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地居民中涌现了反对影法司官僚的自治派,经过早期的几番冲突和协商,最后影法司让步,基地的生产生活由民选委员会组织。在委员会带领下,基地不再随意接收难民,迅速动员乃至强制全员投入生产,集中资源重新分配,大半年过去,基地内外形势终于稳定。
但影法司依旧悬置在基地之上,不仅主动包揽了基地防卫军的人力和装备,甚至也安插了他们的人身居委员会高层。其中包括原就是影法司属基地政府官僚的高矗,但他自己内心却渐渐倒向了委员会自治派。
“现在前线告急,影法司急于利用这个机会强军,壮大他们在两界的威信,或者至少坐稳对于妖界来说的‘人类代表’之位,并让新辉回到他们的掌握之中。现在新辉看着平静,但自从上次大会,两边关于组织援军一事再度爆发了冲突,其实内部势力之争基本回到了刚起步那时的两派对峙状态。区别是当时影法司地位还占优势,如今却是关系到他们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这一次矛盾之后,不是委员会解散,就是影法司亡。
“所以影法司急需拉拢发展自己的力量。妖怪,哪怕只是没什么灵力修为的少年小妖,只要能凑数的他们都会尽心拉拢;而且你那个朋友看上去,恐怕也不只是什么无名小妖吧?”
欧阳吉微怔:“……那也不至于连进也不让进吧?我们对你们的派系斗争又没有兴趣。”
高矗不禁扯了扯嘴角,对她苦笑一下,好像在笑她天真,摇头:“新辉现在就像一个海上漩涡,但凡有外物靠近,都会被它狂暴的引力拉扯、撕碎;有战斗力的妖怪或人类只要进入,不论其本身怎么想,都无法避免被卷入其中了。你不是影法师就算了,她是妖怪的话,这个时候冒出来,让我们两边都很难办。影法司铁定会想法设法拉拢她,我们这边也有一些极端派可能会为了防止她倒向影法司,宁可先下手为强除掉她。所以总之,你们如果本来是打着到新辉过平静生活的算盘,我很抱歉你们的期望无法实现了。”
欧阳吉皱了皱眉,话说到这里,她也已经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围绕权力的派系斗争向来都是你死我活的,伤及旁人无辜也是太正常的现象,哪怕是她刚入职时偶尔从一些前辈那里听了一耳朵的职场同事、上下级关系都足够劳心费神,更别说这种事关军政实体的权力纠葛了。
只是,末世大敌当前竟然还忙着内斗争权,欧阳吉都能从高矗的脸上看出他的无奈。
高矗收起苦笑,望着她的眼睛,似乎很认真地补充说:“小吉,先不论你那个朋友,如果你想自己留下的话,我可以确保没人会找你的麻烦,让你过上平静普通的生活,和我们基地大部分的工作者一样。我觉得新辉基层员工的假期薪酬也不差,做四休三,十小时的工时;管饭管住,一天三顿能保证你吃饱,午餐有肉……在这世道应该还算可以吧?”
欧阳吉点了下头,但依旧拧着眉道:“你不要那样叫我,都是成年人了,叫小名怪别扭的……而且夕不只是我的朋友,是女朋友。”
嘶,说出来了,她终于说出来了!欧阳吉耳朵悄悄的红了,抬手捋了捋耳侧的发丝。
高矗愣了一下。
“哦、哦……是嘛,抱歉,真抱歉……让你觉得不舒服了么?”他好像呆了一会儿才从欧阳吉脸上认真的表情确认这不是玩笑话,“咳,我没想到你们是真的……”
欧阳吉犹豫了一下摇头,露出有点羞赧的浅笑:“怪我一开始没有说清楚。谢谢你,但如果夕不能进基地的话,那我也不打算留下了,我们是一起来的,要走也该一起走。”
不知怎么,这话刚说完,高矗的神情多了有些许窘迫,竟将倾身将手心覆到欧阳吉放在桌面的手背上,急道:“你没必要委屈自己!现在外面到处都是恶灵、修罗,她那种妖怪或许还有几分能耐,可你一个凡人出了基地又能过上什么日子?就算去依附过路站吧,你们要老蹭过路站的东西不还也很快会被各基地的监控员发现,到时候影法司一样会来追踪那个妖怪。你还不如留在新辉,起码我也会护你……”
欧阳吉冷不防手被男人摸到,下意识心跳突突,瞪大眼睛抽脱开手:“不、不用了!谢谢你的关心,高矗,但我真的不打算再麻烦你们,真的,你别再劝了……啊?!”
