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绵绵(近代现代)——冬祺

时间:2021-01-08 10:26:30  作者:冬祺
  但姚岸还是有意识地抻脖子望了望客厅。
  空空如也。
  “不是,”他终于懈下来,停止给番茄打农药,“我怎么听出一点质疑来?”
  “你自己说的嘛。”颜怀恩道。
  “我说什么了?”姚岸撂下药壶。
  屏幕内的颜怀恩摆正姿态,两手交叠,上课似的开始逐一分析。
  “按目前的陈述,你差不多一落地就遇到了见颀,培训课程的时间约一个月。课程结束后,搬来这里与他同居,截至今日,你在法国一共待了36天,没错吧?”
  姚岸云里雾里:“错是没错……”
  “也就是说。”颜怀恩道,“在耗时36天的作战里,你主动出击的攻略成果只有——牵了一次手?”
  这莫名其妙的拷问和失望让姚岸尝到了一丝无颜江东的惭愧。
  “谁说只有一次。”他反驳。
  昨儿姚见颀带他去看歌剧,结果剧院关门,俩人在门口挑了双芭蕾舞鞋小挂饰,也没管俩大老爷们用这能干啥,总之就是买了。
  去方形广场的路上下了阵雨,他们一左一右地等在阳棚下,挂饰原本在姚见颀的右手指头上荡秋千,五分钟后,姚见颀把挂饰换到了左手。
  雨停了,姚岸像是得到什么神启一样,总之他牵住了那只手。
  姚岸那一脸沉醉幸福的样儿在屏幕上有种诡异的和谐,令隔了7个时区的颜怀恩都忍不住共情。
  如此,他也再提不出什么有针对性的建议,只叹了口气,说:“算啦。”颜怀恩捋了捋颈椎,“我是闲操心,只要你俩好好的就行。”
  说完,他挪出点椅子,俯了身,将两脚间四仰八叉的猫儿拾掇拾掇,翻个面儿。
  屏幕内容成了空镜,替他承担了姚岸渐渐脱力放空的目光。
  姚岸含起下巴,看那中了病毒的番茄,叶边微微卷起。
  兴许情和物都差不离,总会出点小毛病,但只要发现得早,及时打点寡糖链蛋白就行。
  他还不信邪了。
  早间的滨水公园远看如云如雾,可一旦跑进,那点奶白的沙质又不复现了,仅仅绕在暴露的人体上,收缩变温。
  花岗岩和木材结合的桥梁在运动鞋底下发出古老温响,姚见颀从桥这头跑到那头,欲照以往路线变道,跨出一步,却在原地踏了两下后朝反向折去。
  “怎么等在这里?”
  听见这句问,立在桥头的姚岸没有及时回答,而是看着对方微微雾湿的头发,递过一条灰色的速干毛巾。
  姚见颀接之前,他又率先举起,捂了捂对方渗汗的额头。
  姚见颀配合地低了低头,等他擦毕,将毛巾拽了下来,道:“谢谢。 ”
  姚岸摇了摇头,问:“还跑吗?”
  “不跑了,差不多该回了。”姚见颀将毛巾分担两肩,转身朝来路。
  “我猜也是。”姚岸庆幸自己掐点贼准。
  俩人一块儿原路折返,一路沿着流线型的浮桥,气息荡漾。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晨跑的?”姚岸边走边问。
  “有几年了吧。”姚见颀用毛巾蹭了蹭下巴,“记不太清了。”
  姚岸侧视着他,对他的“记不清”永远报抱疑,他相信他对待过去的忠诚不亚于现在,向来如此。
  “是真的。”姚见颀感觉到他的审视,没奈何地举了举毛巾尾端,“糊里糊涂就开始跑了,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成为习惯了。”
  好吧,姚岸放过了这一马,转而问:“那怎么忽然有了晨跑的念头?以前体测1000米都差点要了你的命。”
  “我总不能毫无长进。”姚见颀抿了抿唇线,对他说。
  一只水鸟凫过,旧旧的叫声让姚岸眼角跳了跳,他摸了一把,扔开那点浮想联翩,说:“所以就只是兴趣?”
  “以及自律。”姚见颀补充。
  姚岸舔了舔虎牙,正下着定论,听见耳边在问:“我的动机还算合理吗,夏洛克?”
  “……”
  姚见颀这么称呼他不是没有道理。
  同居以来,一个小小的细节也足够姚岸生出些他念,仿佛真在摸清某桩真相,只不过案件里没有被害者,只有嫌疑人Y。
  “我是不是让你烦了?”姚岸问。
  姚见颀攒起眉心:“为什么这么说?”
