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这事做了是为你好,无论你要怎么恨我也无所谓,何况我还哪有那么多时间让你去恨呢小朋友……
说完这些,沈悦清又抹了把脸轻声笑着:“我去准备年夜饭,今年要加两双筷子,咱们吃这最后一顿热闹。”
蒋易现在一颗心和脑子已经双双纷乱,全然没注意到她说的“最后”,面朝镜子背对门不愿看她,手指硬生生怼着洗漱台,胸腔里前所未有的难受,却也说不上来具体是因为什么,只是特别想哭。
沈悦清发现自己现在只要一看他眼泪就越发收不住,慌乱出了卫生间,走进客厅前,她用最快的速度把眼泪收住,努力稳定了点情绪,简单给客厅里坐立不安的两个老人打了声招呼后,像是逃走似的带门离开了。
客厅里瞬间安静下来。
贺娉朝卫生间望了好几眼,想上去又怕引起蒋易的应激反应,只得坐在沙发上抹泪,口吻悔极着:“是我们害了阿丽母子,是我们对不起他们啊……”
文千凡没说话,闷着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都怪你——”贺娉拽住老伴衣袖,面色痛苦的垂着眼泪:“当初一念选了公司不救听白,过后还撑着你那老面子和女儿怄气,几年不问不让管,现在好了,你看看都把阿丽害成什么样了,文千凡,你这辈子糊涂的这一回代价有多惨重看见了没!”
贺娉说到这几乎已经泣不成声,摇着文千凡的手臂痛苦道:“女儿让你的骄傲和自私害成什么样了,文千凡,你把我健健康康的女儿还给我……”
文千凡自己也没想到事态能发展成这个样子,心里头一片苦楚和悔意,心觉现如今无论做什么来弥补女儿和外孙,似乎都显得格外苍白。
这时,卫生间的门缓缓张开,蒋易从里面出来慢慢走上前,眼睛通红一片,神情隐约透着一丝怨恨,忍了很久才没又哭出来,握拳深呼口气尽量克制住自己,看着文千凡:“为什么什么都不管?”
文千凡抬首看着自己这已经七八年未曾见过一面的外孙。
当初文氏集团因为一些致命性的商业行情原因没把控好,导致公司出了很大的资金周转漏洞,甚至还濒临着要以已经是空壳的躯体押了还债的地步。
墙倒众人推,昔日那些鼎盛时期一块“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的合作伙伴能真正愿意站出来帮他文千凡支撑着文氏集团的恐怕一只手都能数明白。
接到女儿的电话时,文千凡正携着发妻艰难的四处躲债,焦头烂额着想要东山再起又发现似乎一切都已经不可能。
别说是要他一下给两百万的治疗费,就是让他立马拿出两百块可能都不是一件能办得到的事。
这是他当时给女儿的答复。
然而事实是,文丽知道父亲和一家上市公司签了个什么合同,那边刚给他转了三千万的周转资金,她求着父亲说只要他能帮帮蒋听白,无论要她做什么,就是要让她放弃蒋听白回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个“门当户对”她也答应。
只要他们能帮蒋听白,她什么都能答应……
但是这笔资金少了一分都不行,起码文千凡按照自己已经计划好的东山再起路线是这样的,再者天天上门来要债的那些人也不能不理,心一横,他便把电话果断挂断了……
“这些你给我妈说过吗?”蒋易叹了口气,一时间甚至连恨也不知道该恨谁了,总之你们人人都有不可说请的苦衷,再恨下去也是显得多余,总之还挺讽刺,他忍不住自嘲的笑了一下。
文千凡缓缓摇了摇头,他那时候要担心的事太多,每天过得焦头烂额,甚至就连喝口水都能感觉自己已经没有什么时间和精力来吞咽,根本没有多余时间放眼于别的事。
过后文丽什么都不问就把号码换掉,带着儿子把城市也换了,具体去了什么地方文千凡不得知。
况且那时候她的这番举动,在同样骄傲得不可一世的文千凡眼里,就等同于在以一种沉默的方式来向他宣战……
文千凡并不能接受女儿的尖锐,像是要惩罚她一样,即便后来情况稍微能由自己控制了,也怄着一股气再没管过她,试图等着女儿服软自己找回来的那一天,谁能想这一等就是好几年……
看来他确实是低估了女儿在他身上遗传过去的倔强。
贺娉看不得这对血浓于水的父女处得像是陌路仇人,更不忍心自己唯一的女儿带着她的外孙子漂泊别处人的故乡,也尝试着寻找过女儿,文千凡不允许,她只能暗暗托人,却半丝消息不能查得。
她心里十分清楚女儿是个很聪明的人,如果真不愿透给任何人行踪,那么任何寻找无疑就是大海捞针。
如此过了能有大半年,仿佛是老天爷总算愿意给贺娉睁一次眼,机缘巧合中她和一心想要在大城市白手起家结果却输了个狼狈,决心回老家另寻出路的沈悦清遇识了。