两方话音正叠在一块,瞧着高矗眼神变亮,欧阳吉抬高音量憋红了脖子连退两步,却不想这时脚下地面猛地震动起来。
一时间地动山摇。吊灯来回摇摆,墙面画框哐啷啷抖得发响,啪嗒一声高矗扶着桌面低头,刚才搁在桌沿的镜盒竟是滚落下去!
顿时两人都停下话头。欧阳吉也慌忙就近扶住桌面,小脸紧绷,直视拧紧眉头打量四周的副委员长:“我记得这座城市原本不在地震带上?”
“不,不!”高矗显然也很惊慌,但他习惯性的只是板起脸,面色苍白,“新辉基地的城墙动用了当时我们国家最顶尖的建筑技术,又集结了当时能召到的所有影法名门高手,布设了几十层的结界,八级浅表震中都不至于撼动它到这个程度!”
话音未落,又听咔、咔,咔擦几声,高矗身后的落地玻璃竟是密布细纹,转瞬就到了临界,哗啦崩碎。冰冷刺骨的风迅速挤入,欧阳吉吓得“啊!”尖叫了一声。
“我、我们在下沉!”欧阳吉扭头看看,迎着风声音也不觉抬高,“是不是这里要塌啦?你知不知道什么安全通道,我们快跑吧!”
高矗却没动,咋舌一声,紧缩双眉,转头瞟了一眼空洞的窗户,当即转动钥匙拉开办公桌的右下抽屉,从里面拿出两把手.枪和一沓符咒黄纸。
“会用影法枪吗?往后勾开保险,放入弹药,握住枪把,瞄准目标扣扳机。”他抓着其中一把银色小巧些的枪头,随手将一张符纸卷起合着它一同扔过桌面,欧阳吉松开两手将它们抱住,脚下却突然不稳向右边倾斜,吓得她赶忙单手握好枪空出一只手夹着纸同时抓紧桌沿,斜侧身子平衡重心。
但整个地板不仅在加快下沉,甚至开始明显侧倾,欧阳吉只感到自己才刚稳住两秒,转眼人就不由自主跟着桌面往下滑。
“这真真要塌了啊啊啊——!”
欧阳吉几乎吓呆了,过去她和哥哥长期生活的小镇基本没有地震过,唯一一次因附近省份地震受到波及有震感,也只是在当时四层的中学教学楼里感到桌面晃了晃。那会儿因楼层不高大家求生欲又十分旺盛,震感一来全校师生很快就冲下了楼聚在操场,后来又因几乎是个乌龙而成为大家的谈资而已。她哪里遇上过这样强烈的楼房震动,而且人还被困在三四十层的高墙之上,根本来不及跑也无处可逃。
高矗闭了闭眼脸色煞白,细密的汗珠打湿了额前的细小发丝:“怎么会……城墙内部在熔化!”又来不及犹豫,对欧阳吉大喊一声:“来不及了,你跟着我做!”
随即就将多的符纸攥成一把塞进裤兜,留了一张夹在指间念动个七八字的咒文口诀,光芒一闪,就化了颗拇指大的青色圆丸,用指尖勾开他手上那支黑色枪管后的保险阀,打开一个指宽的口子,将圆丸塞进去,枪身刻印的一段阴纹骤亮,形成一个箭头的模样。
欧阳吉咬牙强作镇定,稳住心神,紧跟着将那意味不明的短口诀念了一遍,手中的符纸登时橙光大亮,十分耀眼,很快化作一枚橙红的圆丸之后,她也顺利地用力掰开保险阀将它塞进枪管。
高矗只用余光瞟了一眼欧阳吉经过引灵符发动的灵力,就吃了一惊多往她脸上扫了两眼,用持枪的手背托了一下眼镜。
“小吉,你很有天资啊!要是早几年和平时代,你这种灵胎被发现了,影法司那几家名门肯定都抢着收你为徒!”高矗难得扬了扬嘴角,只是难免有些苦中作乐的意思,而后转向窗口,咽了咽唾沫,“好了,你跟紧我,我们从窗边跳下去!”
