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彤又说:“刚才已经有人打前台电话,只为骂你两句就挂了。”
邢云朵面无表情的一页页往下拉评价,一遍翻,一边咬牙切齿的说:“先给他们一个个发律师函给我删帖了,然后这次的精神损失费,再让陶桃给我付出来!刚才来的那波人就跑来问过了说我有没有上学那会欺凌过同学?!呵,他们倒是指导一下我当时200斤怎么欺凌别人?我直接压上去压死一个算一个吗?!”
童彤“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只是觉得“200斤压死别人”这个说法有意思,并没有恶意。但唐浅,在听到最后那句话的时候,心狠狠地一疼。
她在这一刻才真正明白了,明白了邢云朵身上为何有如此复杂的性格,也明白了邢云朵给她说过的关于自己的过去也很惨的话。她觉得,自己真的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混蛋,大家都是带着一身伤痕在生活,然后邢云朵还要负责奶自己?
自己曾经的逃避,对这美人儿到底是怎样的伤害?
“抱歉,童彤你出去一下,还有,你刚才不应该笑的”,向来不发火的御姐这回终于有了些火气,她把童彤送出去后,盖上了邢云朵还在翻具体微博的那台笔记本,口气强硬,“可以了,朵朵,你别再看这个了。”
这句“朵朵”,邢云朵眼眶有点红。美人儿抬头看她,一声“糖糖”叫的她心口泛紧。
唐浅摸了下她的脑袋:“比起我的职业,要不要先聊一下你?我想,至少对你而言,我算是一个可以说心事的人,”她说完,走到冰箱里,从里面抓了一把糖出来,放在邢云朵面前,“当然,如果不想说,现在我陪你出去吃个饭逛个街看个电影都可以,或者我送你回去一睡觉。”
邢云朵抓了一颗糖:“那我们聊一聊?不过……我不想在这里说,我想找个有好吃的小蛋糕的地方再说。”
“好,我陪你去。”
江边的高档咖啡店里,秋日的凉风吹走了落叶,也终于将邢云朵翻腾而上的伤心难过吹散了一些。唐浅就这么陪着邢云朵安静的坐了两个小时,看着她一语不发面无表情的看了这平静的江水两小时,才听到了美人儿说了第一句话。
“我最重的时候,差不多有200斤,189.5和200斤,差不多,都是一个死胖子。”
“但现在的你很漂亮,非常漂亮。”唐浅应她。
“我知道,毕竟那三年很苦。高一时候,我发了一个漂流瓶说我想死,被一个心理医生发现了,他联系了我。然后高中整整三年,我都在接受他的心理辅导,收费很少的那种。虽然直到现在我都未在现实中见到他,但我依旧很感谢他。我其实现在也偶尔和他联系,但很多时候他都说,我早就已经不用他的帮助了。这一个坎,我算是彻底走了过来。”
唐浅笑着,没有说话。他在陪她,就如她那一晚陪她一样。
邢云朵继续说了下去。
“对我的欺凌,从小学持续到初中。理由就这一个,我胖。”
“他们给我起侮辱性的外号,比如圆规,因为肥胖让我上体育课做操的时候动作变型不规范,看上去就像一个滑稽的圆规。还有肉圆,因为我们学校的肉丸子,基本上都是油肉没有瘦肉。他们还捏着餐巾纸来拿我的作业本,说谁接触了她的东西会变得和她一样胖。我好好的走在教室里,会被一群人哄堂大笑,会被砸粉笔头和脏的餐巾纸。我回去和我妈哭,小学那时候我妈说你只要读书好了就行了,别理他们。初中那时候我妈说小时候是给你吃胖的不假,但你那么大了你就不会减肥吗?小学加初中差不多整十年吧,我确实过很不开心。”
“现在这个案子的犯罪嫌疑人,是我初中的同学。初中那段,她是这帮人里欺负的我最狠的几个之一,她也算一些女生的头头。有几回我被欺负的急了还手回去,第二天就会有男生来帮着她们对我推搡,我还记得有次直接在我走楼梯的时候在我后背狠狠一推。我没摔伤没掉牙齿,都是老天对我不薄。”
“好在我成绩还不错,考进了一个比较不错的高中,摆脱了陶桃这些人。不过你可以想象的,当年的环境,就算我从初中升到高中,换了一拨人,情况也没好转到那里去。”
“不过你要真说转机,倒是有转机。”
“转机发生在某次欺凌之后,具体怎么欺凌的我也忘了。反正那次,我实在忍无可忍,踹住那个男生的小头头往死里打。那时候下手是真的狠,表情也是真的狰狞。我说你们这些人要么今天打死我,不然我只要活着我今天打不过明天打,明天打不过后天打,后天打不过我搞偷袭,你们一个个都试试看!你想想我面部表情扭曲到牙都出血了,是不是足够偏执和可怕?从那次之后,对我的欺凌才停下来。”
