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让我在这里喊啊?”
“啧。”陆漓下巴抬了抬,“想要哪个?”
“啥?”余沿追还恍惚着。
“少废话。”陆漓掂了掂手里的币,在机柜上磕了下。
余沿追掩着奇怪,戳了戳软软的风扇叶,嘴巴一努:“我喜欢小乌龟。”
这人喜欢王八?陆漓不多说,走到那台娃娃机前,将两个币投了进去,抓住操作杆。
“我可以自己抓。”余沿追在旁说。
“那这币还不如扔了。”
陆漓不理会眼角突炸的毛,专注地盯着机器手臂,待爪子移动到某个位置时,干脆利落地拍了下去。
一只软趴趴的乌龟在他们眼前升起,平移,然后精准地落入了出口。
陆漓弯腰捡起来,塞进余沿追怀中,见他表情呆呆的,跟小乌龟很像。
姚岸发觉姚见颀有一种很吊诡的、能让很简单的事情变得复杂的天分。
比如当他轻轻易易地否定,以及此刻在曲子换到了格里格的《朝曲》时凝望自己的语气和眼神。
“不是这样的姚岸。”姚见颀再一次说,带着一种临下的真诚,“体面是足以保全自身的时候才能顾惜的事情。
“但要是连自己也顾不上了呢?”
他轻轻地发问,却不需要姚岸的回答。
“会有那么一天,有那么一个人,你在他身上花去了一万个日子的悸动,以后的时间用来温习。你开始变得患得患失,进退失据,甚至小肚鸡肠,麦芒也能拓一个宇宙,看开是蒙自己的笑话,放手也再不能说得风度翩翩。
“因为喜欢就是失态。” 他一锤定音。
那时刻只有对视和奏鸣。
姚岸头一次察觉反驳的无力和徒劳,他不回避姚见颀的眼神,对方亦是,好像谁在这一刻错开了目光,谁就露了怯。
“你好像……很了解。”他企图为致密的空气撕开一个缺口。”
“不是好像。”姚见颀无隙地望着他,说,“我恨透了,我恨透了这种感觉。”
在抓到第三只小乌龟的时候,余沿追鼻子一痒,突然想打喷嚏。
他眯起眼,嘴张开,正呼之欲出,鼻子突然被人捏住了。
陆漓默默称赞自己眼疾手快,否则那喷嚏不正对着自己,他将乌龟扔进余沿追怀里,食中指顺势将他鼻子一拧:“你就这么感激人?”
“你干吗呀!”余沿追一个喷嚏扼杀在了半道,难受得紧,眼睛都红了一圈。他又咳了两声,企图将那喷嚏重新唤醒
陆漓瞧惯了他那傻样,正要照常损几声,却听得有人喊他。
回过头,还是几个同学,数落他半道跑了,全班都在楼下等他呢。
“就来。”陆漓冲他们喊。
余沿追召唤喷嚏而不得,愁眉苦脸地看向陆漓,憋了一肚子气。
“干吗,你自找的。”陆漓不低头。
照以往的章程,这会儿定是要掐起来,但余沿追有龟在怀施展不开,陆漓有人在等耽误不来,故而只是干瞪眼,便没了下文。
“我姐是不是也在楼下呢?”余沿追吸了吸鼻子。
“是吧。”陆漓想了想,“一起去?”
余沿追先是跃跃,仿佛下一秒要跳起来说好,最后却抱紧了一窝龟,撇嘴说:“算了。”
“又怎么?”
“你又不懂,问什么问。”
陆漓本来要回怼一句,转而又想自己多管什么闲事,显得他多巴不得似的。
“随便你。”
陆漓说完就走了,也没有道再见的余地,等到了门边,像不经意地一回头,看见余沿追还站在娃娃机前,把怀里的乌龟挨个翻了个儿,肚皮朝自己。
等余沿追抬起头,那莫名其妙走了的人又莫名其妙出现在自己面前,余沿追警觉地搂紧乌龟:“还干吗?”
“欠的那句今天就算了,怎么说也玩了你那么多币。”陆漓不耐烦地说,“下次必须给我扯着嗓门喊,听到没?”
“听到啦听到啦!”余沿追翻了个白眼,心道哪来的下次,下次老子一见你就跑,然后匍匐前进!
