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共三个,起初坐在舞台边,随脱衣舞者露出的每一肌肉块而尖叫,直到最后一件边角料子离开,他们仍旧欢呼不止,当然,没有哪一位观众不是,这并没有什么奇怪的,除了表演期间其中一人掏出手机被制止了以外。
Yann之所以注意到他们,是因为他们的头饰——印花头巾。
红黄绿,跟信号灯一样。
于是他在调酒、刷盘子刷杯子,再调酒、刷过滤器刷雪克壶的一系列间隙,总能瞧见那一抹走了样的颜色,包括他们现在包围一张铁艺圆桌,中间站着的两个亚洲面孔的男人。
其中一个看起来不像那种人,不属于这里的那种,正焦灼地从那群壮汉林立的肩膀往门口眺——尽管很难;另一个则醉得人事不省,靠着同伴的搀扶保持站立,以及安全。
Yann于是判断,后一个才是。
那头似乎闹了起来,头巾最绿的那位气势咄咄,鼓起胸肌,要把后一位亚洲人带走,而对方的伙伴则不让。
“我们都说好了的……”
Yann听得清绿头巾说了说了什么,但是那一位伙伴——好吧,Yann确定了,无辜的直男,完全听不懂,只是重复着一句英语:“Where cool where you stay!”
正翻译着这句稍显怪胎的口语,Yann观望的视线忽而被一张面孔挡住,他还未看清,下意识地问:“您需要点什么?”
“需要你帮个小忙。”对面的人用中文回答。
Yann睁大眼睛,高兴地甩掉盎司器:“姚,怎么是你?”
姚见颀笑了笑,将手提袋递给他保管:“不能是我?”
“我还以为再也不会在这种地方碰见你了。” Yann一边放袋子一边连连摇头,惋惜似的,“你总不会是专程来喝酒的吧。”
“给我来一杯。”姚见颀将一个闲置的发光杯垫摸过来,道,“最好是你们用来喷火表演那种。”
“天呐。”Yann讶圆了嘴巴,“今晚有谁要遭殃?”
“你也看到了。”姚见颀微侧过肩,将遮住的景象重新展露给Yann,“有人割我朋友的靴套。”
Yann这时才得见,原本被绿头巾包围的工艺桌豁开了一个口子,有一名新来的男人堂堂站在中央,不得不说,他有点英俊。
局面因为姚岸的到来有了些转机。
先是庞晟不再那么半怂半刚了,挺起了背要跟对方赛胸肌;被他搀着的林峤似乎也没那么意志消沉了,居然半梦半醒地喊了他一声“岸哥”。
“你他妈疯了吧。”姚岸顾不上应,冲庞晟飞眼刀子,“带着未成年来酒吧?亏你进得来!”
“我怎么知道他是未成年?都大学了!”庞晟挺胸之余直硌牙,“要不是刚刚找他的身份证,我都没发现他是借了队友的!”
“资料上不都有吗?!”姚岸气道。
“我光记体能数据去了,谁没事操心年龄啊,又不是我儿子!”庞晟也气,还不能让敌方看出他们在内讧。
可不论对方是否看得出来,那位绿帽子哦不,绿头巾,显然对他们忽视自己的行为产生了不满,尤其是对这位不速之客。
他没好气地说了一句英文,姚岸听懂了,因为比较简单,在问你是谁。
姚岸下意识想回一句管你屁事,但不知道怎么翻才恰当,唯一精熟英语法语的人此刻却不知道在哪儿。
刚刚在酒吧门口查验完身份证后,他一进来就发现了庞晟,在几台老虎机旁边,于是当即往这冲,姚见颀说了句什么还拉了他一下,没拉住。
结果他一回头人就没了。
姚岸急着那头,眼下却不得不顾好这头,找不着人,只得先行应付,问他:“有什么事?”
绿头巾男人呱呱说了一大串,不时寻求着同伴的肯定与应和,姚岸就跟做英语听力一样只能根据关键词摸象,什么“dating”啊“tonight”啊……
姚岸大致懂了,在这种地方,对着个小男孩,能是什么意思。
于是他指了指林峤,说:“他还没成年。”
对方显然不信服,又说了更长一串,庞晟忍不住戳了戳他:“这话我之前跟他说过,还给他亮了真的身份证,结果这老外神他妈脸盲,非不认!”
姚岸蹙眉:“你不会喊保安?”
“闹大了怎么办!”庞晟暗吼,“他真是个未成年!”
“……”姚岸瞧着庞晟,一脸“看看你造的孽”,又试着攘了几下林峤,“林峤,林峤,能说话吗?”
