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岸给说中,更不再搭理,只在药箱里翻搅几下,仿佛比头次见的时候空出来一些。
身旁的人还在幸灾乐祸,姚岸为叫停,故意问:“你的保健品呢?”
笪翎舔了舔牙床,笑方才停歇:“什么保健品?”
“拿走了吗。”姚岸随口道。
笪翎又叠过来,两手在身前,撑着沙发,将药箱看了一整遍。
“里头可从没有我的东西。”他说。
姚岸阖上药箱的手稍顿,他明明记得姚见颀说过:“之前你不是放了保养品在这吗,还挺多的。”
“你也看到了,我压根不用这玩意儿。”笪翎敲敲脚背,一副事不关己。
姚岸蹙了蹙眉,犹豫是记忆还是此刻出了偏差,这时,厨房的门恰好敞开,一股子油烟拌着两声咳嗽冒了出来。
“姚岸,你过来看看。”姚见颀拿着黏了黑的锅铲道。
姚岸又讶又笑,说着“没被油溅到吧”,然后不假思索地起身,要把药箱放回茶几。
笪翎趁机屈下身,在姚岸手边做了一个巧妙的眼风。
“你看。”他口型道,“我说了吧。”
第161章 纪念品
端午临近,较近的那家华人超市在门口摆了一个硕大的粽子模型,许多居民在蹭空调的同时跑去合影,顺便与粽子赛头围。
姚岸左手提着容量不小的矿泉水,走到门边已经快喝了一大半,仍旧补充不了他额头脖颈乃至全身淌出的水分。
难得能在一个汉语密度这么大的空间里待一待,尽管都是为了在烫脚的地面上保持最利己的恒温,姚岸还是从那些寒暄的只言片语中感受到一种难违的亲切。
“……昨天38度,我在屋里坐了一天居然觉得还好,这他妈都过得什么日子啊。”
“本来打算去室内泳池避暑的,可人门口早立牌劝退了,里头完全爆满,别说游了,能站着都不错。”
后边两个带着口音的男人在闲聊,被姚岸当作背景音,他又灌了一嗓子矿泉水,隆隆地感受着空调,才算缓过来一些。
他其实喝不惯这里的直饮水,总觉得跟家里味道不同,还带一股子肥皂味,而姚见颀吃东西向来比他刁钻,只是所有的刁钻都在日月里熬成了不得已的习惯。姚岸不想让对方平白费心,总是趁着对方不在的时候上街买矿泉水,好些时候就这么打发了。
正放空,后脖子忽地一冻,蛇似的一条冰倰倰贴上来。
起初他没动,以为是杜老奶奶,姚岸搬过来之后经常和她照面,包括在超市蹭空调,语言不通却十分融洽,只不知对方看待自己为何总满眼怜惜,动则施以抚爱,对亲孙子似的,姚岸一度怀疑姚见颀在人跟前编了什么故事,苦于证据无凿。
“哎!”
姚岸呐了一短声,因为那沁凉的原来是只手,毫不客气地在他颈侧摊平,收拢,指甲于喉结处轻轻搔了一下。
还能是谁,姚岸回眼,只不过先于那人涔涔的眼睛的,是一个冒着白气的雪球。
“给。”姚见颀说。
两人蹲在一个水平线上,姚岸没忙着接,而是扬起脸咬了一口。
“嘶——”冰了牙龈,姚岸抿嘴道,“什么时候来的,没点动静。”
雪球上的咬痕很快在烈日下消泯,淌下来的糖汁漏进姚见颀指缝,他依旧支着手,说:“比你早到几分钟。”
“买东西?”
“订了一桶纯净水。”
姚岸刚啃下一块蛋筒皮,闻言掉下来半块,他看着姚见颀,后者举什么都若轻,一种很甘心的平静。
“你……”
“我面试通过了。”姚见颀旋了旋甜筒,将无缺的那面朝向姚岸。
姚岸的思绪于是被转移,替他惊喜:“这么快?”
“刚刚出来的。”姚见颀另只手敲了敲口袋里露出一角的手机。
“就知道你没问题!”姚岸揽住姚见颀的肩膀,比他还欢快,“想吃什么,哥请你!”
姚见颀笑了笑,将冰淇淋球送到他嘴边:“你先把这个消化了,行吗?”