陆漓知道他在敷衍,这会儿却也计较不来,只能警告地看了他一眼。
“下次请你吃汉堡王和肯德基。”
嫌话烫嘴似的,陆漓草草说完,一刻不留地转身走了,只剩一个在原地的余沿追,嘟囔道:“明明是麦当劳……”
出于水雾,或是其他物理原因,姚见颀的面貌笼在朦胧之中,他说恨的时候,姚岸听起来像是,爱。
不切时宜地,姚岸想,姚见颀可能很适合说情话。
身边的人站起,捉住他的手,像捉住一个奏鸣曲音符那样,说:“跟我来。”
他们穿过肩膀,来到离喷泉最近最近的位置,那时候,他们的鞋面沾满汗水,脖颈处有一揭而过的晚凉。
空中裸.露着隐隐绰绰的光线毛边,姚见颀不作声地往旁移了两步,踩在了姚岸的影子上。
“哥,你没有天分。”他说。
“什么?”姚岸没发现自己的影子被人牵掣着。
“比我想象的还要笨很多。”姚见颀的目色透亮,狠狠眨了一下,“但是没关系。”
我比较聪明就好。
他没头没尾的意有所指让姚岸困惑,变得无端焦躁:“你到底在说……”
“嘘。”食指顶上唇尖,姚见颀低喃道,“你听。”
宛扬的曲调柔柔地缚住了他们,而这绳索的材质饱含39%的月光,从乳白色的杯底升起。
姚岸恍恍然地问:“这是什么歌?”
而姚见颀听了一晚,也等了一晚。
他说。
“爱的礼赞。”
作者有话说:
随堂练习:已知全集U={姚见颀,姚岸,陆漓,余沿追},集合A={x|x=1},则CUA=?
第96章 渺亮的老虎窗
身体雕刻着夏天的记忆,被蒸红的后颈,腹部的轮廓,生长的骨节。
去大学前两天,姚岸很犯愁地举着卷尺和未拆封的书,在书脚的指向处,读出一个很有危机感的数字:“185。”
“那么矮?”姚见颀蹙眉,委身从书下走出,手指稳稳地扶住卷尺一侧,不令它回弹。
“很高了好吗!”姚岸将书一抛。
姚见颀再认了那刻度一眼,锋利的卷尺在他指腹内一节节地回缩,却难得划破他手内的茧。
“不够。”姚见颀说。
“怎么不够?”姚岸将尺收进掌心,两臂抬起,面对面吊在姚见颀两肩,使力压了压,“我巴不得你小一点才好。”
“为什么?”姚见颀偏头。
“你看啊。”他的手游到姚见颀手背下,托起来,握成一拳,“以前我都可以完全握住的。”又笑了笑,“现在不行了。”
姚见颀任姚岸在他钩骨间换了几个角度,都是徒劳,于是慢慢将手展开,捏住他的手腕,那里有几条黛色的血管。
“在做什么?”姚岸见他盯得专注。
“记你的掌纹。”姚见颀眼睛不动, “要开始练人体素描了。”
“就一只手?”姚岸转了转腕,“够吗?”
姚见颀还在摩着他的掌纹,像是一笔笔地画。
没预兆地,姚岸将手一抽,在肋上搓了两下。
姚见颀:“?”
“太痒了。”姚岸干笑着。
“……”
“换成腹肌行吗?”姚岸捏着衣服下摆,煞有介事地荡了荡,隐现出一晃而过的肉色。
姚见颀卷了卷舌。
“不要。”
“确定吗?八块哦,不亏的。”这人还在煽风点火,煽自己的风,点别人的火。
姚见颀瞟了一眼渺亮的老虎窗。
可以在那里,他想。
出发的前两天姚岸忙得马不停蹄。先是回了安定村,听姚奶奶念叨,陪姚爷爷下棋,把邻里邻居的都走了一遭,再跟康子吊了回鱼,正儿八经的水库,虾都没捞着,他跟母猫小猫说再见,猫也不搭理。
以前的同学能聚的早就聚过了,姚岸还去找了颜怀恩一趟,高三老早就开学了,一张张面孔无精打采,鼻上黏着吸油纸,眼镜片厚得像堵墙。但那都不是颜怀恩,他薄薄的像一刃风,有潮汛在风中吹笛。
“我不在的时候,你有什么事一定要找见颀。”姚岸跟他说。
“你在的时候我也找他啊。”颜怀恩说。
姚岸半信半疑:“哟,你俩玩这么好啊?”