脚下又是一阵咚隆隆巨响,地板倾斜得更加厉害,人被桌子带着向侧墙撞下去,欧阳吉震惊:“从这么高的地方跳下去吗?”
但也只是一句惊叹,年轻姑娘没有犹豫逗留,紧跟着高矗撒手,在桌面往侧面滑下去的同时往已是斜坡的地面上端跑,绕过桌前,半抓桌沿一步步挨着来到只剩一圈玻璃渣吊挂的窗前。
高矗从腰后拔了支短刀狠狠刺进窗边地板,扒在那里:“不要害怕,往下跳!但也不要闭眼,注意墙面应该有很多窗户和空调机箱,刚才的灵符咒语启动的是链□□式,你看准一个地方开枪,会发射锁链镖扎进墙面,不会摔下去的。不用怕,你跟着我跳就是了!”
话音未落就先远去,高矗把刀留在地上,给滑下来的欧阳吉用脚踩住支撑身体的余地,自己起身往外扑出。
欧阳吉被狂风吹得眯起眼,左手还伸在后方虚扶着桌沿,岔开两脚稳住重心,右脚踩住短刀的刀面当踏板,小心翼翼地往外探身,看到镇定果敢的副委员长飞快下落,转眼变成一个黑点,而后果真一道青色光链闪过,绕过墙体一处外伸的阳台的栏杆。
既然如此她也没什么好犹豫的了,当即跟着闭闭眼,咬牙左手往身后桌面一按一推,大跨步高高地从窗口跳出去。
腾空的那瞬间,她想起和白玄夕对战犬妖时的事,那时她从旁边看着人吊在墙外都要吓傻了,现在亲自从近百米的高空落下,倒反而也没那么害怕。
只是风吹得眼睛几不能睁,失重加速下坠导致心跳得像要蹦出嗓子,欧阳吉大脑一片空白。
当黑色的影子从身边嗖的掠下时,欧阳吉怔怔中刚刚反手一枪射中了与高矗选择的同个阳台栏杆。
栏杆被那道黑影转瞬击碎。
青色的闪光和黄纸在空中飞舞,欧阳吉抵达时却只来得及看见殷红的飞沫和脱落掉在阳台上、碎裂歪斜了的眼镜。
“不、不——!”
橙色光链所绕住的那截栏杆,紧接着也被一道黑影冲垮。与此同时有漆黑畸形的巨爪扒住阳台,扭曲的人形翻了上来。
随着基地内城的门缓缓打开,苍发羊角的瘦削老人刀锋倒竖,直指地面。
他缓缓阖眼,再一瞬怒瞪,大喝一声:“熔金领域!”
一双浑浊的眼睛立刻亮起猩红,权能被最大限度发动,这一次领域从一面城墙覆盖了整个基地,无数的高楼和厂房随着那一把正在缓慢熔化的刀刃一同垮下。
就好像看着一个冰淇淋蛋糕融化成说,又像放了气的巨大气球慢慢瘪了下去,曾经人影法司引以为傲的固若金汤的末世要塞正在不可避免地走向陷落,犹如到了季节就必然被一阵寒风吹散凋零的残花。
银发的白狐女妖将一把铅色匕首从瘫倒门口的男警卫胸口抽出,将刀刃靠近嘴边,伸舌舔了舔殷红温热的人血,媚色天成的眼底摇晃着更加病态的兴奋:“嘻嘻,味道真不错呀,当妖怪就该尝尝人血人肉的滋味,不然真是白占了这么珍惜的身体。”
羊妖老头浑身因耗费体力而打颤,死死瞪大的双眼开始向外渗出血水:“我劝你别太过分了,‘傀儡师’!”
