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的典权,是指支付典价而对他人不动产进行使用收益,在该不动产逾期未回赎时取得其所有权的权利。在典权法律关系中,支付典价而对他人不动产使用收益的一方,称为典权人;收取典价而将其不动产交典权人用益的一方,为出典人;作为典权客体的不动产,称之为典物。
潘秀凤这个继承案件指向的标的物房产,就是一个非常典型的典物,至少,房屋的来源是一个典物。
一个在现有的社会里,已经很少能听到的物权来源。
1961年4月17日,出典契约人陆云生与承典契约人徐君华签订契约,陆云生因急需资金将自有坐落于川海市北部红云路尾处的花园小洋房出典与徐君华使用。契约规定,典价人民币2,000万元折合折实单位3,755个,典期三年自签订之日起算,其他的权利义务亦有在契约中有所约定。
典期期间,陆云生奔赴绿河市探亲,自此一去不回。
1964年5月26日,三年典期已过。徐君华写信给陆云生,但被退回。按照契约以及当时的法律规定,小洋房的房屋产权自然归属于徐君华。只是,徐君华一直未去办理产权的变更手续。
1985年,陆云生死亡。
后斗转星移,时代变迁。小洋房的产权性质由无主房屋到公房再到私房,最终1989年时登记在了徐君华的小儿子徐启刚名下,几年后,徐启刚又在房屋上将自己妻子王美云的名字加上。现徐启刚死亡,关于该房屋的权属,他的三位继承人再起冲突。
徐启刚的三位继承人,分别是大儿子徐洪生、二儿子徐泽越,以及小女儿徐蓓蕾。
而潘秀凤,就是徐洪生的妻子。她的儿子,叫做徐瀚杰。
物,有时是世间情感最好的见证者。这幢小洋房,在最初成为私房的时候,就经历了一轮继承人之间的争斗,最后由徐启刚获得了它的产权。而现在,三十年后的今日,同样的故事再次发生。
时间回到现在,刑云朵拿起了潘秀凤刚才摊在她二人面前的几张纸之一,这是该套房屋所在区区公证处的预约意向单。她看了一下,慢慢出声读了出来。
“待公证内容,川海市北部川海路3200号花园小洋房的权属;待公证时间,本意向单签订之后15日内,逾期将重新预约;待公证内容,上述小洋房现登记于本人名下,归本人与过世的妻子共同所有,其中属于本人的产权,本人生前以及死后都留给给徐洪生、徐瀚杰两人;填写人,徐启刚。”同时,在这个意向单的下面,还有徐瀚杰的一行手写字,“我同意接受此份赠予。”
“就是这份东西,”潘秀凤这时候的语气就变了,没有刚才的笃定,二只有急切,“我们没有其他东西了,就这一份。如果凭这份东西打官司,打得赢吗?”
刑云朵放下了纸,面色为难。
“你如果非要说这份预约单构成了法律上的自书遗嘱,实在是有点勉强。我们不说的别的,遗嘱的第一个要求是,你要在抬头上明确的写上‘遗嘱’两个字。不然,它就仅仅只是一个人的意思表示。”
潘秀凤立刻反驳她,态度凶狠了很多:“有表示不就行了?有表示,就得按照我公公的表示去做啊!”
不止刑云朵,唐浅内心也有些失笑——潘秀凤的这句话,或许是当事人对于法律最大的一个误区了吧!法律上的专有词汇,要让它们产生效力,必须满足一定的构成要素。以自书遗嘱为例,必须在行文中明确有“遗嘱”二字。至于其他的遗嘱,如口头遗嘱,其构成则更为苛刻。曾有一个客人问过刑云朵,他的同性恋人在死前的病床上,对着录音笔说的“我把我所有的存款留给我父母,把我的房子留给你”这句话是否有用时,刑云朵曾很惋惜的告诉他,这句话确实是你恋人的意思,只是,它无法生效。而这个故事的结局,是父母拿走了他们儿子所有的财产,一分都没有留给这位同性恋人。
如果,潘秀凤只有这张条,那么她的结果,会和这位客人一模一样。
“你再想想,关于这套房子,你们家还有没有其他事情发生过?”邢云朵决定先问一个问题缓和一下气氛。
或许是出自于对风水的相信,潘秀凤短暂的不满马上就没了。她想了会,说:“不知道这个事情可不可以?你们也看到了,这个房子上除了有我公公,还有我婆婆的名字吧!但是一直以来,我公公就是想把他的那些房子都给我儿子的,因为他们三兄妹里,只有我一个人生了一个儿子。”说到这里,她还有些得意洋洋。
邢云朵笑笑,让潘秀凤继续往下说。重男轻女这种事,她都已经懒得吐槽了。
“其实一年多以前我已经去房地产交易中心问过了,说房子上不止有我公公一个人的名字,还有我婆婆的。我婆婆那时候已经过世了好几年了,我公公是四个月前过世的。所以那个时候房产交易中心的人说,要把这套房子变成我儿子一个人的名字,其实要做两件事,我公公这里是买卖,我婆婆这里是继承。”
邢云朵点头,不同的法律关系,这点,房产交易中心没说错。
潘秀凤又说:“所以房产交易中心的人说,你们一起办也可以,就是买卖和继承得分别交不同的税。然后,所有人一起过来,把字都签了。”
邢云朵再点头,尽量用大白话说的简明一些:“买卖的事项,你公公和你儿子两个一张合同。继承的事项,你公公,你丈夫,你丈夫的弟弟和妹妹,四个人签一份合同。”
“对的对的,就是这么说的,反正再详细的我也记不住。然后我们和老二老三谈了半年的时间,总算谈的差不多得了,他们也答应了。但前提是,第一,从此以后我公公的生老病死全部我们负责,他们不会再管了也不会出一分钱。第二,给他们一人十万的补偿。都答应了他们就去房产交易中心办手续。”
“然后呢,他们去了没有?”
