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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投球
步行街后头有条美食街，铁皮搭的房子靠边开起饭馆，脏乱的街中间七七八八横着些简易推车，烤鱿鱼的香气和烧烤的孜然味混在一块，难辨其真身的方位。
要是在以前，谢潋指定是不会来这种地方的，但既然是被江也领来，他就万万没有嫌弃的道理。
江也带他来的是家米线馆，小铁皮棚上用喷枪漆着三个字“炒米线”，连个正经店名都没有，颇有点苍蝇馆子破罐子破摔的豪爽气概。
“这家炒米线可好吃了。”江也在他对面坐下，虚点着高处的菜单介绍说：“尤其是牛肉的，他家牛肉片得很厚，吃着超级香的。别的还有火腿肠啊，素的也有——你看看你想吃啥？”
谢潋抬头扫了一眼，就当走了个过场，然后拽了一小截儿纸，低头擦桌子上残留的油污，神情专注的仿佛这才是次趟来的正事儿，“我跟你来一样的吧。”
点餐之后没过多久老板就端上来两大海碗，一人面前搁了一个。
可能是本来的期待值太低，谢潋吃了一口后竟觉得很不错。
米线粗且软糯易断，在唇齿间能隐约咀嚼出米香。碗底留有一些调味汁，酱油味占了大头，有些甜味应该是白糖的调剂。加了辣子后味道更秒，软烂的牛肉裹着红油是最直白的美味。卷心菜便宜，老板尤其舍得多放。江也喜欢将这种脆且回甘的蔬菜压进下面的汤汁中，等待它吸满酱料浸软一些再吃。
“还挺会吃。”谢潋也学着戳了戳碗边的一堆卷心菜。
江也突然“哎哟”一声，放下筷子，转头让老板开了两瓶橙子味汽水，拿过来后将其中一瓶推到对面，“给你给你。”然后自己举起一瓶，“为了谢老师这个月以来的付出，干杯！”
谢潋失笑，“什么啊。”
“真的，要不是你我现在还为成绩天天发愁呢。嗯虽然现在也不是太好……但有你的话，我感觉我肯定能做得更好的，说不定最后真能考A呢。”
“傻。”谢潋笑了，捏着瓶颈和他轻轻碰了一下，“你肯定能考A的。”
在玻璃瓶清脆的碰撞声中，江也笑眯眯地看着他，又说：“对啦，吃完咱们去夜市逛逛吧，好久没来了。”
“行。”
夜市很热闹，卖衣服买小玩意的摊子一溜儿摆过去，刚从隔壁美食街过来的人在这里走走停停，将逛夜市作为饭后的消食活动。
走着走着，谢潋校服衣摆忽然被拽了一下。
“谢潋你看，”江也指着不远处的小摊，语气挺兴奋，“那边有游戏摊！”
谢潋眯着眼看过去。远处有几个花花绿绿的摊子，周围围着不少人，有抱着篮球等着投篮的，还有抱着枪瞄准对面彩色气球的，佁然一副户外街机厅的样子。
谢潋挑起眉毛，“都是小孩子玩的东西。”
“过去看看呗，有投篮的，咱们一块儿玩啊。”
江也正到兴头上，此时也不顾谢潋再有什么反应，拉着他的袖子就往那边跑。他在摊主那边换了五个游戏币，回来分了谢潋三个。
谢潋掂了掂这几个少得可怜的游戏币，又把它们滑回江也的手里，“你玩吧。”
“干嘛呀，”江也咂了下嘴，“是不是玩得不好才不和我一块玩？”
谢潋不是没听出来他在激自己，只是江也这种直白的、小孩子一样的语气实在是软糯占了上风，杀伤力完全不足。
谢潋觉得有趣，笑着逗他，“我确实不会。”
“真假的？”江也半信半疑。
这条街人流量太大，不停有行人从边上钻来穿去，看到有人差点要撞到江也的肩膀，谢潋伸手把他往自己这边一拽。江也脚下不稳，一下子歪进了谢潋的怀里，脸颊不小心擦到了谢潋的肩膀，霎时间鼻腔里涌入了浓郁的洗衣粉味儿。
江也莫名有点脸红，慌里慌张地倒退一步，“啊……那个，我，我先过去投篮了！”
一共有三台投篮的机子，每台前头都堵着很多人，江也排在人群的后面，鼻尖前还有萦绕不去的清新香气。他抬起手，冰凉的手心触上微烫的脸颊，很快又被捂热；于是他又将手掌翻过去，用手背接着进行降温。
前面叮铃桄榔一顿乱投，十个里进了八个，那人吹了声口哨，搂着边上的女朋友走了。
空出的位置自然轮到了江也。刚才的晕眩感还没有散去，他抓着篮球，突然有些无措，
“愣着干嘛。”谢潋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身边，抬手摸了把他的头发，“投啊。”