“是真的停,从此大家客客气气,维持着塑料同学情。不过我心理却发生了变化,就是那种带着对一切的敌意在看这个世界,然后会一直想,我要不要死了算了。我就是在那个时候丢出的漂流瓶,然后遇上了我的心理医生,陆续接受了长达三年的心理治疗。我可以这样说,如果没有遇到他,估计我这辈子也就毁了。到高三那会,我选了法律,没想到我这个性格,倒算是和法学一拍即合。”
“大学四年我是真过得蛮开心的。当然,不开心的也有,不过都是小插曲了,有几个神经病的和我折腾。但不是校园欺凌的那种,当时我的体重也慢慢下来了,恢复成一个正常人的那种。我的心理医生对我说,‘因为你可以接受真实的自己了,也就不用维持着一个胖子的体型,去恨这个世界’。心理学是不是很有意思?我后来的胖,那居然是我的一种不自觉的选择,因为我只有这样胖着,我才能去恨这个世界。”
“说起来,你表妹的那个案子,当时让卓小雅找心理医生,也是因为我隐约知道她那段时候最需要的不是来自于我的帮助。虽然我不知道她当时是怎样的心情,但我觉得在人生的某一时刻,人的感受应该是相似的。”
“到现在,那么多案子做下来,我已经可以接受并理解世界由善恶组成,人也是非常复杂多面的生物。可以说,我对这个世界的敌意早就放下了。但是,你让我回忆一遍曾经发生的事,我多少还会痛。”
“人之常情。”
说到最后这句“人之常情”的时候,邢云朵再一次一口气喝下了糖浆一样的咖啡。唐浅没有去阻止她这个动作,因为她多少明白了——或许这段过往邢云朵已经完全走过了,但是代价,是留下了一个嗜糖的毛病。
美人儿像是看穿了她的想法,对她调皮的眨了下眼睛:“医生说过的,如果这个习惯戒不了就别戒了,勤刷牙漱口就好。现在社会嘛,谁不带着点神经病生活着?”
“也是,”唐浅说完后,往自己的咖啡里,再加了几块糖,和她隔空干了一杯,一饮而尽,“算是陪以前那个你,喝一杯。”她说。
“以后呢,我也会一直陪你的,如果你想喝甜的。”
邢云朵笑着的眉眼里,已经没有刺痛。
“网上的那些评论,我先帮你把它们熄下去。”唐浅又说。
“怎么熄?”
“微博热搜发酵需要时间,只要放一条更爆炸的消息就行了。”
“你还有这种消息?”
“相信我,真有。本来打算卖钱的,不过为了自己的女朋友,还要这个钱干嘛呢?”
第37章 案四,05
唐浅很快向几家媒体的朋友传了一条消息,直指当红男星若干年前靠发妻上位爆红后一脚将后者踹开,再搭上当红小花抄cp,最终把自己炒成一线的连环故事。邢云朵在看到她的文件夹之后惊的下巴都快掉了下来,只想问她说为什么你N年前要去跟这个男明星?他当时并不出名。
“做我们这行要有些前瞻性。当红的时候你跟个若干年,浪费钱不说,万一你好不容易跟到一个大料,对象已经过气了怎么办?我当时也没想跟他,跟的是他另外一个艺人,现在后者早就过气了。当时也就是在跟目标人物的时候带了一下他,就觉得他未来会红吧!”
邢云朵只想给他鼓鼓掌,又问:“你这样的文件夹还有几个?”
唐浅白了她一眼:“刑律你有没有人性,都爆出来以后我日子过不下去的时候,我还怎么让自己活了?再说了,一个就足够给你把热搜裆下去了。”
“我主要是觉得吧,律师也蛮苦逼的。我先跟着您转行,我给您当助手的那种。”她的眼光也不知道是对着哪一个文件夹,亮晶晶的。
唐浅面无表情的收起了U盘。
但无论怎样,这一波操作直接让邢云朵刚刚被连带着上了的热搜直接往后连退二十几位一点水花都没有再溅出来。这结果,让邢云朵多少松了口气。
案件需要公开,结果也需要向大众告知。但案件尚未完全清晰的时候,会导致结果被评论所挟持。微博断案,死刑起步——这对于任何法律人而言,都不是什么好事。
三日后,邢云朵再去了一趟看守所见陶桃。这一回,她带着的是和唐浅一起整理完卷宗后的整理版。那四百多页的卷宗,最后变成了薄薄的三十多页A4纸。
再见她,陶桃没有上一次那么激动。她的神态比上次缓和了些,看着邢云朵的眼神虽然是既没有愧疚也没有厌恶,但依旧有那么一些不以为然。
邢云朵刚想无视这个眼神,先和她对一下案件的行为经过。还不等她开口,陶桃抢着对她说:“我有些话没有告诉案件承办人,就在等着告诉律师!我知道那句话的,不说从宽回家过年!”
