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若是再以我门纯正内劲注入,便会无法支撑,引得丹田破碎。”
五王爷磕完手下带来的瓜子:“所以你们那会儿才假意被扔出去?难怪难怪。”
他站起身吩咐下去,燕山卫的兵士们得了令,前去查处孙府。
当那些明晃晃的名册与枯骨见了光,在场的许多武者仿佛失魂落魄。那些想要趁乱搜刮点东西的人也暂时歇了心思,只怕出了头,便会被众人打压下去,到时偷鸡不成蚀把米。
裴兰秋靠在阴影处的树干上,看着他们忙碌。余光瞥见那道绯红的影子,面具下惨白的嘴角勾了勾。
他低下头,压下喉头越发明显的腥意,冲不远处的龙华奕点点头,便悄无声息地遁入阴影中。
五王爷把手里还没露出个瓶盖的药丸塞回去,无奈望天。
算了,各人有各的活法。
他回头看向原本裴兰秋看的方向,倒是看到老搭档那藏掖着的宝贝正和孙慕开说着话。
孙慕开一身沉沉暮色,虽说已经摆脱了孙家的影子,但所经历的仍然像是一道枷锁,重重地扣在他的心头。
他身后站着那个傀儡。
“孙兄,她还好么?”
知晓内情的少年问道。覆云巅虽也有傀儡,但绝非像这具人做就的傀儡一般,从骨子里就透着丝丝诡异。
孙慕开谈及心上人,原本有些黯淡的眸子里也带了些光亮:“有劳挂怀。新月已不再由父亲控制,我从他房里密室找来秘本解了咒。虽说仍然需要傀儡线控制,但从此……她便不需要再做那些腌臢事了。”
他说话间,手指微动。身后的女子眼波流转,好似真人,朝着蔺莺时福了身,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虽然明知这具傀儡已经不是人,蔺莺时却也露出一个笑容。
孙慕开见状,眼神缓和:“钟先生也已同我说了。虽我孙家从今日起也算是没了,只不过还算有些手段,盛家那边就由我来去周旋便是,不劳蔺兄挂心。”
蔺莺时道谢。他也不想和那群心里只有药泉的家伙再打交道,累得很。
孙慕开从袖袋里取出一卷书,递给蔺莺时:“这便是我父亲找到的秘本。”
封面已经泛黄,上头题字也有些奇特。
“像是前朝的古字。”
少年好奇伸手,摸了摸那有些开了线的书脊。触手是冰凉的软和,摸起来不像是纸页,倒像是……
“是人皮。”孙慕开轻叹道。
蔺莺时猛地皱眉,指尖收回搓了搓,那冰凉的触感仿佛还在萦绕着,让人难受。
“我父亲从魔教手中得到它。”孙慕开显然也是对此不喜,“这上头记载了做人傀儡的方法,邪恶无比。”
“如若流落出去,想必又是一场腥风血雨。”他感慨道,“它留在在下的手中,难以保得住。不若请蔺兄交给五王爷,请燕山卫来处置。”
蔺莺时摸出一个口袋,拎着书脊开了的线,仿佛拎着什么十恶不赦的东西。少年皱了皱鼻子,飞快地丢进口袋里系紧。
“孙兄,那魔教……”
他言有未尽,孙慕开懂了他的意思,摇头道:“我父亲从来不让我碰这些。”
青年叹了口气:“他都是吩咐他手底下那些大管事去做。魔教中人最是敏锐不过,那日钟先生被识破,也是因为那日我父亲同那些人设了局。”
孙启和即使是对儿子也设下防备。那酒楼向来都是女婢服侍,从未有过小厮。裴兰秋去了,便意味着孙慕开存了心思,想着掺一手。
“不过,也亏得他念着我还是他儿子。”孙慕开扯出一个笑容,“否则,站在这里的怕也是一具傀儡了。”
蔺莺时也不能说什么,只是叹了口气,拍了拍人的肩膀。
大族和江湖的恩恩怨怨,向来不是他能理解的。
于是少年准备告辞,去逮他不知道跑哪里去的师兄。
孙慕开却忙道:“蔺兄留步。”
蔺莺时乖乖放好蠢蠢欲动的脚尖:“孙兄还有何事?”
孙慕开迟疑道:“不知……蔺兄,和钟先生关系如何?”
一阵风吹来,将蔺莺时头顶几根不安分的头发吹成疑问的模样。
青年迟疑片刻,终于开口:“因妹妹曾经大病不断,我也学得一手不太精妙的岐黄……”
“之前机缘巧合之下,在下探过钟先生的脉象。”孙慕开叹息,“也不知是否学艺不精。我竟诊出,钟先生似乎活不过一月……”
他话音未落,眼前少年便像是绯红流云,被风卷得无影无踪。
龙华奕想了想,还是在院子里找起来。
好不容易寻到待在角落的裴兰秋,恶狠狠地把药瓶扔给老搭档,冷笑几声:“怎么,还真不要命了?”