瞬间，江也感到细小的电流，顺着头皮直直向下流去，顺着脊骨，将他整个人击中了。谢潋站在旁边看着他，于是他更紧张了，手腕都跟着有点抖。
第一个球被送出，它只划了一个很小的弧线，接着就无情地落了下来。接下来好几个也是这样。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很快，他的手里很快就只剩下最后一个游戏币了。
江也咽了口口水，再一次抬起手，将篮球托过头顶。
身后忽然响起了一声笑，还没等江也反应过来，谢潋带着体温的布料轻柔地摩擦上他的。江也打了个机灵，刚想回头看过去，双手就被另一双温柔地覆上了。
谢潋偏着头，在他耳边说：“放松。”
这句话又是镇定剂，又是催化剂，江也虽然脸更红了，但双臂确实听话地松了下来。
谢潋虚着眼睛比了比距离，手掌带着柔软的手背往前一送，在一个漂亮的抛物线的尾端，篮球在篮筐边轻巧地转了个圈，之后“哐当”一声落进了篮筐。
江也兴奋地转过身，“进了！”
“嗯。”谢潋随手理了理他歪到一边的衬衫领，“进了。”
边上有个瘦高个的女生，跟着一群朋友在那看了半天。她穿了身绿色的连衣裙，校服别在腰间，乍一看宛如根穿短裙的小绿葱。
她自信地走到谢潋面前，“嗨，能加个微信吗？”
谢潋看了她一眼，把不知所措的江也拉到前面，“对不起，我弟弟不让我早恋。”
打发完浓妆艳抹的小太妹，两人从人挤人的环境中往外走着，江也还在那里直嘀咕。
“行了，”谢潋好笑地看他一眼，“正好拿你挡一下，没想占你便宜。”
江也含糊不清地哼唧了两声。在四周晦暗的灯光下，谢潋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又故意说道：“要不哥哥给你买奶茶？”
“什么呀。”江也哧哧笑了，伸手推了推他的手臂。
他们又顺着吵闹的夜市往外走了几步，江也突然抬头问：“什么奶茶？”
第35章 差异
昨夜没喝完的奶茶还在书桌上放着，冰块早已化成了水，将淡褐色的液体稀释成更淡的棕。江也晃着吸管搅动两下，在底部的珍珠中掀起了一阵小漩涡。
这杯奶茶是在附中门口买的，价格低廉适合学生，味道却一点也不输所谓的“网红店”，江也喝上了瘾，还和谢潋约好今晚在奶茶店碰头，买杯奶茶再一起回家。
想到这里，江也又不自觉咧开了嘴。
“都几点啦，快出来吃早饭！”晋瑶“哐当”一声推门进来，急火火地走到他面前，把奶茶夺走扔到了旁边的垃圾桶里，“真是的，早上别喝这些勾兑饮料了。妈妈给你热了牛奶！”
江也心疼地龇了下嘴，接着被晋瑶拽出了屋子。
坐在餐桌边，他喝着牛奶，含糊不清地问：“妈，你怎么起这么早？”
“昨天白天我又睡了一觉，晚上觉浅，一大早也不知道谁家狗在那叫，直接就把我吵醒了——哎，别光喝啊，饼也吃两块！不吃碳水一上午怎么熬得住！”
江也舔干净嘴边的奶糊，不等左手放下杯子，右手又不得不去夹了块糖饼，对折着塞进嘴里，艰难地从嗓子眼里发出些单音节，意思是“吃着呢吃着呢”。那边晋瑶又说了，一块顶什么用，赶紧再来几块。在一片兵荒马乱间，他抽空看了两眼时钟，这才发现分针已经过了半点。此时也顾不上盘子里晋瑶后添的饼了，他叼着之前还没吃完的那块，风风火火地捞起校服外套，然后单肩背上书包，匆忙跑到玄关穿鞋。
“这孩子，”晋瑶跟过去，“让你之前在屋里磨蹭，现在慌里慌张的！”
江也嘴里还塞着饼，腮帮子鼓鼓的，压根说不出话，只好委屈地发出些意义不明的声响。
着急忙慌地穿好鞋后，他拧开锁，转过身朝晋瑶傻气地挥了两下手——
我去上学啦！
事实证明，一块糖饼确实不顶什么用。
江也的肚子很不争气地叫了一节课，好在下课后江也跑向食堂的速度很快，在第一口米饭被送进去的时候，它终于满足地闭了麦。
食堂里悬挂着几台电视，里头常年放着新闻联播。江也低头扒拉了两口土豆丝，再一抬头想看电视，余光恰好瞥到刘啸燃从旁边走道经过。
“刘啸燃！”江也叫住他，左右打量了两眼，“冯楮没和你一块吗？”
刘啸燃疑惑地“啊”了一声，“也哥你还不知道啊？楮哥他前两天回家路上被八中的狗杂种堵了，本来说好一个个上，结果那帮孙子耍阴的，打不过还拿刀捅——”
“什么？！”
