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绵绵(近代现代)——冬祺

时间:2021-01-08 10:26:30  作者:冬祺
  姚岸有些发怔,回望这一过程怎么也觉得太吊诡,甚至坐在这儿沐浴季风也是。
  “我不知道有没有做错。”他慎然道。
  “帅气一点。”颜怀恩笑劝,“既然做了就不要问对错。”
  姚岸沉默一经,眼角稍澜:“你说的是。”
  “哈哈哈哈。”
  颜怀恩那边响起敲门声,他垫着手指望了望,姚岸便道:“就到这吧,你去开门。”
  “行吧。”颜怀恩半起身,“那祝你好运。”
  姚岸默许了他的鼓气,正要断线,颜怀恩又从屏幕边缘闪回来,道:“对了,你和你爸吵架了?怎么又不接他的电话,叔叔都打听到我这儿来了。”
  “没有吵架。”食指顺势落停在屏幕侧缘,姚岸碾了碾,喟道,“只是怕他问起近况,我不想撒谎。”
  颜怀恩旋即了然,若言若轻地笑,离开前最后道:“那就试试别撒谎。”
  熄灭的屏幕映着姚岸承受星光的模样,一门之隔的笑声无法叨扰他的平静,略显茫然的平静,但那一泊茫然很快、称得上及时的为重新点亮的瞳孔所挥霍一空。
  时隔一周、一通电话和一次眨眼的时长,他终于收到了姚见颀在那晚道别后给他的第一句回音,在他踌躇又恭谨地发出“明天有空吗?”之后。
  姚见颀给予他一个字的肯定。
  校美术馆坐落在学校旁边,瞩目的穹顶辅以流线型的筑躯,向来是Z市胜地之一。此值美院校庆,动态雕塑状的路标在不算差的日头下萌出铄光,向如织游人吐露入口的讯息。
  姚岸在门口经过一道安检,未及摆脱一身长夏,已被正对的景象夺取了目光。
  绿的枫藤和地锦互相牵橼着依攀在枪白的墙面上,正中烘出一个花苞似的空心,枚果般拼涂的紫红色法文,书写着此次展览的名称:夏令时。
  姚岸来之前查过这个展览的信息,因此连同标题在内等内容一览具全。
  包括旁边海报上策展人的名字。
  姚岸拢了拢手心的汗,抬脚陆续经过信息台、展览目录和明信片,身畔的色块由冷到缊逐渐变饶。
  不完全是画作,姚岸首先进入的是一个螺旋状的展览体验空间,不规则的旋壁和走向如同盘桓的隧道,展示着风格协调的摄影作品,再是陈列实物的照明箱,里面是特邀的限量版画,展墙错落的间隔中睡置着独个的岛基座,二三维展品构成视觉谐一的美学。
  每座展览馆都是一个胚胎,从门庭的设计到雕塑的基座,场景的利用和橱窗玻璃的性质……不仅烘托了多元的艺术生命,还折射出策展人的意识流布。
  姚岸此刻站在穹顶之下,仰望着那个投以自然光的天窗,想到的却不仅是那些天才的卓见,而是,他也曾经站在这里吗?
  油画上的阿芙洛狄忒,其脚下的兔子似乎跳到了他胸口,怦然几下,迫迫切切寻觅一个人的心动。
  姚岸往四周张望,在幢幢面孔中轻易分辨旋即否认,走失在展室的坐具中,最后竟兜兜转转到了信息台。
  他认出一份亚洲面容,猜想对方或许也是留学生或许能说中文,而对方正被购买画册的客人围剿着,姚岸等在旁边,再次瞧了瞧十分钟前发去的短信,姚见颀没回,兴许是静了音。他贸贸然的,像一个初次约会的男孩那样,在等待中融化,用步伐踏平酸楚的甜蜜,最终,目光定在五步开外的一本留言簿上。
  悬搁在木座上的留言簿专为参观者写下感想甚至联系方式,组织者据此侧面评估展览成效。此刻它像摊开的双手那样纹脉清晰,徒徒地召唤着他的双手,姚岸不由自主地走过去,想起久远的春光里姚见颀为他撰下的词句,而他在夏日才看到,如今天一般。
  手指在冷气拂吹下变得干燥,拈起一旁的黑色水笔,习惯性地将笔帽套在末端,他模仿姚见颀写字的习态,重抵对方落笔的心境,在众多法文中留下一行不切题的中文。
  字成以后他徐舒地喘上一口气,转身时信息台前已经清静了,姚岸走上前,试着问对方是否会说中文,或者英语。
  那人爽朗一笑:“我来自马来西亚,中英都可以,随您便。”
  姚岸十分庆幸,问:“请问您认识姚见颀吗,他来自中国。”
  他本要再添上一些描述,诸如样貌年龄身高,可对方却没丝毫停顿地应:“姚啊,怎么不认识,这儿还写着他名字呢。”
  男生用大拇指指了指身后的展览海报。
  姚岸一阵心慰,点点头,接着问:“你知道他在哪里吗,我们之前约定好了,但是现在联系不上。”
  “之前好像还看到的。”男生敲了敲宣传册的边角,四处探量着,“不会是被罗曼喊去采购了吧……”
  姚岸又看了看没回音的手机,生怕姚见颀不在这块,打算再次绕一遍全场,就听见男生压着嗓子,对某个方位边招手边喊:“笪翎,笪翎,这儿,过来一下!”