也经由沈悦清给文丽带了些话,但是无论她如何说,女儿还是不愿意见她,老天爷开的这次眼于她来说似乎并没有带来什么实质性安慰。
贺娉也试图劝过文千凡,结果和女儿那得来的回答并无差别,这是一对脾性骄傲和倔强到骨子里的父女……
贺娉想要补偿,每年除夕前后都会不定期给女儿打去一笔钱,起初打去的前两次她也收的,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就不再接受了。
蒋易哼笑了一声,拿来的那些钱除了让他那赌徒后父拿去砸在赌桌上,还能留多少,与其让这赌徒输完了留着一股戾气朝他和老妈拳打脚踢,倒不如原封不动一开始就不要收。
当然这一切丽姐不说,蒋易一定也不会提,贺娉什么都不知道,只想着也许女儿也一并把她恨下了,心里头十分难过,却仍旧每年都定时打过去,仿佛这样心里头才能稍微踏实些……
她也以为女儿这么些年从未联系过他们,应该是一直都过得很好的,谁能想到接到沈悦清电话赶来H市时,见到的能是这一副样子……
贺娉只觉得自己这几十年间积攒而出的愧疚,仿佛在这里,已经快要化作眼泪,几乎一次性便要流干了。
“小易,告诉我们吧,”文千凡已经巍颤的老音抖得十分厉害,像是许久未曾张口说过一句话,嘴皮子竟有些不由自己控制的不住抖擞着:“你妈妈究竟是怎么了……”
说到这时,这要强了一辈子的男人,也心硬了一辈子的男人再也化不去堵塞在鼻孔间的酸涩,垂了一滴浊泪在交握膝盖间的双手上,绽开出一片水花。
蒋易红着一双眼看了文千凡一眼,然后扭头深深望着被捆在房间里的丽姐。
虽然什么都看不到,但他分明能清清楚楚感受到隔着一堵冷强的卧室里,一定有个女人弃了假寐,正盘腿坐在床上低声唱着别人听不懂的B市方言童谣,清亮眼眸里兜着两潭汪洋,每唱一句,汪洋的水便要洒出来一些……
D市晚弘机场。
沈邪戴着一只口罩,站姿有些随意的背靠着机场二楼护栏,一手插衣兜,一手摆弄手机,不时抬起头在机场来来往往的密集人群间寻找熟悉的身影。
春节期间的客流量总是要比平常大得多,视线也会受到一定影响,沈邪在一波波于脑海里恍成虚影的人群里抬头看了好几眼,看一下要眯缝着眼睛歇一会,实在有些费眼神。
“这位帅哥好生眼熟哪,”一抹修长浅蓝背影贴在沈邪身后,用没拿行李箱的右手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语气欢快着:“要不要转过身来把口罩摘了,让我看看是不是我那二哈弟弟。”
声线再熟悉不过,沈邪笑了两下,转过身来的间隙一并将口罩取下了。
来的人正是沈真。
“快快快抱一个,”还没等沈邪开口叫姐,沈真不由分说便是一个大熊抱:“一年就见这么一回,可想死姐姐啦!”
沈邪让她勒得有些喘不上气,重重呼气笑了一下,同样回抱住她:“沈小姐没拖家带口啊?我姐夫呢?我小外甥呢?”
“你姐夫手头还有些项目没处理完,小外甥让他奶奶接回去了,我让他忙忘了带着你小外甥再一并过来,”沈真放开他:“估计要赶上饭点才能过来,我等不及他两父子,自己先过来了。”
第86章
沈真就一风风火火急脾气,这一点沈邪比谁都清楚,小学让她带了六年学校,有时候会因为偶尔的一个小迟到让这急脾气收拾得连亲爸亲妈那都不敢告状,整整受了六年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的憋屈日子。
以前觉着挺委屈,现在想起来,到莫名有一股很熟悉的温暖,沈邪忍不住笑了笑,随手拉上口罩替她接过来行李箱,揽着她的肩膀往机场外走。
这一对姐弟无论是身高颜值亦或是气质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都十分吸睛,过路行人忍不住拿眼看了他们好几眼,不时低头接耳着。
沈邪看见这场景,忍不住便会想起初到H市追小贼时在小巷里那一群群不分年龄,不分性别的目光……
说到H市,沈邪突然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他发过去的消息蒋易已经整整超过三个小时没回了,是在忙什么吗?能忙到回一条消息的时间都没有……
沈邪想着想着忍不住要去拿手机看看有没有新消息提醒时,旁边沈真含笑道:“哎我说,你什么时候出门学会戴口罩了?你不是经常说,戴口罩会让你这发光体的光芒至少折损百分之五十,渐而导致在你身上发生的回头率也会下降百分之五十的吗?怎么,现在不怕产生对你不利的影响了?”
