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那边灯火辉煌,宫人忙忙碌碌往来传菜,热闹的丝竹管弦之声穿过夜色隐隐传来,被冰凉的夜风洗去了喧嚣喜庆,只剩下一丝一缕如怨如慕的笙箫之声。
林渐一个人站在夜风里,反而显得格外冷清落寞。
太冷了。林渐心想,再站一会儿就回去吧。
但又忍不住去看集英殿大开的殿门,张望里面的人影。
按理来说,栾云晔会在集英殿最上首的位置,离门最远,除非他下了位置,不然连个人影也瞧不见。
“咳咳……咳咳咳……”林渐不知不觉又站了不知道多久,直到觉得指尖都冰透了,冷得咳起来,眼神还是盯着集英殿,没转身回去的意思。
“姑娘。”一个清润温雅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怎么独自站在这里?”
林渐一怔。
不止是因为深夜里的宫中,有个男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还对自己喊“姑娘”。
更是因为这声音,实在太过熟悉,很难相信这世上会有两个不同的人有这样相似的声音。
林渐缓缓地转过身去,看清身后之人的脸那一刹,僵在了原处。
对方看到林渐的脸,也微微怔住。
林沐辰素来不喜热闹,本就是为了见到林渐才赴宴。今夜宴会上林渐没有现身,林沐辰便独自出来散步,却不想在此处见到一个与林渐身形相似的背影。
本是觉得身形与气息相似,所以林沐辰试着叫了一声,真当林渐转过身,看到他的脸时,林沐辰还是呼吸一窒。
林沐辰看了一眼林渐身上的长衫,虽不是普通后妃那般精致娇嫩的打扮,没穿齐胸或是抹胸裙,但长衫上的刺绣多少有些柔婉,的确一看就是女子的衣服,自己方才没有认错。
但今日得到的回禀,林渐已经投诚商国,今日宴会也是为他而设,他本该光明正大出席,又为何穿着一身女装站在这里远远张望?
眼下情况不明,还不能直接点破。林沐辰试探着问道:“月儿?”
林渐:“……嗯。”
林沐辰的声音微微颤抖:“林月儿?”
林渐:“……嗯。”
“!”听到林渐的确认,林沐辰的脑海中一根线崩断了,在脑海中炸开,仿佛听见一声剧烈轰鸣,眼前也跟着一黑。
林渐回过神来,眼神扫过四周,谨慎地确认了一下周围无人,对林沐辰道:“结束后您就快离开吧,别让人认出来了。”
不是“你”更不是“二哥”,而是“您”,礼貌而且疏离。林沐辰的脑海中敏锐捕捉到了这一点。
林渐说完话转身就要离开!林沐辰一把握住林渐的手,道:“二哥此来,便是要带你回去。”
林渐一怔,轻轻推开了林沐辰的手:“咳……”
“你怎么了?”林沐辰关切地问道,“方才便听你咳嗽,可是着凉了?”
林渐冷淡道:“多谢关心,我没事,我要走了。”
林沐辰眼底黯然,拉住林渐衣袖道:“是二哥不好,让你受苦了。和二哥回去,今后二哥一定不让你再受伤害。不论你要如何,二哥都会尽力补偿你。”
林渐微微蹙眉,扯了扯自己的衣袖,没能从林沐辰手中扯出来。
林沐辰紧紧握住林渐的衣袖不当:“二哥知道你心里还在怨那件事,可是……”
“都过去了,别再提了。”林渐淡淡道,“忘了吧。”
“给二哥一个补偿你的机会,好不好?”林沐辰望着林渐的眼睛,眼中微微有泪光闪烁,“二哥做错了很多事情,若是不能补偿你,这一生都有愧于你……”
林渐道:“我们已两不相欠,不必如此。”
林沐辰看着林渐,蹙眉认真道:“二哥一直希望,能好好照顾你一辈子。你一人独自留在这龙潭虎穴之中,让二哥如何放心?”
“你在担心什么?你放心,一切事情二哥都会摆平,你什么都不用顾虑。只要你愿意……”
林渐问道:“倘若我不愿意?”
“为何?”林沐辰问道,“栾云晔对你做了什么?他究竟用什么威胁了你?”
“威胁?若说威胁,您,咳……”林渐微微勾唇,忽然觉得喉间一涩,偏头咳出一口血来。
看着沾在林渐浅色薄唇上的猩红血迹,林沐辰的瞳孔一群,一把抓住林渐的手:“你怎么了?栾云晔果然用酷刑逼迫了你?!”
“咳……”林渐摇摇头。
“娘娘。”不远处,有宫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夜风这么凉,娘娘怎么一个人站在这里?”