  “总是问东问西的,瞎琢磨瞎念叨,还老……老缠着你。”姚岸越说越没底。
  姚见颀凝望着他铺陈满面的情绪,停下步履,与他相对。
  “这就是我希望的啊。”姚见颀说。
  姚岸眨了眨眼,他的话如此简单又如此艰深。
  “抱歉给了你那种错觉。”姚见颀双手垂侍身侧,“不论你做什么动作或说什么话,我都不会心烦,恰恰相反,我会感到心安,”他说,“因为这总能让我更深刻地体会到你的存在。”
  每当这种时候,也就是如坠云雾,情思睡昏昏的时候,姚岸觉得自己应该说些......说些相对的什么,好配得上这样的时刻。
  可惜,舌头总在他最恳切的时候较劲,等他找回主权,发出的又只是一句:“真的?”
  姚见颀回馈给他相当的诚意:“相信我。”
  他怎么会不信。
  “那晚上我来学校接你?”姚岸打蛇随棍上。
  这倒不是什么稀奇要求,不过,姚见颀却一下子悟了什么似的,神情稍换。
  他审度地瞧了他一遭,道:“你像是有备而来。”
  姚岸眼珠一转,扬身向前:“备了条毛巾呀。”
  姚见颀于是从容随行,不纠结对方是否打哈哈,只笑自己轻敌。
  “那说好咯?”姚岸拿左眼瞅他。
  “走丢了怎么办?”姚见颀似乎不为所动了。
  “哪里会?!”
  “哪里不会?”
  “都来那么久了,你还给我下了手机地图,我一大男人,走街上还能丢?” 姚岸连忙自证,“再说了,就算真找不着北了,还可以问别人吧——我英语还是没差到家的!”
  姚见颀蜷了蜷眼尾,像是对他最后那句话抱疑。
  “我……”
  “没问题。”
  准备的百字腹稿就这样打了水漂,不遗憾反而庆幸,姚岸确认:“让我来学校接你?”
  “你来。”姚见颀说,“正好我有东西想给你看。”
  “什么东西?”姚岸的胃口一下被吊起了。
  姚见颀:“你来了就知道了。”
  “现在不能给?”
  “还不是时候。”
  还价失败,姚岸只会更好奇,尽管迫不及待,但想想也不过一个白天的距离,他勉勉强强按捺下来,妥妥地熬制喜悦。
  偷瞄了瞄姚见颀两眼,对方未发觉,姚岸便如上次雨天那般伸出手去。
  尾指甫一接触到虎口,瞬间的事,姚见颀躲开了。
  不容忽略的动静,姚岸想装着没发生都不行,姚见颀未说什么,只将自己的右手抬起,在颈侧的毛巾上仔细拭了拭,手心手背。
  “现在好了。”姚见颀手掌朝上。
  姚岸跟蹦极似的,牵引绳落到最低点又重新弹起。
  他重重地拍上那只手,两两都肉疼,越这样越是握得紧,不肯放。
  姚见颀白天都忙,晨练洗浴早餐一气呵成,吃的是中国挂面,底料是乌骨鸡汤,昨天晚饭剩下的。
  姚岸住来没两天就开始打点这个过于空旷的厨房,他自己拿着购物清单去华人超市,买了比清单还多一半的东西。如今的厨房不仅调味料一应俱全,炊具也五花八门。
  这汤就是用新买的紫砂锅煲的。
  “再喝一口。”
  姚见颀刚放下筷,夹角边儿就蹿出这么一句。
  他望一眼斜对面,将筷子从碗口挪开,凑着沿灌了一大口。
  “行了!”姚岸挺满意,招呼说,“放着我收吧,你快去学校。”
  姚见颀一手拿纸擦嘴,一手端起碗,走进厨房,不一会儿就响起了冲水声。
  姚岸还没去抢活呢,斜侧的卧室门“吱哑”一开,走出个岧岧的人,打着一望无际的呵欠。
  “要吃早餐吗?”姚岸简单一比划,“面。”
  笪翎揉揉脸颊,惺忪地望了厨房一眼,将半落在肩外的无袖部分提了提,掩住了几道来历不明的抓痕。
  待面部表情一厘厘醒来,他总算对着姚岸敞开了一个招牌微笑:“非常乐意。”
  这时姚见颀走出来,指尖的水珠涟涟下落,看见平白多出来的一个人,就问:“你昨晚在家?”