林峤耷拉拉的眼皮勉力撑开,似乎是听懂了,想点头,结果一跟头栽了下去。
有三只手同一时间去扶,分别是姚岸、庞晟,还有绿头巾,林峤迷迷糊糊,往姚岸那边倒,可还没等任一双手抢先,他又兀地往后一仰,晃晃悠悠地,往斜右偏去。
林峤的额头落在一副精巧的锁骨上,像是比热容很小的石英,热度在傍晚后忽然降落,让醉昏脑袋的人感觉到清清沫沫的舒适。
姚见颀接过软泥一样的林峤和姚岸意外的目光,当然还有别人的,他一一接纳,只对姚岸暗示性地睇了一眼,右手那杯蒸馏酒佁然不动。
“这帅哥谁啊?”庞晟暗地里鼓捣姚岸的后背,仗着外国人听不懂,堂堂地问。
“我弟。”姚岸回,眼光在姚见颀身上。
绿头巾的注意力短暂被转移了一会儿,很快又回到正题上,又是一个亚洲面孔,他抱着对方反正也听不懂的心思,直接动手去碰林峤的肩头。
林峤再一度被动地、安全地从对方长满金色汗毛的手掌下逃离。
姚见颀将半倚着自己的人转了半圈,以整个右侧对着绿头巾,他这时打量了一眼林峤,不迫不急,表现得比在场的任何人都不像一个不期而至的闯入者。
“我朋友喝醉了啊。”他兀自念叨着。
对方听见他一口流利的法语,有些意外,再度将他探量了一次。
姚见颀的脸在昏聩的室内灯照下无法完善地呈现,但方才的转动使得他丢开了某道月光束,一小片脸庞在婉转的阴影下静置,有点……有点像他手里那杯名为迷失的苦艾酒。
茴绿色的液体在绿头巾的视线中一点点往上递,伴随着持酒人静疏的嗓音:“请你喝怎么样?”
第155章 雄心
姚岸听不清姚见颀在说什么。
但从他的动作上,举杯的动作,姚岸猜,大概是请对方喝酒。
姚见颀的表情和距离都很适度,就像递一杯纯净水那样目的平凡,何况,这还是在帮他们解围。
但他就是很不爽。
尤其是在绿头巾几乎没怎么犹豫就抄起口径95mm的无铅玻璃杯,在滚动的喉结中一饮而尽,带着那种雄性的、夸饰的声音“咂”了一声,仿佛声称自己干了一杯烈性酒有多居功至伟。
庞晟听见了什么,不容忽视,他扭头寻找音源,当即暗呐:“你平白无故砸桌子干什么???”
姚岸一言不发地握着拳,目光统统悬在对面的人身上。
姚见颀似乎无所察觉,只是那么恰好地从酒保的盘子里端起一杯色泽一样的,在绿头巾鼻梁上晃了晃。
心术不正的人容易将挑衅认作挑逗。
绿头巾当然依旧笑纳,只不过这回,他长了点别的记性。
“喂。”他喊住酒保,嘱咐了什么,酒保点点头会意离开了。
69%的纯度并不是那么好消受,何况之前就喝了几杯,在姚见颀与他周旋的几句间,那种迷迷幻幻的感觉已经有些露骨,绿头巾旁边的两个伙伴要去搀他,被他挥开了。
没多久,一杯新的酒出现在酒保的盘子里,除了香味,表面看来与自来水无异,但这种巴尔干伏特加几乎世所闻名,三次蒸馏的酒精浓度使它在递过来的途中都夹伴着好事者的戏语。
姚岸蹙了蹙眉,直觉不会有什么好事发生。
“这杯我收下了。”男人一只手摇了摇手中的苦艾,而另一只手则拎起那杯伏特加,摆在姚见颀眼前,“这一杯归你,我请。”
姚见颀的视线被酒杯的菱形分割,辨不出是否经过了犹疑,总之,在绿头巾激将的“一杯都不喝似乎不太礼貌”的背景音中,他笑了一声,手掌向上。
“靠,这就开始斗酒了?”庞晟眼睛直了,又有些慌,悄声问姚岸,“你弟酒量行吗??”
他没能等到姚岸的回应。
因为身旁的人早已往前,在姚见颀快要触及加厚杯底的前一刻,决断地将酒一把夺过。
姚岸懒得和人废话,直接就着动作的惯性将杯子送至嘴边,一仰头,倒了进去。
“呜吼——”
隔壁几桌的客人发出看热闹的呼声,振臂摇晃助威。
绿头巾显然没料到这一出,前几秒都支愣在那儿,终于被酒杯倒扣在桌面的声音唤醒,最后也是唯一一滴酒舔着追光向下绵延。
“这是犯规!”男人的怨嚷甩向姚见颀,“我请的是你!”