他也懒得理这人乐不乐意了,想上前把那张碍眼的面具撕下来:“得了得了,谁还不知道裴大掌门戴着这玩意,就是为了骗骗你那小宝贝的?”
裴兰秋靠在墙角,手捂着嘴不停咳嗽:“别拿……他会担心。”
他咳得仿佛是风中残烛一般,每颤抖一番,便有殷红从他指缝间不住流下。
龙华奕被那大片大片的红晃得眼花。走上前去,也不管裴兰秋疼不疼,先撕了那张面具,露出一张狰狞而惨白的脸庞——此刻正因为重伤,男人的模样仿佛下一刻就可以敲锣打鼓,将人送进他们覆云巅的祖坟。
裴兰秋:……
脸色宛若白纸的男人喑哑道:“龙华奕,我只是快死了,不是没痛觉。”
五王爷呵呵几声:“那感情好,我让你家小宝贝站你面前看你吐血,裴大掌门还敢不敢再出一个字?”
裴兰秋瞬间闭嘴,只专心咳嗽,压制体内乱窜的毒。
“吃药。”龙华奕呵呵两声,“不吃?行啊,我把小蔺揪过来,让他亲手喂你怎样?”
裴兰秋:……
男人缓缓吐息:“……我能熬得住。”
龙华奕有一帮姐妹,早和她们练就了一嘴的伶牙俐齿,一句句往裴兰秋心窝子里戳:“老裴,你要命,还是要你这脸啊?反正你这脸基本也没救了,再吃几颗也是丑和更丑的区别。”
五王爷优雅地翻了个白眼,一锤定音:“总归都是丑。你家小宝贝爱你都来不及,怎么会讨厌你?”
裴兰秋顿了顿,摇头:“罢了。吃也只是延缓几日,结果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龙华奕直想卸了这人下巴,把那一瓶子的药都往里倒:“好歹也是再喘几天的气,给爷吃!”
背后突然传来少年清脆的声音——
“五爷,您这是什么好东西,可也能让我看看?”
龙华奕清楚地看到裴兰秋的右手僵了僵。
龙五爷:……
龙五爷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药瓶塞人蔺莺时手里,露出一个堪称贵气天成的笑容:“小蔺啊,交给你了。”
看着师弟有些隐隐透着黑气的乖巧笑容,裴兰秋动了动喉头,眼前一黑。
……莺时好像知道了些什么。
第56章 路途(上)
龙华奕不仗义地溜了。
他摇着头,啧啧几声蹿到自家得力属下身边,从他暗袋里继续掏瓜子点心吃。
他属下冷着一张脸,无奈地帮他把暗袋兜个底:“主子,您似乎心情不太好?”
龙华奕摇了摇头:“哪算是心情不好。咱们这些脑袋别腰带上的,终究有一日都是要进土里。”
他靠在下属一看就很可靠的胸膛上,喃喃着“早死晚死都是死,不如晚几天死也不错”,摇摇头,又站直了身子,背着手去巡查孙府的情况,留下他下属一脸懵地捧着瓜子点心。
半晌,他也学着自家主子的模样,摇了摇头,把那一堆零嘴重新塞回暗袋里,准备等下次出任务时再去补充。
蔺莺时不说话,把那小瓶看了看,又拔开瓶塞闻了闻。
“好冲的药味。”少年抬起头,溜溜达达地蹭到裴兰秋身边团好,挤了挤,硬要和男人蹭得紧紧的,“师兄,你现在要用这么重的药了吗?”
裴兰秋试图想挽救一下自己。他嗓音本就因为火毒毁得差不离,此刻就算是虚弱无比,也听起来似乎与平时没什么两样。
“莺时,我答应你,到时候去点星山请山主看看......”
“然后等山主说你没救了,就打算在晚上的时候悄悄走吗?”蔺莺时毫不客气地打断师兄的话。
少年想要收紧手指,却又怕那瓶子被自己捏碎,小心翼翼地松开。
“师兄。”他低声道,“你告诉我,这瓶子里的药,是不是就是宫里的神医为你配的?”
裴兰秋只得点头:“是。”
蔺莺时来得快,他只来得及把身上有沾上血迹的衣物统统除下,扔到背后去紧紧攥着。裴兰秋从未觉得如此惊慌,就算是在魔教大祭司的火毒之下,他也从未惧过。
“莺时,我......”他绞尽脑汁苦恼万分。原本就不善言辞的男人此刻想要搜肠刮肚地找出几句话,以此来哄一哄他生气的师弟。
只不过他生气的师弟不愿意听。
“师兄,你老实说,这药是不是无法完全治愈?”蔺莺时敏锐得紧,孙慕开的几句话、再加上龙华奕那态度,仔细一想,少年也差不多把他师兄的伤情摸了个九成九。
裴兰秋冥思苦想这般久,没成想居然找不到反驳他师弟的话来,只能将气鼓鼓的少年搂进怀里,干巴巴道:“莺时,听话......”