林沐辰听闻有宫女过来,恐节外生枝,匆匆对林渐嘱咐道:“明日戌时,我在重玄门以西宫墙下等你,直到天明。”
重玄门在皇宫最北面,位置相对偏僻,附近布置的防守都相对薄弱,重玄门以西正是整个皇宫最不受注意的位置,是逃出宫门最稳妥的选择。
看来林沐辰早已做了充分的准备,将商国的皇宫都摸了个清楚。
然而,虽然重玄门附近守卫较少,但是若从夜里等到天明,如此长的时间里,就算藏得再好,不被发现是几乎不可能的。林沐辰说要等自己到天明,分明是在用他的命来要挟自己去见他。
林渐没有回答,林沐辰已经转身离开。
“娘娘。”一名宫女走到林渐身边,把一件斗篷递给林渐,“外面怪冷的,娘娘一个人出来若是着凉了,陛下会怪罪奴婢们没有伺候好娘娘的。”
林渐接过斗篷,自己披在身上,道:“回去吧。”
第19章 不要离开 知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
自从新婚后, 林渐这些日子都被栾云晔拉着在他寝宫里过夜。每一夜都是林渐睡栾云晔的床上,栾云晔睡在屏风外的小榻上, 林渐从未回过自己寝宫。
但今日午后和栾云晔闹成那样,林渐也不知道应该怎么面对栾云晔。
林渐也不知道自己今日是对是错。究竟是自己被他们联手欺骗,栾云晔不过是自作自受;抑或是真如白易潇所言,自己误解了栾云晔,还对他动了手。
林渐心中没有确信,不论对于哪一种可能, 都还将信将疑。
在没有定数的事情上,林渐决定疑犯从无,暂且相信白易潇所言不虚,暂且相信栾云晔没有故意算计, 但心中不能不保持警惕。
栾云晔的寝宫还是不能继续住了, 闹成这样还睡在一个屋檐下, 多少有些不自在。
林渐去栾云晔的寝宫里抱了大白猫,拿了自己的一身衣服, 便回到了名义上皇后的寝宫, 实际上自己一次都没有住过的长秋殿。
长秋殿与栾夜的寝宫并不算远, 但大半个月来林渐却从未踏足过。长秋殿里的宫女见到自家皇后终于第一次光临了寝宫, 全都高兴得两眼放光, 连忙迎接林渐进去。
林渐进了长秋殿,宫女们在林渐跟前身后忙上忙下端茶倒水, 给林渐整理大半个月没人睡过的床铺,将床单被褥全都换新了一遍。
林渐独自在寝殿里坐了会儿,撸猫看书喝喝茶,不就便觉得困了,正准备起身去休息, 忽然听得外面的宫女整齐的声音:
“参见陛下。”
是栾云晔?林渐一怔,停下脚步,抬起头往殿门看去,只见栾云晔独自迈过门槛,走进殿来。
栾云晔今夜穿了一件玄色的立领绣金龙纹礼服,正好遮挡住受伤的脖颈,本就冰冷难近的气势,更是比平日里多了几分禁欲。
栾云晔一走进长秋殿中,眼里便只装着林渐,挥手让宫人全都退了出去。
林渐垂眸,只见栾云晔的脚步却不似平日沉稳,看起来竟然似乎是醉了。
栾云晔蹙眉盯着林渐,一言不发地径直走上前。
林渐下意识后退了一步,栾云晔却早已先一步把他摁进了怀里。
抱住自己的人周身好像烈火焚烧一样滚烫,衣袖间带着一股清冽的酒香,栾云晔低沉沙哑的声音从耳畔响起:“从今天起,不许你和别人说话。”
“陛下?”林渐眨了眨眼睛,茫然道,“怎么突然……”
栾云晔道:“不答应,就把你关起来,不许你见任何人。”
“陛下这是为什么?”林渐微微蹙眉,回想了一遍今日发生过的事,也想不出来就算自己午后和栾云晔起了冲突,和别人有什么关系,问道,“陛下可以提示一下吗?”
“你不听我的话。”栾云晔道,“你只听他的,你还对他笑。”
“他?”林渐问道,“陛下说的是白易潇?”
栾云晔一手紧紧把人搂着,一手抬起食指覆住林渐的唇,眼神紧紧盯着林渐道:“不许说他的名字,再说我要罚你。”
“好好,我不说。”林渐心知栾云晔是醉酒了,也不与他一般见识,暂且把话应了下来,但想不起自己今日何时对白易潇笑了,问道,“可是我今日和他只是说了几句话,并没有对他笑。”
栾云晔酸溜溜道:“那天在寝宫后院,你和他笑了;在御书房,你和他笑了八次;成亲的那天,也和他笑了……”
林渐想不到栾云晔能把自己对白易潇笑了多少次都记得清清楚楚,还能这般一一细数出来,他说的这些连自己都已经记不清了。林渐无奈地笑了笑,道:“……我不是也经常对陛下笑的吗?”