江也霎时间红了眼睛，手里的筷子“吧嗒”掉到铁餐盘里，发出刺耳的响声。他在慌乱中攥紧刘啸燃的胳膊，问：“冯楮他怎么样了？伤得重不重？现在人在医院还在哪里？他、他……”问到后来，江也的声音越来越低，语气无助又迷茫，“他为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刘啸燃赶紧把餐盘在桌子上放下，手忙脚乱地安慰道：“没伤着内脏，去医院里缝了几针就出来了，除了伤口可怕点，别的真没什么大碍！没告诉你估计也是怕你担心。”
这两句话不仅没能安慰到江也，反而让他更焦虑了。
“不行，”江也胡乱把桌子一收拾，端着餐盘站起来要走，“我得去他家看看去。”
刘啸燃立刻把他给拦住了，“午休时间就剩一个来小时了，根本来不及！要我说啊，也哥，你别太着急，人正在家里养着呢，你早去晚去也改变不了什么。反而现在你火急火燎地赶去了，楮哥看你这样，说不定一着急，这伤还越来越重了呢！”
江也偏头“呸”了三声，继而红着眼睛瞪他，“你别咒他呀！”
不过刘啸燃话糙理不糙，纵然心里百般着急，江也眼下也只能先将情绪压下。
上课铃和下课铃交替响起，讲台上的老师换了一个又一个，他们口若悬河，可江也这一下午却是什么都没听进去。终于在最后一节晚自习铃响时，江也再也坐不住了，收拾好书包和几个翘课的女生一起偷偷溜走了。
冯楮家在离学校不远的一处小区中，父母常年在新加坡做买卖，家里只有冯楮，还有他的奶奶。
奶奶好久没见到江也了，拉着他的手直叫“小也，好孩子”。她又想到了自己的孙儿，再次望向江也的时候，眼睛有些湿了，“是来看小楮的啊？”
“嗯。”江也吸了吸鼻子，“我来看看他。”
奶奶轻轻拍打着他的手，皱巴巴的掌心带着体温，柔缓地覆在他的手背上。“好孩子，”奶奶说：“去吧。”
走到冯楮卧室门前，江也想直接推门进去，又怕冯楮已经休息，贸然开门打扰到他。他犹豫了好半天，直到冯楮的声音蓦然响起，“怎么不进来？”
江也赶忙压下把手，踢踢踏踏地跑到冯楮床前。
冯楮脸上带着微微的笑意，尽管唇上没有多少血色，但嘴角的弧度还是给他带来了一丝生气。他从被子里伸出手，随意地打了个招呼。
“别乱动了！”江也攥住他的手，然后将它小心翼翼地塞回去，“都受伤了，还乱动。”
冯楮由着他摆弄自己的手，同时抬起眼皮，出声问道：“是谁多的嘴？”
“啊？”
林桦和江也在一班，自己嘱咐过了，六班的其他人林桦应该也会交代。冯楮飞快地想了一圈，突然想到了刘啸燃。
本以为他们碰不上的，冯楮想，失策了。
可他不得不承认，现在江也来了，他的确觉得有些愉悦。这愉悦或许是卑劣的，出卖自己的弱势来获取同情，但他此时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他只知道江也来了，且是为他而来。
冯楮撑着身体往上坐了坐，“不是我主动挑事的。”
“我知道不是你。我都听刘啸燃说了，是八中那些人……”江也说到这，又想到冯楮莫名遭的那些罪，嗓音又是一哽，“还说你被捅了，是不是特别疼啊，我光想想都受不了。对了，你究竟伤哪儿了啊，严重不严重？让我看看——”
江也说着就掀开了被子，接着手探向冯楮睡衣的衣摆。
“小也，”冯楮一把攥住他的手腕，嗓音里带着几分警告，“别。”
江也哪里管这个，稍微一挣就逃离了束缚。他动作轻缓地将冯楮睡衣下摆向上卷起，腹部那带血的绷带就这么直直地映入了他的眼睛里。
江也眼角重重一跳，下一秒鼻子就酸了，“冯楮……”
冯楮无奈，“我真没事，就是小伤，过几天就好了。”
然而江也还在盯着那块血痕，神情哀伤。
江也的恐惧、担心，在此刻全部一丝不落地被冯楮捕捉到了。他试探性地伸出手，轻轻贴上了江也的脸颊，柔软的触感通过掌心传到大脑，他忽然觉得很热。
江也没有躲开，甚至伸手握住他的手，嘴里还在念念有词。
鬼迷心窍的，冯楮开口问道：“我和谢潋，你会选谁？”
“选？”江也不明白，“为什么要选？你们都是我的朋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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