  他随之望过去,从衣帽间走出一道妍晰的身影,闻声勒起眉毛,将橘色的瓜皮帽倒扣在拳心,摇动着朝他们迈来。
  姚岸逐渐认出那人的样貌,由无着到了然只需帽檐的五次悠旋,正暗地回忆着方才被呼唤的名字时,身畔的男生已替他免了试。
  “笪翎。”男生笑嘻嘻地喊,一招熟稔又调侃的调子,“这儿有人找你男朋友。”
 
 
第146章 错过
  曾为节约能源而设置的夏令时如今遭受越来越多的争议。
  生物钟的强制改变伴随着季节流行病的诞生,有人在新的时制下癫痫、抑郁、睡眠障碍.....他们被称为“夏令时病人”,心脏脆弱、反应迟钝,提高了交通事故率。
  于是专家提出,应该就此放弃。
  “你刚才喊他什么?”过了好久,他问。
  “嗯,他?”男生侧对的角度并未全然感受到某种变压,只道,“笪翎啊,他就是……”
  “我们见过。”笪翎笑着拾起话头,腕间的女香弥出帽缝,“在广场,和他一起,对吧姚岸。”
  被称呼的人正在吃力地拾掇零星的友善,柜台、脚下、甚至初次见面……好不容易等他攥起一丝妥当,也只能是不那么生硬地直问:“你和姚见颀,你们……在一起?”
  似乎能够体察对方咀字的艰难,笪翎很悯然地平忖着姚岸,直到看客都忍不住替他道:“这事不算秘密吧?”
  声音和香水尾调同样磨人,姚岸扶着柜壁的手因用力而蜷皱起来,他执意地看着笪翎,求证又求死似的。
  “你知道这款的名字吗?”笪翎却不肯给他个痛快,仿若无觉地将帽子翻过来,呈上一篮香。
  姚岸不懂香水,辨不出香调表,不知道此刻幽然的鸢尾下混合的皮革西普,单觉得辛而苦。
  “Lanvin Scandal。”笪翎鼻尖轻嗅,蹉跎的熏烤味道,他说,“绯闻。”
  姚岸已经没有心思听他说什么,昭昭日光下,抿足最后一线生机确认:“你们是不是在同居?”
  他记得重逢那天他们与他背道的同路,记得他听不懂的法语对白,记得姚见颀那句指称不明的“你干什么”,记得姚见颀手里拎着不只一个人的衣物。
  他记得,那些碍眼的蛛丝马迹。
  此时的笪翎很像一具希腊雕塑,有点看不起这人间又有点爱这人间。喜怒哀乐是炳炳凿凿的也是语焉不详的。
  最后,他就着这样的神情对姚岸说:“是。”
  庞晟推开洗手间的门,一股呛鼻的烟味冲撞而来,他连忙甩门往后逃掉两步,扑打着鼻翼周围的空气。
  “靠,这他妈毒气室啊!”他喊。
  印有伊莎贝拉风铃草的雾砂玻璃上还镂着一道绰绰的黑影,他脖颈处一径肤色微微前伏,肘关节的夹角变锐,旋即敞开,门缝外几缕形容消散的霾同时注脚着这一吸烟动作。
  “谁让你不敲门?”
  影子叠深,姚岸背抵门,硬质的黑发如一个顿号。
  “一不点灯二不吭声的,谁知道还有个人啊。”庞晟走出几步,抱臂靠在隔断上,“你不是说请一天的假么?”他顺势瞧了眼腕表,“这才六点光景啊。”
  门内的人哼出一声,似乎是最后一口烟,庞晟听到烟头揿在洗手池上的声音,正要招呼他开排风扇,却又是一促打火机的燃响。
  “你还要抽?”庞晟诧道。
  “很稀奇?”姚岸双腮皱起,辛香进入口腔,停顿。
  “不是,你这都抽多久了啊。”庞晟打量了几眼雾绕绕的玻璃,总觉得这不是因为质地而是因为里头正吞云吐雾。
  姚岸将烟雾吞咽下去,联想到双肺的颜色,没有回答。
  “又是那什么丁香烟?”
