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他看见执澜悄无声息地流着泪,眼神却不知望向何处,执澜很少这样哭,哭是他表达情绪的方式,他会抽噎打嗝,会哼哼唧唧地叫唤,从没有这样安静过。
颂强忍住心疼,他到这时候才开始慢慢明白,小蓝鸟天真无邪的无菌乐园已经崩塌了,执澜学会了真正的伤心、同情,和感同身受的悲伤。
这是执澜必然要经历的成长,未来还会有更多的挫折等着他去面对。
作为他的alpha,颂知道自己该带领他走出真空地带,去探索事物的本质,而不是粉饰太平,继续把他当成雏鸟来对待。
颂绷着脸观察执澜的表情,看他眼泪还是在不停掉,于是试着去轻抚他的肩膀:“小蓝,还记得你‘欠’我的那桶酒吗?”
执澜愣愣仰起脸:“嗯?”
颂一下一下地抚摸他的后脑勺,语气里不带任何责备:“你知道它为什么重要吗?”
执澜止住眼泪:“因为它是叔叔的师傅留下的东西吗?”
颂点点头:“它代表着一场死亡,我的师傅去世了,所以它对我来说很珍贵,因为死亡是不可挽回的。”
“对不起,”执澜垂下头,把眼睛藏进湿哒哒的额发里,小声说:“就像白犀爷爷去世那样吗?”
颂喉结滚动,语重心长地回答他:“嗯,一个人的生命力耗尽,静静死去,便是死亡;一个物种失去繁衍能力,一只一只减少,直到归零,就是大家所说的灭绝。”
执澜又落下两滴泪:“每个人都会死吗?”
颂用手指轻轻梳理他的蓝发,“对,每个人都会死,就像每一刻都有新的生命诞生,我不希望你害怕它。”
“死亡和新生是两条平行延伸的线,并不会永远齐头并进,它像月亮一样有亏有盈。不是所有事物都能保持蓬勃的生机,总有一天它会老去,死亡只是短暂的,新生才是必然的。”
执澜缓缓消化着颂授予他的观点,抹净脸上的泪痕:“新生……就像陆老大家的三胞胎吗?”
“对,”颂眉眼温柔:“小蓝,你亲眼见证了新生,也面对了死亡和灭绝,这对你来说是很珍贵的体验,答应我,别再为此害怕。”
执澜听懂了这些话,默默记在心里。
只是他和颂都没想到,悲剧远不止如此。
大雪封门的第五天,再次传来噩耗,年逾九旬的紫蓝氏老爷爷去世的新闻也登上了微博热搜。
世上仅存的紫蓝氏从4只变成了3只,由于白犀的彻底灭绝,又因为原先排名第二的黑冠猿夫妇已经成功繁育出了两只幼崽,剩余数量由4:2变成了3:4,整个濒危物种排名重新洗牌,紫蓝氏一夕之间被推到了第一名的位置。
这种第一名,没有人想要拥有。
执澜为此惶惶不安,他不知道这种改变意味着什么,只能通过微博浏览与之相关的实时新闻,想要了解研究所的最新动向。
他能模模糊糊感应到,他们一家人的命运,也许就此出现了偏差。
执澜最先收到的外界消息,来自于巴洲所。
余博士通过电话告知执澜,五大研究所均遭遇了前所未有的舆论压力,巴洲所将彻底封闭一段时间,他们在近期可能没有办法过来串门,只能通过邮寄的方式为蓝妈妈配发必需的药物和营养品。
六畜兴旺微信群里一贯热闹欢脱的气氛也随之消失,眼见着压抑起来。
【milena】:小蓝,你应该已经知道了,研究所暂停了所有临时出入权限,我最近没法过来看你,天气太冷,你乖乖呆在家里,别出门
【小蓝】:谢谢姐姐,我知道的
【陆老三】:哎……一下子走了两位老祖宗,外面都天翻地覆了
【开挖掘机的蟹老板】:哎……这都什么事啊
【milena】:你们别哎了,小蓝已经很难过了
【陆老大】:大家都不好过,我家的三胞胎也被带走了,我媳妇已经哭得两天没阖眼了
【孔雀小仙男】:我听护理员说,上面可能会给研究所指派更重的繁育任务,看不到有效的整改成果,上面不会善罢甘休
【陆老二】:不是吧,还要怎么重?
【孔雀小仙男】: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现在的局势已经够崩了,我想不出还有什么更坏的可能
【红狼不是红娘】:听天由命吧,咱们也做不了主
颂将执澜搂在怀里陪他一起看手机,他本以为执澜接二连三接收到这些坏消息,情绪会崩溃掉,但执澜没有。
执澜很镇定地点动手指,反过来安慰自己的伙伴们。
【小蓝】:大家别担心,这些都只是暂时的,等雪停的那天,研究所就会解除封闭了,不会再有老人去世,咱们也还能在一起玩
颂静静看着他打字,仿佛是一厢情愿的幼稚宣言,已经是执澜所能做到的极致了。
颂没想到执澜能这么快振作起来,这只小鸟明明处在台风眼的正中心,却比任何人都要坚强。
“叔叔,”执澜从颂怀里退出来,认真道:“谢谢你之前用剃光头来吓唬我。”
颂喉头一哽:“为什么这么说?”