“吃粽子怎么样,快过节了,我们自己包。”姚岸自顾自说,张嘴去够,又退了点儿,“你也来一口呗。”
“你吃。”姚见颀将冰淇淋斜一点儿,“快化了,你赶紧。”
又有新的粉白汁水流下来,眼见着乱了他的手,姚岸叼了一口,哈着冷气说:“我来拿。”
姚见颀没让,说“反正脏了”,于是就这么一手托腮一手投喂,叫姚岸在烈日的背后哼哧哈哧。
最后的蛋筒尖底摁进姚岸嘴巴,拇指也许是恰好在他唇尖照拂了一下,姚岸嚼着已经辨不出味的华夫,看到姚见颀撕开一包湿纸巾,在冷光灯下细细密密地擦。
那真的是一双长相有致的手,十根指头像钢琴的白键,动一动就可以在空气当中敲出音符,当他把已经凝练的粉色稠汁一滴滴濡湿抹尽,姚岸不觉地咬紧冻僵的舌头,白日里疯也似的想,从指头到缝边,替他舔干净。
六月的时候姚见颀曾因为工作的原因和同学去了一趟邻市,碰上当地举行中世纪节,几乎整条街上的人都身着中世纪服装,有骑士也有公主,道旁的木屋传出乐曲,散布着打铁铺、面包坊、药草屋等等。他们参加了彩车游行,还被拉近一场婚礼中,总之,玩得晕头转向。
“最后那晚,我们举着火把绕城一周,还没到城堡就累得不行。” 笪翎一条腿翘在茶几上,将绿色的粽绳编结,“可这个人,不到三分之一的路程就失踪了,特别久。”
他话里指就的人充耳不闻,从不锈钢盆里舀了一勺酱糯米,往卷成锥形的粽叶里倒。
“——不知道是不是和哪个公主私会去了。”笪翎补充。
这句话终于挑起另一人的眼睛,一个即将系紧的绳结在姚岸手里松开,他转向姚见颀:“你干什么去了?”
姚见颀抬起头,在笪翎好事的目光下笑也似的叹,对姚岸说:“没去私会。”
“谁问这个。”姚岸才不肯承认,扬了一边的眉,“就是单纯好奇,你有别的活动?”
姚见颀却将手一示,说:“漏了。”
原本老老实实的粽叶在他手中解散,漏斗似的,糯米直往下窜,一个十月怀胎的粽子就这么流产了。
“不是这样弄的!”姚岸将结系紧了,扔到另一只盆子里,俯身凑近,拎着姚见颀的手指,包围,重新倒进糯米和咸蛋黄,要他看好了,一片叶子是怎样变得立体实在,连草绳的路线都手黏手地教。
等到大功告成,他欣慰过后又耷下了脸,说:“你使诈。”
默认的是姚见颀脸上的隐隐笑意,他捏了捏姚岸的指头,和自己一样油腻腻的,回答道:“我进了一家占卜摊位。”
“占卜?”笪翎在旁哧笑,手中翻卷不停,“这很中世纪。”
“占什么?怎么个占法?”姚岸这回是真好奇了,晾着手在旁边听。
姚见颀从水中取出一片新的长叶,不忙不慌地回忆:“水晶球。”
那是一个真正的水晶球。
在此之前,姚见颀见过一些摆在店子里的,但它的构成成分是模压玻璃。可眼前这个,盛放在一块黄杨木上,剔透地反映蜡烛的光亮,是一个由白水晶磨光的球体,总之,穿着黑色披风的女巫是这么对他保证的。
“开始前需要喝一杯草药茶,也许是苦艾。”姚见颀说,“然后目不转睛地凝视球体,直到大脑一片空白。”
“你确定苏醒的时候钱包还在?”笪翎插嘴。
“接下来呢?”姚岸倒是全神贯注地听,还热心提问,“她是不是要在球上摸啊摸的,变魔术似的弄团鬼火出来?”
“有火,但不是她变出来的,是我自己看到的。”姚见颀沾了点回忆,“严格来说,应该是雾。”
充满香料的房间里,帘布隔绝噪音,似乎真的是草药起了效,但姚见颀知道这是来自意识的某种“厌倦”,他开始产生视觉幻象,眼前透明的球体逐渐半透明,尔后居然隐约浮现出雾气。一开始像是绿色的,又渐渐演变成红色。
“绿色的云雾表示即将到来的幸福。”姚见颀原话复述,“特别是在感情生活中。”
姚岸本来就望着他,有些怦怦然,道:“我……”
“是吗,这倒不明显。”笪翎坏心眼地接腔,毫无意外地迎来四行无奈的视线。
“那红色呢?”姚岸放弃追责,转而问,“是不是更好?”
“在国内的话可能。”姚见颀淡笑,继而道,“她说这是警告,要我万事小心。”
“啊……”姚岸咋舌,“那不是很危险?”