  “你说呢。”
  “不是说了危害大吗,要抽也别抽那个,我这有别的。”庞晟摸了摸自己的上衣兜,寻出一盒皱巴巴的烤烟,猴年马月的。自打从事康复工作后他已经很少抽了,偶尔一根只为怡情,不像姚岸视作命似的贪。
  “都一样。”鼻腔出来的雾蒙了眼,姚岸心道,他还用了最过肺的一种抽法,不是含着吐出而是咽下去,那又怎样。
  庞晟早知劝说也没用,徒添聊赖:“你这一阵儿不都没沾吗,我还以为你要洗心革面呢,打算向你学习来着。”
  那边却如石如湖心听不到一点儿回音,就连人影也像湖面那样支支离离,易散不易聚,这种薄得信手就能捣碎的触感,在姚岸实在是种荒唐。
  一根烟的时间后,庞晟听见他说:“别学我,我糟透了。”
  紧随而来的是抽水马桶和排风扇的嚣杂,门开的瞬间,庞晟眼尖地捕捉到挣扎在旋涡的烟屁股,连口鼻都忘了堵。
  “走火入魔了吧你。”庞晟咳嗽着跟上走出来的姚岸,敏捷地躲过一道烟盒扔抵床头的抛物线,念念叨叨。
  姚岸挟着一身丁香,没停留地往阳台迈步,连人带啰嗦都落在脑后。
  “喂,你先别去!”刚一脚踏进阳台,庞晟就急急地喊。
  “透个气。”
  “等会儿的,你等会儿再透。”庞晟赶上前拉他,面色不豫,躲什么似的。
  姚岸心烦:“怎么,外边下刀子?”
  庞晟翻他一个白眼,败兴道:“刀子没有,倒是下了个变态。”
  “变态?”姚岸不冲了,转过身。
  “说出来怕脏了你的耳朵。”庞晟撇撇嘴。
  “多脏?”
  他问了却不像真的想知道,更像是要找点什么转移注意,至于是什么则完全不在乎,只要够他维持一时半刻的常态。
  庞晟苦叹一声,闷闷又十足嫌弃道:“你平常回来得晚,看不着,这块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个暴露狂,就穿一件风衣,跑楼下又嚎又唱的,就冲阳台各种顶胯。”
  “没人报警?”
  “听服务员说被关过一阵子,又出来了,精神不正常也判不了什么,也就偶尔看人拿个法棍赶,那厮第二天照样来。”庞晟嫌恶得直捽鼻,又道,“差不多就这个点儿,你等个十把分钟再去吧,不然辣眼睛。”
  姚岸却漫不走心地呵了一声,重心照旧向前,两三步到了室外。
  他们住的楼层不高,视野顺畅,几乎一眼就擦着那秽绿色影子,不要那么巧,对方也瞅见姚岸,咧着一口涎水直楞楞跑到楼下开始解腰带。
  看来不论哪儿都有神经病。
  姚岸食指叩了叩新买的打火机,黄铜外壳脆剥剥的,举起又落下,铰链撞在栏杆边缘弹开,16个防风孔踧踖地维系焰色。
  下头的人听闻声响,更加兴奋地咋呼吆喝,两脚牛蛙似的蹦踩。
  庞晟赶了过来,目光没来得及收回,被捕鼠夹夹了似的抖骂道:“靠,真他妈瞎了眼了,咱们……”
  镀铬的机身碰回原位,火焰揿灭,“啪”一下,再次绽开,庞晟话就停在这么一顷,只见那打火机突然拽高,速度快得让兰焰猛然向下几乎扼断,到达制高点又纵身一跳,挟着燃料重重摔了下去。
  这显然是阳台下的人都始料不及的意外,火焰旋挣在半空,将要落地的那秒,也许是直逼进了他的瞳孔,待他想到要逃时也晚了。
  由于砸下时毫不留情,那枚缀在棉芯上的火花以金属的力道向他掷来,他双手堆在头部,痛叫不已。
  庞晟撑在栏杆上,整个上半身探出阳台,好一阵,才讷然地回过头。
  他带着一种余惊未了,对那个依旧没什么表情的人说:“你疯了啊……”
  “大惊小怪。”姚岸一副置身事外。
  他单凭落地的声音猜到了打火机落下的方位,刚好在脚边,差半截拇指。
  底下的男人这时也睁开眼来,哇哇咧叫着,要命地捋着赤裸的前胸后背,却也不去指骂楼上,把金属恨恨踢到路边,又捡起来,又扔,就这么呼吓着跑出了街区。
  “万一爆炸了呢?!”庞晟还煞白着脸,“那人得直接被烧死!”
  “金属没那么容易爆炸。”姚岸漠漠地踢开编藤椅,一气儿坐下,右手搭上扶臂,横起腿,“浪费一支打火机。”
  “你……”庞晟真有些哑口无言了,话在苔面和喉咙滚几遭,从头到尾地观他几遍,狠话换成语重心长,“你今天怎么了?”
  黄昏未至,只有代表雨讯的碎积云迫近,姚岸的眼睑似乎被重云压得极其疲惫,闭上,说:“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庞晟立了一时片刻,欲言又止,终究是暂放,踏出阳台的时候替他掩上了门。
  天空孕育着一场雷暴的可能,强烈的对流在天边也在耳畔,他身上的衣服十分狰狞,尼古丁的疗效也在走失,姚岸揣紧双臂,挽留肺静脉里那一丁点碱。
  手机的震动明晰又遥远,他想大概是姚辛平,连着几个电话他都没接,不是逃避也不准备撒谎,而是现在完全没了坦诚的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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