“你对他笑是真的。”栾云晔盯着林渐的眼睛,像一个受了欺负的孩子,平日里冰冷深邃的目光中写满落寞,“对我,是假的。”
栾云晔望着林渐的眼睛,认真问道:“你说,我什么时候才能看见,你真心对我笑?”
由于小时候总被皇兄们孤立,为了多和人交朋友,林渐从小习惯了对人微笑。开心也笑,不开心也笑,紧张也笑,敷衍也笑。因为别人看见自己笑总会觉得亲切开心,但是就连林渐自己,也从来没考虑过自己何时、对谁,笑得是否真心的问题。
栾云晔的要求,实在是强人所难。
“我……”林渐垂眸道,“陛下先休息吧,天色不早了。”
“我们不休息。”栾云晔忽然小心地压低了声音,拉住林渐的手,道,“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林渐跟着压低了声音,轻声问道:“去哪里?”
“嘘,别出声……”栾云晔拉着林渐的手轻轻走到窗户前,盯着窗外观察片刻,谨慎地避开殿外侍卫的目光,从窗口跳了出去,把一只手递给林渐,轻声道,“过来。”
林渐跟着轻身跃出窗外。
栾云晔拉住林渐的手,一路上避开巡夜的侍卫,悄悄溜到御膳房。
林渐心道,栾云晔陪了一夜的酒,竟然还没吃饱吗?若真没吃饱,传膳即可,为何要如此鬼鬼祟祟溜进御膳房偷吃?
栾云晔带着林渐,从后院绕进御膳房。
大概是因为今夜宴席刚散,御膳房的后院里堆了一堆锅碗瓢盆,几个宫女正在大木桶前一边刷洗盘子,一边聊天,一边抱怨连夜刷碗又累又惨、猜测自己哪里得罪了管事公公,根本没有注意有人悄悄溜进了后院。
林渐跟着栾云晔绕过后院,溜进厨房里。
御膳房里没有灯,只能借着月色看清里面的情形。栾云晔把柜子上的食材都翻出来,生疏地开始折腾起这些东西。
林渐问要不要帮忙,被栾云晔按到了旁边的凳子上。
林渐索性就坐在一边看着栾云晔要折腾什么。
栾云晔撸起袖子,一个人在厨房里忙前忙后,捣鼓了大半天。
半个多时辰后,一盘热腾腾的红糖糕被送到了林渐面前。
栾云晔认真地看着林渐,道:“你吃。”
“谢陛下……”红糖糕是林渐在梁国时最喜欢的糕点,以前二哥常常做了给自己吃。林渐有些惊讶栾云晔竟然会做红糖糕,而且看起来做的不错。
林渐刚伸手去拿红糖糕,栾云晔却把盘子一偏,让林渐抓了个空。
林渐抬起头,惊讶地看着栾云晔?
栾云晔微微蹙眉,看着林渐道:“不要叫陛下。”
林渐茫然问道:“那叫什么?”
栾云晔盯着林渐,问道:“今日下午,你叫我什么?”
林渐回想了一下,今日下午一时情急,“栾云晔”三个字脱口而出。
直呼君主的名讳,可是死罪。林渐有些摸不准栾云晔是什么意图,莫非是要和自己秋后算账,低声道:“我……不敢了。”
栾云晔道:“再叫一次。”
林渐:“……”
“再叫一次。”栾云晔看着林渐道,“你要抗旨吗?”
林渐无奈,心道栾云晔也许只是喝醉了胡闹的,只好顺着他的意思道:“栾云晔……”
栾云晔的眼中竟有一番受宠若惊的感动,看着林渐道:“再叫。”
林渐:“栾云晔……?”
“我在。”栾云晔道高兴得把手中一整盘红糖糕都塞进林渐手中,“好听,以后都这样叫。”
“好……”林渐将栾云晔塞进怀里的红糖糕盘子放在一边,拿起一个尝了一口。
红糖糕里夹了豆沙馅儿,红豆泥细腻柔软,红糖的味道香甜。林渐由衷称赞道:“陛……你做的红糖糕真好吃。”
栾云晔盯着林渐吃红糖糕的模样,抬起手,拇指轻轻从林渐唇角抚过,将他唇角沾的碎末抹去:“我以后每天给你做红糖糕,好不好?”
林渐微微一怔,竟忘了把栾云晔的手推开,垂眸问道:“你怎么突然想到给我做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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