
也许是他心底里一直担心这种平静生活被打破,所以心思尤为敏感。但多年之后回想起来,简铭还是庆幸自己那时候心思敏感。人生中的关键决定,往往是在寻常、不经意的片刻做出的,他有幸在这个寻常的午后,作出了正确决定。
简铭拨通了小姨的电话。
他小姨是个大大咧咧没什么心机的人,套话一套一个准,简铭问她最近大家有没有一起去外婆家吃饭,那头果然支支吾吾:“最近大家都很忙啊,没去外婆那边了。”
“我爸妈也忙?不会吧,暑假他们最闲了,等我回去了,就要到外婆那里避暑。”
“啊?你要回来?”小姨的声音大了,有些急,“你妈妈没叫你留在C市吗?”
简铭的笑意淡了。
他道:“她说了,我准备先找找实习,如果找不到,就回来在家休息。”
小姨松了一口气:“你这么优秀,实习肯定能找到。”
简铭又和她聊了几句,才挂断电话。
而后他猛地起身,抓起书包就朝外跑。
C市到D县的最后一班长途中巴车是下午六点二十分发车。简铭赶到汽车站时已经六点十分,排队买票根本来不及,但是那时候的汽车站管理并不规范,中巴车出了站还能停车上客,车站外都有固定的上车点。他紧赶慢赶,一路狂奔到上车点,赶上了末班车,一路上站了四个小时,终于在十点半到达D县的汽车站。
D县的县城很小,没有什么高楼,民房基本上只有三五层高,唯一的例外是一位外省地产老板过来投资的住宅项目。那是D县唯一一个商品房小区,住宅楼都是十六七层高,有电梯,绿化也好,又漂亮又大气,离县城中心和汽车站都很近,据说修过来的高速公路还会在附近开一个互通口。
在父亲因公受伤之后,他们就卖掉以前的旧房子,凑了些钱买了一套这里的商品房,因为有电梯能让坐轮椅的人生活方便不少。
简铭背着书包走了十来分钟,就回到了家。他走进电梯时还想着这时候父母大概已经睡了,一出来却见自家的门大敞着。
一群陌生的、流里流气的男人堵在门口,有的靠墙歪站着,有的干脆蹲在地上抽烟,把楼道弄得乌烟瘴气。见电梯有人走出来,他们就抬着眉毛往这边瞟。
简铭心里咯噔一下,朝他们走过去。
那些懒懒散散的人站直了,挡住他:“你谁啊?”
简铭沉住气,道:“这是我家,你们是什么人?”
这些小混混一愣:“你是简维中的儿子?”
“是。”
那些小混混立刻围住了他,朝里喊道:“刘哥,这家的儿子回来了。”
他们推搡着简铭进屋,简铭一眼就看到沙发上正坐着一对陌生的中年男女,自己的母亲有些畏缩地陪着他们。
曾女士见他进来,一下子就站了起来:“你、你…”
“哎哟,这就是你儿子啊,长得挺帅的。”那陌生女人笑了笑,她身边凶神恶煞的男人则不屑地瞟过来一眼。
曾女士疾步走过来推着简铭往他房间去:“他还是小孩子,他什么都不知道。”
简铭小声道:“怎么回事?”
曾女士只一个劲把他往房里推:“你别管,你到房里不要出来。”
简铭看了看这满屋子面带不善的人,又看了看母亲,道:“不行,就你一个人在。爸爸呢?”
一听这句,曾女士的眼眶蓦然红了。
那沙发上的陌生女人又开口:“你还不知道啊?你爸爸死了,好几天了。要不是因为他欠着一屁股债不明不白的死了,我们也不会找到这儿来。”
简铭脑子里嗡的一声,整个人愣在了原地。
曾女士的眼泪已经止不住地流出来,显然这些日子承受接连的打击,整个人的情绪十分敏感。
那沙发上的男人不耐烦了,开口语气特别冲:“你这老娘们,每回我们一来就是哭,别以为这样就混过去了。你男人那可是真金白银从我手里拿走的钱,你哭两句就不用还了?”
他不善的目光在母子俩身上来回逡巡:“你是有单位的人,你儿子还在读书,要搞你们,简单得很。”
曾女士连忙擦擦脸:“我会还钱的,我…”
“你拿什么还?!”那男人一下子打断她,“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房子已经卖了,还到处借钱,把别的欠债还得差不多了,现在是一穷二白。怎么,是觉得我比较好说话,其他人都还了就拖着我的不还?”
简铭脑子里还有些发蒙,难以相信父亲已经去世。他浑身微微发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听到男人这句话,才道:“这位…先生。我父亲刚刚去世,您好歹给我们一些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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