姚见颀并未立即回应,他的眼神带一点深思与柔和,在姚岸脸上停留着,而姚岸,则不知怎么,带一点恶劲、意气地回看他。
“他喝也一样。”姚见颀拾回眼神,表情依旧。
“凭什么?”绿头巾被酒和火燎着了,吐字稍显昏浊,“我可没叫朋友帮忙。”
“可他不是我朋友。”
姚见颀徐徐回应,后面再接了一句别的,绿头巾瞠眼,在他和姚岸之间来回瞧了好几遭,又吐出了什么感叹或问句。
“他妈烦不烦?”姚岸有一阵子没说脏话了,很长一阵子,工作和生活带给他的是不值一提的欢心和平平无奇的不快,都不到要以一句脏话镶边的程度,但今晚,他就是格外地、迫切地想骂几句,甚至不是对这个傻.逼,而是对酒吧里的每一个人。
当然,也不是每一个。
绿头巾压根听不懂,但不妨碍他感受到此人不善,而他自己呢,虬结在马甲外的肌肉也明显不太好惹。
眼见着寻衅滋事的苗头一触即燃,姚见颀与绿头巾旁的一红一黄同时伸手将各自的人拦了一臂,才没让这两人鼻梁撞上。
林峤已经被移交给了庞晟照管,姚见颀又迭上另一只手于姚岸背部,揉慰他的后心。相比于劝架,这个动作在剑拔弩张的气氛中显得有些不合时宜。
几乎算得上依偎。
姚岸的刺没收回只是顿时放软了,从他无的放矢的拳头中,从他寻向所志的身躯中。
绿头巾也被圈拦在两个伙伴的包围里,嘴里吐着什么不忿,反正也听不清。
“我喝。”姚见颀说。
姚岸突地转头。
姚见颀没有看他,只是用法语将同样的内容重复了一遍。
绿头巾的酒气扇扑在鼻翼间,听后情绪平稳了点儿,从伙伴的膀子里挣了出来。
他一扬手,吹口哨把酒保又唤过来,叮嘱着什么,旁边的红头巾似乎不太赞成的样子,又屡屡望向姚见颀,但终归没劝成。
还是相同的酒保,托着相同尺寸的钢化托盘,只不过,这一次的酒却由一杯到了四杯。
“还算我的。”待酒杯入桌后,绿头巾模仿姚见颀的语调,空置的那双手在旁边示了一示。
“全部?”姚见颀问。
“你随意。”绿头巾道,“但是公平起见,我们还是1比1更好。”
说完这句,他便粗气地将方才那杯苦艾酒一饮而尽。
“现在是2比1了。”
怕他们听不懂似的,他放下酒杯,双手比起1,相撞一下,右手变成了2。
这下可真是不用翻译谁都懂了,包括有意无意善意恶意各种意思旁观的客人,蹦迪的喝酒的侃天的,总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
“妈的,老外都这么闲?酒往脑子里灌?” 庞晟首先激情发言,不懂事情怎么就成了这样,越挑越大了,他可不想上法庭再来个引渡回国。
但不明白为什么,离漩涡中心最远的他好像成了最激动的那个,除他以外,林峤在打呼,姚岸绷着脸,而姚见颀已经将杯子握了起来。
“中法友谊万岁。”
说毕,姚见颀将臂一举,就要往下灌。
离嘴唇还差一指的距离,他的动作停下了,由于太过急促,无色的伏特加泼了一些在手上,不多。
姚岸一寸寸将那人的手腕子往自己掰,没使多大力,因为对方也没反抗,甚至有点儿顺从。
他就着姚见颀的手将那杯酒再次喝了下去,从头至尾都很潦草,毕竟他没有像绿头巾那样在烈酒过舌时咬住腮帮,发出滚烫声响。
也许是注意力不在酒本身的原因,他也没觉得多难下咽。
绿头巾扫兴地浊哼了一哼,旋即收到了一行视线,像纪录片里的某种食肉目动物,敌意、护食、重视领地。
这让他更兴奋了。
新的苦艾酒被摆上桌面,喝红了眼的男人不听朋友的阻劝,一杯再次下肚,周围数声叫好。
“这还有完没……”
庞晟的抱怨还未说完,身边的人,也就是姚岸,又一次抄起了酒杯。
确切地说,是三次。
姚岸不带缓冲地将三杯伏特加倒下肚,动作有点凶,有液滴划出嘴角,颌骨,颈动脉,姚见颀的指甲。
那一滴据说度数为88的蒸馏液躺在粉圆的甲面,扭曲,滚动,在姚岸一把握住自己时浸透、过滤。
这是姚见颀入夏以来距离酒精最近的一次。
“我们走。”
他不再说第四个字便将他救走,对,是救走。
哪怕在最少不更事的年纪,姚岸也不曾臆想自己是一个屠龙勇士,不是因为没有恶龙,而是因为他没有公主。
今天,他终于可以紧紧牵着他离开黢黑的山洞,绿色的头巾落败的眼球;再穿过森林的荆棘,异国的客人们吆喝着和他击掌的手……
为了他久候的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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