潘秀凤这时的表情,又变回了刚才的凶狠,她厌恶的呸了一声,才说:“这就是他们不要脸的地方了,你也知道去房地产交易中心办个过户要分好几次,你要么一开始就不要来也就算了,我们该怎么样怎么样。可他们倒好,前几次都准时到了,最后一次签字不止不来还给我们发了条消息,我给你看这个消息!”
说完,潘秀凤开始一条一条翻短信。这点上她倒是门清,知道重要的短信不能删。
“你们看!”她翻到这条,把手机拿给面前的二人。
他们看了一眼,短信的行文这样写到——“大哥,我们也去问过律师了,你骗了我们,那张公正意向书根本就不作数的。爸爸喜欢小杰我们知道,你让我们让一些也可以,但不能让我们让那么多,这是欺负我们。我们不来了。”落款,是徐泽越和徐蓓蕾的名字。
潘秀凤狠狠骂到:“我公公因为这条短信,气的都晕过去了,医院里躺了好几天。出来后还想着这件事,就去做公证。只是没等他做完,就不行了……”她说到这里,深吸了一大口气,不再说下去了。
确实,也无需再往下说。
案情至此已经相当明显,至少从潘秀凤这一家子的角度上说,已经非常明显。邢云朵指尖敲着桌面替她总结:“所以这个案子我们换一角度想的话,你公公在生前,有过的是赠与这样一个法律行为,只是这种行为不是由于他自己的真实意愿被打断了。”
“对,对的对的,就是被打断了,这样我是不是能打赢官司?”虽然根本不知道邢云朵说的在法律上代表些什么,但对方和其他律师完全不同的总结,还是让她兴奋不已。
“律师可不能承诺结果,但是我可以对你这样说,你这个官司,能打。”邢云朵露出白白的小牙齿,对她笑了下。
“我这么对你翻一下吧,这是我对这个案子的理解,潘姐你能听懂多少是多少。这不是一个继承案子,你一直搞错了案由,这应该是一个赠予的案件。你就把我当你公公,我生前已有赠予的行为,需要你们的配合才能让我把这个赠与的行为完成。而因为你徐泽越和徐蓓蕾的擅自违约,我在活着的时候就没有完成这个行为。所以,生前未完成的行为延续到了死后,你们二人如果要继承我的财产,就需要完成我生前的行为。所以,他们最终确实能继承财产,但是继承完了也要完成我生前的这个行为,就是把继承到的财产,再转给你儿子。这样一来一去,是不是等于什么都拿到?所以官司可以打,拆成两个或者合并成一个都可以。”
“不过,有一点必须对你说明的是,万事皆有风险。没有哪个案子,律师可以保证百分吧打赢。你这个,也同样存在这样的风险,我希望你能明白。”
潘秀凤也开心的笑了起来:“明白,明白。我就说,要找八字对的上的,不然不行。那我这事就拜托你们啦!对了,今天蛋糕和咖啡的钱,算在律师费里的吧!我都让你做那么大一笔生意了,你请我吃几块小蛋糕,没问题的吧!”
她没有告诉沈茉莉的是,其实她已经找到过八字相称的律师了,还不止一个,但聊下来总觉得对方这里差了一些还是那里差了一些。现在想想,可能是,没有眼前这个小丫头的笃定?或者是,说的没有这个小丫头好?
哦对了,其中有一个,倒是和小丫头说了差不多的话。但是,冰激凌也不愿意请她吃一个,这样的律师,能请?
就眼前这个了,眼前这个,不错。
百物之九十五的赢,不就是百分百赢了吗?