蔺莺时委屈极了:“我很听话的。”
他撇了撇嘴,伸出手指,紧紧地揪住了裴兰秋的衣襟。就好像小时候他找不到回山顶的路一般,被师兄抱在怀里时,他也是这般眷恋地抓着。
无论是小时候还是现在,他只要待在师兄的身边,抓住了师兄的衣服,就好像回到了家中一般。
无论天涯何处,师兄的身边总是很温暖的。
少年蜷了蜷手指,头一转,将一张脸藏进裴兰秋的怀里,像是小时候那般,假装自己已经睡着了,不想听师兄说话。
裴兰秋轻轻地梳理着那顺滑的黑发,轻声哄道:“莺时不气......师兄给你编桃花玩,如何?”
蔺莺时动了动嫩粉的耳尖,闷声道:“不好。”
他又绕回了那个问题:“师兄,你别骗我。孙慕开都同我说了,他懂看人脉象。”
裴兰秋:“他骗你的。师兄只不过是伤得重了些,多调理调理就好。”
他拍了拍少年的肩背,轻声道:“莺时,山下的事情越发复杂,魔教还未除尽,不如你先回家等师兄,师兄保证会回来,如何?”
也不知是哪句话戳中了少年的心头,蔺莺时突然把裴兰秋的手握紧,快声道:“师兄,你还要骗我到几时?”
他声音中隐隐带了些哭腔:“师祖早就在功法后头写了......师兄,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因为没有服用泉水才这样的?”
“师兄,你能不能和莺时实话实说?”怀里温热的身躯在微微发着抖,“我学艺不精,只觉得师兄的脉象微弱,也想着师兄会照顾好自己......从小到大,明明我才是最让师兄担心的那个,不是吗?”
少年抬眼,那双平日清澈的桃花眼里氤氲着水汽。他只是轻轻一眨,就有一滴泪划过脸庞,无声无息,好像在他的心上敲出震耳欲聋般的响声。
“师兄,你身上血腥味是真的很重。”少年一边哭,一边抹了眼泪,却还要往他怀里钻。
就像是覆云巅那一团团柔软温热的覆云雀,轻如鸿羽,惹人怜爱地在他怀中颤抖,却丝毫不敢让他受了半点重去。
“师兄......”
少年梗着哭音,裴兰秋微微阖眼。
莺时果然知道了。
他只觉喉中一片腥甜,眼前阵阵发黑,往后一靠,黑暗中似乎听到了蔺莺时一声声的“师兄”,额头上有冰凉的水珠滴下。
......让莺时哭了。
他心中叹息一声,却感到额头传来一阵阵的温软。裴兰秋惊慌地想要睁大眼睛,却被无边的黑暗给吞噬。
“复发了。”
龙华奕摇头叹息:“你们那古怪的功法、再加上火毒未除尽,他现在还能喘气简直就是老天有眼。”
“三年前,魔教作乱那会儿受的伤就没好。”他没好气道,“这家伙还当真以为自己铜皮铁骨,现在好了......”
他一低头,便能看见蔺莺时眼泪汪汪地看着他。小少年抱着裴兰秋的一只手,像只小猫一样用脸软绵绵地蹭着。
“......算了。”龙五爷牙疼,刀子嘴到底没砍下去。伸手,揉了揉蜷在老搭档身边的团子:“去外面看看到哪了?”
蔺莺时不满地爬起来,磨磨蹭蹭的,眼睛似乎黏在了自家师兄身上,愣是走一步三回头,龙五爷只觉得自己像是拆散人家的王母娘娘。
“行了行了。”龙华奕牙酸,“本王替你看着!”
蔺莺时瞥了瞥嘴,到底还是出去了。
他们正在龙华奕咬牙买下的马车上。外头驾车的是龙华奕的得力下属,没有名字,龙华奕喊他龙九。
“龙九大哥。”蔺莺时乖巧蹲好,“咱们离点星山还有多久呀?”
杨闻之一行人,之前龙五爷吩咐属下护送他们,先前往点星山下的点星城落脚。杨家在点星城中也有铺子,杨大公子便借查账之名,顺带把在覆云城收的皮子卖个好价钱。
龙九:“回小公子,尚有一炷香时辰。”
蔺莺时乖巧应了个“哦”,便抱着腿在他旁边发呆。
龙九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的路:“小公子这是心情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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