“占卜者往往依靠直觉进行解读,不同的人作出的解读也是不同的,有很大的偶然性。”姚见颀侧向他,耐心地说,“而且这只是一个占卜游戏。”
“说是这么说。”姚岸还是有些疑神疑鬼,“但目前为止不都挺准的嘛。”
“你得相信唯物主义。”笪翎懒在椅子上,将一个草圈似的东西往姚岸膝上一抛,“非要迷信的话,送你个辟邪的。”
姚岸拣起来,是笪翎不务正业地用粽线编成的手绳。
“五彩绳,听说过吗。”笪翎又抽了几条,“阴阳五行,相生相克,驱邪迎吉。”
“这才三种。”姚岸踮了踮膝。
“素材有限。”笪翎眼神抬高,道,“其实也不用这个,论起辟邪,什么比得过你那块玉呢。”
这么一提,姚岸低下头去,便瞧见了自己颈上的那片叶子。
都说人养玉玉养人,这一块从他记事佩戴到现在,熟习得像自己的本身,往常不觉得,此刻也许因为流光拂照,这玉显得比从前更温润纯透了。
姚岸将五彩绳蹭到茶几上,就要起身。
“干什么去?”姚见颀覆了他手背。
“洗洗手。”姚岸说,“把玉摘下来。”
“摘下来干吗?”
“给你啊。”姚岸理所当然。
听他亲口承认,姚见颀还是稍显意外,像是料不到他会把这东西给自己,毕竟这玉说轻不轻,是来自姚岸亡母的。
“说笑的话,你还当真了。”姚见颀笑了笑,握紧他。
“得以防万一啊,威慑一下煞气。”姚岸依旧执着。
姚见颀却不让:“我看你就挺管用的。”
“哈?”
“以毒攻毒吧。”
姚岸迸出笑,踢他鞋跟:“你是说我煞气重?”
眼见着有人又在借斗嘴之名行骂俏之实,笪翎甩了甩粽绳,道:“两位,再这么下去今晚还有粽子吃吗?”
姚见颀小腿上又捱了一下,面上倒不见声色,对着笪翎那一排的手工业制品说:“这话也送给你。”
“好好好,乌龟不笑鳖。”笪翎正经摸起一份粽叶,来回叠了一下,觑着快见底的盆,“糯米买少了吧,不够啊。”
姚岸算完账了,冲笪翎说:“那儿还煮了一些,准备放豆沙,别只吃一种馅。”
“豆沙……”笪翎手指头一掸,叶子啉地响了一下,“甜的?”
姚岸道:“豆沙当然是甜的。”
紧跟着的是笪翎的一声笑,他抿了把嘴,有些遗憾似的那么说出口:“那有人就吃不了了哦。”
按理说都相处这么些天了,姚岸早就该对笪翎这种拐弯抹角的说话模式免疫,事实上他也差不多免疫了,可是,这不代表他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忽视。
“什么意思?”姚岸坐直了,无声之中比上一刻正经了许多。
可笪翎就是这点坏,别人是神龙不见首尾,他却是只露一个头和尾,好像就乐意让除他以外的人一知半解似的
“随便说说的意思啊。”笪翎久陈的腿有些麻,从茶几上滑下来,玻璃刚好蹭过他脚底前一阵子的伤口,微小的疼痛让他撇撇嘴,也感觉到姚见颀不甚夷愉的视线。
唯一让他稍感意外的是姚岸并没有追问,似乎是踌躇了一阵但不知被怎样的恒心给牢牢克制,而后,三个人居然岁月静好地包完了剩下的咸蛋黄粽子。
只不过,那盆豆沙馅的却再没拿出来。
那天晚上,确切地说是凌晨1点27分,笪翎的手机开始震响。
因为声音短促,只是短信提示音,他便没有在意,以为来一两条就过了。
于是,便有了他接下来扯开蒸气眼罩,在一屏荧光之中看见五十多条未读短信提示的一幕。
每条都只有两个字:出来。
他笑骂了一句,像是助兴,对着深夜的梳妆镜临危不乱地打理完自己,拎出一个久违的小东西,揣进口袋,从卧室到客厅,再从客厅到楼下。
这个点的小径上除了几声嘶嘶虫鸣再无其他,偶有一只鸮飞过,衬得月黑风高。
笪翎无意耽搁,只不过夜路实在难走,在所有景观灯都熄灭的条件下,他只能借着手机电筒沿石子路摸到最后驻地。
“sweetie,”被一线强光卒然抢走视线,笪翎也能够不慌不忙,“你确定要在这儿偷情?”
“滚。”烈光熄灭,姚岸站在对面的夜里。
“好不容易才下来的,这就让滚?”笪翎揉着眼睛笑了一下,不以为然,“对一个很难进入二次睡眠的人来说,要是不为了做.爱,在这个时间点保持清醒真的算一种酷刑。”
姚岸沉默一顷,不费劲地开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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