“没问题,没问题。”她面前,邢云朵依旧笑的和和气气。
第25章 案三,03
“我还以为你不会接这个案子。”案子聊完了,潘秀凤走后,唐浅对邢云朵说。
邢云朵正拍着桌上那些空了的小蛋糕盘,拍完再一张张发给沈茉莉,这事做完了她才回唐浅:“你别说,感情上的某一个瞬间,我还真不想接了,但是吧……那个啥,你先去帮我看看这块抹茶的是多少钱的?这小蛋糕得让茉莉掏钱请她姐,我不能出钱。”
“48一块,阿姨给你挑了最贵的,”唐浅白了她一眼后,自动把她没说的话接下去,“你不想接但还是接了,这个‘但是’是什么?”
“但是呢……被继承人也没有夺他人的东西对吧,如果仅仅是把自己的东西,给一个自己喜欢的人你能说什么?人的感情很复杂的,偏心这种事,更复杂。法律不管人心,你也知道,”邢云朵说的也是有些无奈,“如果把女儿自己辛苦赚来的钱或物件给了儿子,那你别说,这种案子说不定我真不接了。这种事,我见不得。”
“这案子好不好打?我听上去,就很烦的样子。”唐浅再问。
“不好打,估计我光立案就会被问很多的那种。等到阿姨正式给钱了,再说吧!”她还在计算小蛋糕的总价,看上去一点都没有不好打的焦灼感。
“有时候真觉得,你死在钱眼里算了……”唐浅很是崩溃的看着她在不停按计算器。
“这可不行,我还没追到你呢!”美人儿一边按一边说的理所当然。
“……”
“嘻嘻,糖糖你可别无语。你自己说说,是不是我逗你你心情好了些?就你没来这里谈案子时候那个死样子,切……”
唐浅勾着嘴角浅浅笑了下——她心里那股闷闷的感觉,确实因为和邢云朵一起出来谈了个案子消散了很多。所以,是工作让人忘记烦恼,还是搭档让她忘记烦恼?
又或者,二者兼而有之?
***
后来的几日,潘秀凤来律所签了委托合同交了钱,还将她身上有的所有关于此案的材料一股脑儿复印给了邢云朵。交钱的时候,潘秀凤对邢云朵说:“有个事情,你们能不能顺便带过去做了?”
“什么事?”
潘秀凤这时也有了些尴尬:“徐蓓蕾有个女儿,叫管琴。她大学是去了国外读书的,这几天回国说要到那房子里去取一些自己以前小时候留下来的东西。我想你和我一起去看看这小姑娘拿了些什么。拿走的,会不会对我们这案子有什么影响。”
“好,不过话先说了,我们只在一旁看着。毕竟,我们只是律师而已。”邢云朵先给她打预防针。
“没事,”潘秀凤立刻眉开眼笑,“你们觉得不对,我来啊!或者我可以打电话报警说她拿了不该拿的嘛!”
邢云朵依旧温和的笑笑,并未多话。潘秀凤这类的当事人,在她这里是很典型的公事公办型的当事人,巨大的价值观差异让她和这类的当事人除了案件本身之外,并不能多一步的深入交流。而他们已经固定的比钛合金还坚硬的价值观体系,也让邢云朵好好说甚至骂一顿能点醒的操作,变得完全不可能。
潘秀凤不像卓小雅,本身就有着改变的心;不像柳菲,有可以一点就透的头脑;甚至都不像陈伟杰,再蠢毕竟也是社会跌打滚爬过的人,懂得在南墙前回头。潘秀凤已经退休了,她不需要任何改变,也不需要任何新的知识,她只需要实现自己的心愿。
所以,不如公事公办。
到了争议房屋的那天是雨天,雷声和大雨一起像是要把整个城市的污浊都冲洗干净。邢唐二人站在那幢花园小洋房的面前,第一次觉得自己穷的可以。
“刑律,你家是不是也要拆迁了?”唐浅还和她打趣。
“对啊!”搭档抽抽着嘴角。
“你家拆了能不能分到花园洋房?”
“呵,”邢云朵嘴角抽抽的更厉害了,“糖糖我怎么发现,你居然会开玩笑了?走吧走吧上去,别扎我心了。”
等二人沿着楼梯走到二楼的时候,看见了坐在躺椅上打游戏的徐瀚杰。二十四五左右的大男孩,消瘦,英俊,穿着宽松黑色T恤,破洞牛仔裤,白跑鞋,带着遮住眼睛的帽子。见潘秀凤带着客人过来,也只是懒洋洋的看了一眼,招呼都没有打一声,低头继续玩游戏。那种漠不经心,就好像潘秀凤那么费心所做的一切,都和他无关一样。
而明明,他才是位于这个案件中心的人物。
“他一直都是这个样子,不喜欢和人说话,你们也别管他。”潘秀凤简单的对邢云朵他们解释了一下,然后就继续带二人往前走,“就在前面那个房间,管琴已经进去一会了,你们帮我看看,她都拿了什么。”
邢云朵挑挑眉,说好。
走到屋子门口的时候,管琴已经往行李箱里塞了不少东西。邢云朵一眼看过去,都是些摆设、小玩具、小学奖状什么,倒是看不出有太多的花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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