邢云朵维持着平和的面容,绝望的坐下,决定先听陶桃的那些没说的话是什么。她办刑案最怕听到的几句话里就有这一句,就是总有犯罪嫌疑人认为他们不说承办人就什么都查不到——每次她都想吐槽说你们能不能睁大眼看看清楚现在是公元多少多少年,还在用二十年前的刑侦手段来定义今日?真以为你们不说,别人就什么都查不到吗?最后事实总会告诉这帮人,你们想的这是错的,错的!
“是什么?”只是吐槽归吐槽,职业要求也会让邢云朵在此刻,选择先听。
陶桃用一种电视里看到的夸张姿势,也不算悄声的悄声说:“其实他们少抓人了,我不是一个人,我们是一个公司的!”
邢云朵背后一凉,原先松散的心思立刻收了起来——她知不知道自己说了多严重的话?
“你详细说一下。”邢云朵的神色正了起来。
陶桃不可能知道她内心的变化,只是见邢云朵紧张了起来,也知道自己说的话肯定是有些用处。于是继续说:“是这样的,其实我是有公司的人。你们平时看到的营销号抱团在一起转发啊,仔细去看,没回都那么几个再转发。只有两种可能,一,要么大家都是同一个公司的。二,要么大家都是相似的内容,抱在一起会容易红。”
“你属于哪种?”邢云朵一遍记,一边问她。
陶桃摇头:“我哪种都不是。承办人也没看出来其实我是有公司的,因为你去看我的号就会发现我根本不转帖子,我就是一个人在战斗的那一种。”
“你那叫一个人在犯罪。”邢云朵睨了她一眼。
陶桃不以为意,继续说:“随便你说吧,就是这个意思。公司觉得我这样的号,如果抱团一起了,就体现不出那种虽千万人而吾往矣气势了。所以基本上,我都是单独行动的。我们公司有好几个营销号,都算得上是粉红的那种。美食的,宠物的,明星八卦的,都有。公司其实找到我的时候,我还在经营那个高中生活那些事,公司本身是想把我往校园爱情这方面经营的。也没想到,后来会变成一个带了些社会性质的营销号,更没想到,到最后我还变成公司最赚钱的。”
“虽然和公司想的不一样,但流量为王的时代,大家就看结果。刚进公司那会我还需要打卡啊,做公司其他的事,就等于是一个全职员工。到后来我火了,就开始不用坐班,钱也不是按照工资来算了。到现在,基本上我也不需要进公司,只需要在家里坐坐,每天花个两三小时经营一下号就行。”
邢云朵皱着眉,问她:“那案件发生的时候呢,公司给你的账号提供过什么支持?钱又怎么算?”
陶桃回她:“公司给我交社保,会给我刷刷数据,买买粉丝,还会控评,当然我赚到的钱需要分给公司一些。”
邢云朵的眉头皱的很紧:“所以你的意思是,公司都知道这一切,他们还会从涉案欠款里分掉一些?”
“没有,敲诈勒索这事,我是自己一个人做的。钱,也都是我一个人的。这钱为什么要分给他们?我自己弄得事情。”陶桃立刻就把邢云朵的思路给否了,完全不知道自己这一否差点把邢云朵心脏病都给折腾出来。
“那你想表达的是?”邢云朵决定自己也不想了,把主动权给她。
陶桃神色得意:“这些日子我也多少懂一点了,什么叫主犯什么叫从犯。你出去后和公司联系一下,让他们替我分担些刑法。毕竟他们给我刷过数据,社保还在公司里缴着,公司员工出事了,老大也有事的嘛!你去找一下运营总监,名字电话我一会告诉你你记下,让他出点钱找个人,就说这事这人主要负责的,我就是一个打工的!你说这个计划怎么样?”
再一次,邢云朵后背发凉——这特么都十来年过去了,这人骨子里怎么依旧那么坏?
出看守所的时候唐浅已经在外面,买了瓶她最近的新欢元气森林的青瓜汽水给她。在那次谈话后,美人儿倒是有段时间不喝太甜的东西了。邢云朵将那瓶气泡水一口气大半瓶灌下去,才觉得心里那口气消下去大半。
她把刚才和陶桃说的话大概和唐浅重复了下,关键是最后面那些。说完了,才说了自己的感受:“我有的时候觉得人是可以改变的,有时候却又觉得人的本性就在那里摆死了,这么多年过去了,这家伙怎么还是这个样?以前欺负我那时候,老师看到了,她让男生给她顶着,明明她才是挑起来事的。好吧,现在十来年过去了,都涉罪了,她怎么想的还是十年前的这一出?别人有病吗?爱你爱的和你一起坐牢?再说就算有这种人,我也想抽这种情圣几个大嘴巴子。都2020年了,刑侦学都发展到什么水平了,这帮人还以为只凭几句话就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了?”
唐浅安慰她:“你可以对她说滚,做不了解除委托吧,反正你家快拆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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