修罗傀儡师听到那苍老凌厉的一喝,愣了一下,哈哈大笑,转身一面抛着匕首一面摘下工作福的制服帽款步走近老羊妖:“老头,何必这么古板呢?反正新辉这回必定要毁在你的手上,全基地三十万条生命马上就要因你而亡,又何必管我一个开门的捡漏,捞一两个死人尝尝味道?”
白玄莫闭眼,血泪顺着他皱纹遍布的脸庞染红了下巴上的一把胡须:“人而食人,天道不容!咳……罢啦,是老朽甘与尔等恶鬼同流合污,此番拉三十万条性命与炼金君主陪葬,老朽之罪,恐怕比这些修罗恶鬼更重……只是巫女大人之仇,莫不可不报,为苍生万代,暴虐君主不可不杀,纵天道将下严罚,老朽,也认了!”
地面疯狂地震动,巨响犹万千雷霆齐发。
占着北冥曦身体的傀儡师振臂大笑:“哈哈哈哈!疯老头子,你干得好啊!即使你不曾与我们的父神订立契约,你的灵魂也已经是我们的一员了!精彩,精彩!有你在,凭这次大破新辉的功劳,我也一定会得到父神的第一嘉奖,哈哈哈哈!”
白玄莫阖上的眼又睁开,强迫自己不去在意她的话。血泪滴落在地上,嘀嗒地响。
因城墙塌陷,基地上空的结界也很快失去支撑,被撕裂了一个大洞。
无数的恶灵正伴随着碎石片砖下落,如同一场诡异的黑雨,被玫瑰色的晚霞映照出腐败的色泽。欧阳吉看上去就像混在这场诡丽而致命的倾城大雨中,追随着满脸是血、枪也脱了手的男人继续坠落。
纵使是在空中,漆黑的利爪仍从四面八方向她贪婪地伸来。
原来凑近距离,恶灵的身上带着令人恶心的气味,它们的叫声令人绝望而麻木。
欧阳吉感觉自己有些冷。狂乱的心跳声好像正在远离自己而去,地面很近了……
湛蓝的刀光刹那间横扫而来,近在咫尺的漆黑利爪被纷纷斩断。
“欧阳!”
熟悉的有些沙哑的声线显得格外焦急,甜腻的月桂香卷了上来,欧阳吉意猛然恢复清明,下一秒就被纤细而有力的臂膀圈入女人温暖的怀中。
欧阳吉嗅到她近在咫尺的气息,连忙紧紧回抱住她的肩背:“夕!太好了,你没事!”
“欧阳,你没事吧?”夕贴着墙面跃下,扔开灵器长刀,左手揽住欧阳吉的腰身,右手五指张开向墙体伸去,“‘炼金领域’。”
无形的领域展开,铜手指尖在碰到墙面的同时熔化,附在墙体表面,就这样夕熔了半条手臂在墙壁上拖了长长一条金属印痕减下速度,这时看高度离地不过两三层楼了,估摸着自己妖化的力量可以承受,就闭眼熔断前臂与墙体表面相接处,揽着欧阳吉跳了下去。
着陆还算顺利,夕放开欧阳吉,后者终于再次有了脚踏实地的感觉,激动得眼眶微微发热,望着夕看了两秒,拥上来仰起脸吻住她。
明明只是分开了几个小时,欧阳吉却感觉她们仿佛有一整年没见了似的。
夕微微一怔,随即合眼,左手扣在心上人的后腰处,热情地回应,不多时拥着欧阳吉且吻且退,转眼被小Alpha抵在了墙根,两人这才各自喘息着分开,只是依旧挨得很近,四目相对,映着彼此的眼中有些迷离。
但毕竟情况紧急,没过两三秒,两人很快恢复冷静。欧阳吉开口有点颤抖,但话语很快重归顺畅:“我刚才还以为我死定了,还好有你……对了,副委员长遇到恶灵攻击,比我还先摔下来了,不知道他怎么样了,但那个高度和恶灵,恐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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