执澜:“因为它教会了我一个道理,一定要事先预想最坏的可能性。”
颂:“所以呢?”
“所以……”执澜露出这些天的第一个笑容,实在很勉强,可以算难看:“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不会害怕了。”
颂心头惴惴不安:“你想到了什么最坏的后果?”
执澜摇摇头,憨憨地笑:“不能说,鹦鹉嘴和乌鸦嘴一样,说了就会成真的。”
夜晚来临的时候,颂为执澜放满了浴缸里的热水,并耐心嘱咐他,一定要仔仔细细泡澡,脚指头缝也要洗干净,待会检查。
执澜不懂他此举的用意,却乖顺地窝在浴缸里,拿小毛巾挨个清理自己的脚趾缝。
颂关上浴室门,温柔的眉眼瞬间变得凌厉。
一小时前,他收到了余博士传来的信息,一条已经拟定,却还在等待发送时机的通稿,那条通稿的内容是——
#白犀仍在,静待黎明#
【多年来,研究所致力于辅助生殖技术的研究和完善,我们保存了部分白犀的冷冻生殖细胞及体细胞样本等待机会。
在五大研究所多方合作和努力下,科研团队从白犀的近亲物种身上取出8颗生殖细胞进行人工培育,最终培育出2个胚胎。这两个珍贵的胚胎现储存在液氮中,在不久的将来,会被转移到母体内孕育。
一旦这个操作方案可以成功地繁衍出新的白犀,将是一个里程碑般的伟大举措,也意味着原生人类在保护濒危物种的道路上又有了一个新的转折点,请大家拭目以待,黎明的曙光近在眼前。】
颂知道,余博士在警示他们,激进派已经走出了那一步,抛开自然的繁育途径,人为操控造物主赐予万物生灵的血脉和基因。
也许它真的是珍稀物种的曙光,能将必定灭绝的物种救回来,但颂不希望这样的事情发生在执澜身上。
所以他要带执澜走,把他的宝贝藏起来。
作者有话说:
白犀牛这个物种是真实存在的,也是本文的灵感来源之一。
北方白犀牛在2018年彻底灭绝,它叫苏丹,世界上最后一头雄性北方白犀牛,它的故事很悲情,有兴趣的小伙伴可以百度“世上最有名的白犀牛走了”去看一看。
关于“紫蓝氏”这个物种的原型,在2000年左右野外灭绝,它就叫小蓝金刚鹦鹉,学名斯皮克斯金刚鹦鹉,仍有60-80只小蓝金刚鹦鹉存活在笼养状态下,人工繁育为这个物种保留了最后一线希望。百度指路:“小蓝金刚鹦鹉野外灭绝,从此再无里约大冒险。?”
它们真的很漂亮,希望这些可爱的话唠宝宝们都能多多生蛋,好好活下去!
第59章 除了自由
挂满雾凇的杉树生得茂密高大,长在无人打理的土路两边,苗伍为颂安排的安全屋就立在土路尽头,杉树林的末尾,白茫茫的雪地上,四周没有邻居,也没有人声。
几天前,颂带着执澜从一个郊区转移到了另一个郊区。
尽管皮卡的底盘足够高,跨越厚厚的积雪也格外费力,一百多公里的行程,他们用了三天三夜。
在研究所向大众公布启用非常规繁育方案前,颂下意识的想要将这类事情跟执澜隔绝开来。
在这个风口浪尖,颂无法预估下一秒会发生什么,研究所又会对濒危物种排名第一的紫蓝氏推行怎样的举措,只能先想办法将执澜藏起来,一秒也不能耽误。
在颂看来,?执澜已经遭受了很多同龄人不该遭受的残酷现实,不能再增添灰暗的色彩了。他在执澜面前把许多严重的事情都淡化下来,用尽量轻松的语调讲给他听,彷如万事胸有成竹。
颂自知只是个普通人,没有身份背景,也没有金钱权势,他只能用自己笨拙的方式,给执澜争取安然无忧的生活。
有长辈的小家伙不需要为现实烦恼,在这件事上,所有的长辈都是这样想的。
所以颂想,自己是小蓝鸟的alpha,同时也是他信任依赖的父辈,再困难的事也要尽力试一试,但凡他能扛下的担子,绝不会让它们落在执澜肩上。
执澜怎么也没有想到,把脚趾头缝都洗得干干净净之后,等待他的是三天都不能洗澡的日子。
在所有候鸟都飞去南方享受温暖的阳光时,他的大鸟却带着他往北方逆行。
身边的alpha日以继夜开着车,在荒无人烟的雪地里龟速行进,他们穿过落雪的峡谷,结冰的湖泊,寂静的城镇,冰封的溪谷。
怀中的肥猫蛋丁是执澜唯一的供热源,猫咪是一种恋家的动物,特别是绝育过的猫咪,蛋丁一直不安地扭动身体,执澜便一遍遍安抚它:
“喵喵乖,咱们在旅行,等春天的时候,就能回家了。”