颜怀恩笑了笑,施然地说:“秘密。”
姚岸还不忘那盆石榴花,隔山差五总要去瞅瞅,不知抱着什么心情。
今天他数了数,多出一片叶子,还算争气。
“蹲着干什么?”一个沉肃的声音冷不丁儿响在身后,姚岸吓得差点没把苗给折了。
他回头没好气地看着姚辛平:“想要绝后就直说。”
姚辛平举高临下地厉扫他一眼,不多废话,递了张银行卡:“学费,还有一年的生活费。”
“一年?”姚岸小小受了一惊,“您真是大手笔。”
“要不要。”姚辛平也不等他回答,直接往他怀里一扔。
姚岸接着了,摸了摸圆润的四个角,特欠地问一句:“不够怎么办?”
而姚辛平也不负所望地建议:“送你去要饭?”
姚岸自讨没趣,挥了挥手,跟屏退小弟似的要姚辛平走。
“密码不要了?”姚辛平背着手。
姚岸摆弄着花花草草,想挪到稍阴的六角亭下,别被晒着了,心不在焉地应:“不是我生日吗。”
“不是。”姚辛平说。
姚岸抱着一盆欧月,回过头:“?”
“你单招的语数外成绩。”姚辛平冷冷一笑,转身,边走边说,“好好记着,进了大学也不能松懈。”
“……”
就这样,学龄以来最漫长的暑假的最后两天过去了。
离开的清早,姚岸把最轻的羽绒服垫进行李箱,精灵球充电宝充满格,身份证放进书包最外层,包括耳机线在内。
一切都秩序井然、有条不紊,直到姚见颀对他说:“我不送你了。”
姚辛平去发动车子,打开空调,吹出一阵热风,于绾把切好的猕猴桃装进保鲜盒,先一步出去,可姚见颀把行李给他推到门口,真的就不走了。
“到了记得打电话。”姚见颀说。
“你、为……”姚岸有些结巴,忽而想起昨天深夜姚见颀也跟自己这么说。
原来不是梦。
姚见颀流利地推开门:“哥,一路小心。”
“等等等等。”姚岸连连摆手,这跟他以为的不一样,太仓促了,他以为距分开还有一段环城北路,而不是卧室到迎宾地毯边。
“忘了什么?”姚见颀问。
“什么也没忘。”姚岸盯着他,“你不送我去搭高铁?”
“两个人送你还不够?”姚见颀笑问。
姚岸把箱子一推:“不是啊!”
那是什么?姚见颀没有问,但他已经能听到。
“我......还有些话没跟你说。”姚岸想不清,只能作些权宜的拖延。
姚见颀:“现在可以说。”
“说不完!”
“那就以后。”
姚见颀还扶着铜质门柄,这种金属导热系数那么高,太阳都在他掌心融化。
姚岸如同被针刺了一下,算不上疼,只是出奇地准,泄了他的气。
他低了低额,不知哪里捡来的挫败:“你真不去?”
姚见颀一言不发。
不再说多余的了,姚岸把最后一个行李箱提到石阶下,他的东西本来就不多,收拾的时候觉得带什么都没必要,现在却觉得怎么带都嫌少。
他很想就这么一走了之。
“我每个月都会回来,最少一次。”但他还是选择说。
姚见颀站在隔断的阴影里,说:“不用。”
“姚见颀!!”
姚岸把行李一扔,一步就跨上台阶,冲过去,鼻尖快贴到鼻尖。
“你故意气我呢?!”
姚见颀面色不动,却伸出手,绕到姚岸背后,将那一点距离也抹去了。
姚岸的瞳孔突然放大。
不过一根发丝的物距,姚见颀还是缴械了,错开脸,把吻变成拥抱。
“没有。”他在他耳边说,“我没有故意惹你生气。”
姚岸有些目眩,也许是气的,他觉得,应该是。
“那你刚刚是干什么?”姚岸搂回他,又警告,“别跟我装傻。”
姚见颀蹭着姚岸的肩膀,深深吸了一口。
“我只是……不擅长和你说再见。”
姚岸顿了一顿。
姚见颀身体濡热,令姚岸感觉自己在怀抱一团水汽,他说:“哥,每次都是你走,你去比赛,去考试,还有小时候,你一定要留在安定村,周末偶尔来看看我,第二天就走了……
“每次都只能我等着,等你找我,什么也做不了。”
他一页页翻着陈年账,桩桩件件都叫姚岸理亏,抗议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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