沈邪笑笑,半开玩笑半认真道:“没办法啊,我这张脸特别招摇过市,怕家里那口子再为我这挡不住的桃花呷醋。”
“哦哟——”沈真笑着拍了一下他的肚子:“你成长得不错啊小伙子,懂得在你姐面前平平无奇秀恩爱了。”
“人总是在成长的嘛。”
沈邪哈哈笑着,心里头想的却是,这可不是在秀恩爱,要是处理不好,我那小孩子真会吃醋的。
取车出来上了车后,姐弟两又有的没的扯了几句,沈邪犹豫良久,才下定决心般说:“姐,明天初一的坦白你得站我这一边。”
沈真还没来得及收回脸上格外女神经的笑容,闻言怔了怔,半晌慢慢敛去笑意叹口气,看着他:“阿邪,你真的想好了么?不是因为一时过荷的荷尔/蒙,不是一时的新鲜感,也不是一时的吸引,而是真正正想过,就要和那小朋友一块了?”
“嗯。”沈邪琢磨自己这一辈子点下的头估计就这回最坚定,最认真了:“就是这样想的,要和那小朋友过一块了。”
沈真停了片刻,轻声问:“那如果爸爸和妈妈就是不同意你们在一起呢?况且……”
况且什么也不用她再明说,沈邪心里清楚,况且这种恋爱关系经不起白日曝晒。
“不同意我也要和他在一起,”沈邪手指屈着摩擦在方向盘上,口吻很轻却异常坚定:“这种举动在爸妈眼里是不懂事也好,还是绝不容许被接受的也罢,这一回我就任性下了。”
毕竟人的一生中,能让自己在最应该成熟的年龄里不顾一切任性的也就那么几回,何况这场任性于沈邪来说,已经是无法越弃……
他从来没像现在这样一般坚定,告诉自己无论怎么样,也一定要认认真真把这件事做完做满意。
蒋易一直平稳着声线把这几年发生的事全部说给了二老,间途曾不止一次怀疑自己是不是得了沈邪真传,否则为什么会东一点西一点的省略了那么多内容,甚至省略到他自己在很多细节之处或者是于他来说很重要,于他们来说的确没什么必要的部分。
比如丽姐不管不顾扔下他,跟着外乡男人远走高飞的草/逼事。
说完时,蒋易只感觉整个人口干舌燥,缄默着端起沈悦清给他们泡的茶,闷头作开水喝了整整半杯。
“是我和你外公对不起她。”贺娉说着说着又一连滚下一串泪,起身上前去轻轻握住了蒋易有些冰凉的双手,看着他:“这些年你跟着她也多有受累了。”
“无所谓了,都是过去事,说这么多干嘛,”蒋易拿开贺娉的手:“既然你们想知道的我都告诉你们了,那麻烦你们怎么来的怎么回去好么?”
这话一出,贺娉又是一阵无言泪,仿佛她真的要在这验证一下,女人就是水做的。
倒是旁边一直沉默不语,颔首低眉不知道垂了多少眼泪,却不愿弄出一丁点声响让在场另两人察觉的文千凡不动声色擦了一把眼睛。
“这事不能不管,”文千凡一双浊眼满含晶莹,有些老气横秋的语气里透着与生俱来的不容置疑:“我要把你娘儿俩接回B市。”
这么多年,再多的苦,女儿外孙儿也吃够了,单凭这一点,还有什么敌对,还有什么倔强,还有什么骄傲不能放一边呢……
文千凡几十年来,第一次让无边无际的痛悔紧紧包裹住了身躯。
“小易,”贺娉听到几年中第一次就与女儿倔强战率先低头的丈夫总算松口了,眼泪又是一波接一波的望着蒋易:“给我和你外公一个赎罪的机会。”
蒋易仰头深深呼出一口气,眼神冰冷着看向文千凡,冷笑一声:“这是新年第一美梦?”
贺娉闷声拭着泪不说话,要开口说话时,让缓缓起身的文千凡先接过话头了,只见他深深盯着蒋易道:“我只是想用实际行动告诉我女儿一声,我认输,我错了。”
蒋易停了很久没说话,眼尾垂下两滴泪,唇角兀自勾了一下,那个谁和谁十几年的战役,某某赢了……
虽然代价惨重。
“我不想多说别的,”蒋易走到门口停住,过了很久才又狠狠吐出口气,低声开口:“外公外婆去看看你们的女儿吧。”
卧室里的丽姐絮絮念念低语唱着一句不成一句的童谣,整个人望向窗户外的神情格外安静,格外认真,认真到甚至自己多年未曾见过一面的父母走进来时,也并未察觉半分。
嘴里仍是只有她自己能听明白,或者说能理解的童谣。
贺娉看到女儿一瞬间,整个人几乎哭得晕厥过去,再没半分力气走上前,只能扶着门框掩面而泣。
只见文千凡在书桌上拿了一张白纸和一支笔,慢慢走上去,将笔放在文丽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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