  笪翎去到洗手池边,两个漱口杯摆在那儿,体型差别不大,不过另一个里头有两只牙刷。
  “凌晨回来的。”他无误地拿起自己的杯子,“我连开门速度都是平常的0.5倍,就怕叨扰了你们睡觉。”
  他的咬字方式很戏谑,尤其在后两个字上。
  姚岸再怎么胸怀坦荡也禁不住窥了一眼姚见颀,后者已至他身后,这个动作有些明显。
  “看来天体营不怎么有趣。”姚见颀撑着椅背,弓下一点身,轻易便拿着了桌子对面的工装包。
  姚岸没动,等待那种笼罩的感觉稍后褪去。
  “犹抱琵琶才是最美的。”笪翎随着牙刷头挤进口腔的频率说,“满沙滩的人类裸体不比冷冻猪肉养眼到哪儿去。”
  姚见颀说了声是吗算作回应,将包往肩上一斜,指节敲了敲椅背。
  “走了。”
  姚岸起身跟了去,说:“我送你吧。”
  “——那我的早餐怎么办?”笪翎比姚见颀还反应快,“我不会煮面的。”
  姚岸这才想起一茬,回头看了看笪翎,有些欲言又止。
  “不用送了。”姚见颀穿好鞋,拧开门。
  姚岸紧了一步:“可是……”
  “晚上见。”姚见颀压柔声线,像说一个暗号。
  这话当然是奏效的,直至他半退出门边姚岸都没再跟着了,姚见颀走前对镜子前抹早霜的那人道:“最好不要到太晚。”
  “放心。”笪翎的手温包裹着脸,眨眨眼,“我不跟你和钱作对。”
  与面条一同摆上桌的有一碟香菇酱、青椒和白醋,从里至外都十分周到。
  “感天动地。”笪翎将筷子立举,摆了个上高香的姿势,“我居然能在这间屋子里喝到高汤。”
  “这可能不叫高汤。”姚岸在抹布上揩了一下,没有坐下来,也没走,“你们平常都不喝喝汤?”
  “几乎没有。”笪翎搅乱“一丝不苟”的面条,着迷地望着袅袅白气,“一个不会做,一个醒不来。”
  姚岸要问些什么,笪翎已经一口嚼下面的筋道,赞赏地比了一个大拇指。
  “他通常吃食堂的半自助。”笪翎又吞下一口汤,对姚岸的问题了然于胸,“肉啊蔬菜水果酸奶都有,饿不了。”
  姚岸停了停,道声谢,拎着抹布走开。
  他先到茶几附近,将几本散装画册拾起来,整饬好,放回桌底,再卷起地毯擦拭。
  姚见颀不在家的时候他就给自己找事做,除了和国内落实必要的培训事宜,大多时候他看顾花草打扫房间,学两句法语日常,或者熟悉路况,视察中轴线上的摩天轮。
  “他不跟你说这些吗?”身后的声音平淡又不经心。
  姚岸回想起方才,先把灰尘捎起,在垃圾桶上抖落了两下,才回:“我问他就说。”
  “那怎么不直接问他呢。”笪翎紧随其答,筷头卷着几缕面条。
  姚岸在垃圾桶边坐下,说:“没来得及。”
  “这样吗?”笪翎笑了笑,将成卷的面条塞进口齿。
  姚岸没言语,长久地注视他,头一回。
  哪怕同住屋檐下,他们也很少打几回照面,尽管互相都保持着漫不经心的友好,但是,他能感觉到可说不清但是。
  “上次在展览馆,你为什么要故意让我误会?”
  笪翎喉结抖动将食物下咽,侧了侧身姿,望着姚岸,笑容很烂漫:“我还以为你真当它是一个幽默呢。”
  姚岸冷静的时候外人很难辨出情绪,包括问“为什么”的时候。
  “嗯——”笪翎用筷尾抵了抵下巴,似乎真的在思索,最后,他放下筷子时下颌有两个方形的红印,“你怎么不问问自己为什么会相信呢?”
  姚岸握着抹布,有水渗湿他的膝头。
  “你好像很不安。”笪翎束起双腿,并置在椅子上,微笑着端详他。
  隔了一会儿,姚岸抬高视线:“我为什么要不安?”
  “失而复得令人狂喜不是吗,姚岸。”笪翎的表情很善解人意,“也带来相应的惶恐。”
  对面一言不发。
  “越是亲密的关系,遭遇挫折之后,越能动摇我们本来的信念。”他眼光含笑,“有时候是对伴侣,有时候,是对自己。”
  姚岸移开抹布,问:“见颀和你说过我们的事情?”
  “我听到过你的名字。”笪翎往左歪了歪头,“偶尔,他不那么清醒的时候。”
  “不清醒?”
  “啊你知道的。”笪翎佯佯地捂捂嘴巴,“业余时间,大家都会懈怠一下,各过各的打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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