这是颂告诉执澜的原话。
安全屋里的家居并不精致,却给人一种很可靠的感觉,尖屋顶能防止积雪压坏房顶,厚墙壁和双层窗隔绝苦寒,门廊上亮起暗黄的暖光灯,屋檐下还有闪动的红色灯光,可以驱赶在野外觅食的猛兽。
靠简单的热食填饱肚子后,执澜抱着蛋丁挤在狭窄的木板床上小憩,颂吻住他的嘴角,很轻的一下,亲完以后没有退开,顺势跟他贴着脸,大掌箍着omega的细腰轻轻摩挲。
“蛋丁,别闹,”执澜迷迷糊糊发出梦呓,颂就拿一条胳膊搂住他,按进怀里紧紧贴着,另一只手从后脑勺顺到后腰,揉捏他戳着些碎发的后颈,抚过他瘦削的肩背,安抚熟睡的恋人。
颂保持着这种姿势倚在床边闭目养神,不自觉保持着警惕,耳廓动了动,能听到窗外骇人的风声,却感到一阵奇特的温暖。
他们暂时安全了,不会有人突然带走他的小鸟,他们还能拥有彼此。
风声中逐渐掺杂了别的声音,像是机动车的引擎,颂猛地睁开眼,手背上的青筋暴起,厚厚的棉服下,肌肉蓄积着巨大的力量,是十足防备的姿态。
两分钟后,颂卸下警觉,他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老萧,开门,是我。”苗伍将越野车熄火后,大步走向安全屋,军靴踏过积雪,发出吱呀的闷响。
这只一直在为军方效力的猫科类人是颂少数能信任的伙伴之一,也是他目前能想到的唯一倚仗。
颂无奈地摇摇头,将门后的重物和木栓撤掉:“说过多少次了,别这样叫我。”
苗伍进门后一点也不客气,将手搓热后便点燃一支烟深吸两口:“萧颂,你可真会挑时候,这种大雪天给我添麻烦。”
“叫单名就行,别带姓,”颂顺手锤他一拳:“我什么时候给你添过麻烦?”
“是是是,这么多年,你就给我添了这一次麻烦,鄙人深感荣幸,”苗伍叼着烟蒂四处乱瞟:“你那个稀罕小宝贝儿呢?藏哪了,快给我瞅瞅。”
颂将卧房的门关紧,岔开腿拦在门前,把这只冒冒失失的花南虎挡在外面:“睡午觉呢,你别吓到他。”
“我就看看,你这么紧张干吗?”苗伍微微眯了眯眼,嘴角啜起一抹怜悯的笑意:
“看不出来啊,你也有今天,你们雕鸮都是这个德性,耍光棍的时候酷的要死,有了配偶就变成老婆奴,满脑子都是养老婆孵蛋。”
颂皱着眉扇扇手,将烟雾挥开,轻笑一声:“我没蛋可以孵,讨个老婆已经很不容易了,倒是你,别的大猫可不像你这样万年单身。”
不管大猫小猫,大多数猫科动物都是滥情物种,早些年的时候,猫科类人甚至能凭身份证明享受一夫多妻的婚姻特权。
可眼前这位发小同他一样,是老光棍一条。
苗伍咧咧嘴:“你以为我想单身啊?不管公的母的,我们那清一色的alpha,型号配不上啊,等我退伍再说吧。”
颂也点燃一支烟:“你都干了十几年了,什么时候可以回来养老?”
苗伍手指抵住嘴唇又吸一口,眯眼说:“很快了,要不然我也没闲工夫来找你们,你也知道外面变天了,像我这种s级的濒危必须要滚回研究所生崽,不能继续浪咯。”
颂了然:“大猫都会被送回来?”
苗伍点头:“差不多吧,我手头的任务已经全都交出去了,大猫基本都是珍稀,只剩我手下的那些狗崽子们继续留在营里,真羡慕他们啊。”
苗伍在颂肩膀上拍了拍:“说实话,我一直觉得你比我还适合当兵,咱们这种野性难驯的家伙就应该去战场上浪。”
颂拍开他的手:“我没兴趣。”
苗伍讪讪叹了口气:“现在看来,你当初被研究所赶出来,算是走了大运,要不然你也会和我一样身不由己。说实话,我真不想走,呆了十几年的地方,有感情了,我也喜欢现在的生活。”
被提及旧事,颂没什么反应,语气平淡:“当年的事不提也罢,是福是祸谁也说不清。”
苗伍看了一眼卧室的方向:“对你来说肯定是福,不过……你好不容易脱离研究所,活得还挺滋润,何必找个这么稀罕的小宝贝,不是往枪口上撞吗?”
颂目光沉沉,有些落寞,却很坚定:“我一直相信,每一种命运都是上天的安排,也许当年我能脱离研究所获得自由,是为了能在今天有能力保护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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