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承期在这两者之间思忖了一番。
想来……当然是后者的可能性最大。
说不定顾怀曲就是怕当众杀他,有失威严,所以只借机给了他一剑呢?既当了一把好师尊,又解了心头之恨。
但他又总觉得,这种下三滥的念头是他才想得出来的,不是顾怀曲。
……郁承期一时猜不透,索性也不猜了。
楚也懒得跟他多聊,又嘱托了两句,起身刚要走,郁承期思绪回笼,忽然开口对他道:
“带我去趟让清殿。”
楚也:“干什么?”
“让你带你就带。”
楚也疑惑:“……我怎么带你?”
郁承期伤势挺重,伤口才刚刚包扎好,连起身都需要人搀扶,更别说走路了,总不能叫他一路再给扛过去吧?
郁承期一想,也是。
眼眸一转,往窗外抬了抬下巴:“那把它带过去。”
他指向模糊不清,只告诉楚也去外面好好找找。
楚也迈出房门,在庭院里寻觅了一圈,鬼影都没见到一个,还以为那混小子在耍他,正要折回去,视线一瞥,忽地瞧见一只黑黢黢毛乎乎的小猫,原来就在窗户边上站着!
“貂蝉?!”
楚也惊叫出声。
许久没见它,竟然会在这里碰上!
想也不用想,郁承期指的就是这只猫了。
原来是让他把猫带去让清殿啊。
楚也对这猫死活不给抱的尿性早有耳闻,于是拎起来,顺其自然地往脑袋上一搁。
气定神闲地站在窗外,朝屋里打了声招呼:“好好歇着,我走了啊。”
而后也没多留意,转身带着猫崽离开了。
……
楚也有几个月没看见这只小猫了,不知是品种特殊,还是营养不良的缘故,这猫好像一直就这么小,长不大,顶在头上轻若无物一样。
他到了让清殿,先敲了敲门,发觉师尊不在,他便将猫放在了门口地上,起身正欲离开,忽然就见那猫轻车熟路的伸出爪子——将那么厚那么重的殿门,推开了一条缝隙!
楚也:“……”
先不说师尊的禁制,为何把这只猫排除在外。
就单说这猫的力气……
这是可塑之才啊!!
楚也目光诧异。
猫崽没理他,竖着高昂笔直的尾巴,轻而易举从门缝里挤了进去,模样像只奶乎乎的黑团子,动作慢悠悠地隐没进门后的阴影里,临走前,还不忘回头看了楚也一眼。
那双眼瞳里幽暗透绿,不知为何,竟莫名透露出几分慵懒炫耀的意味,姿态傲慢。
接着后腿一蹬。
砰地一声,将门合上了。
楚也:“?”
错觉吧??
进了让清殿,郁承期慢慢地往里屋走。
——也不是他故意要慢,而是他伤得太重,实在走不动路。
不过尽管他伤得再重,也阻止不了他来讨顾仙师的嫌。
他勉强走到床边,变回了人样,往那绵软的床榻上一倒,枕头与被褥上满是顾怀曲留下的气息。
顾怀曲不在,他索性就着这地方,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等人回来,闭眼先睡了。
另一边。
顾仙师正置身在空荡敞阔的温泉殿里。
四周热气腾腾,赤褐色的天然岩石环绕而成的池水冒着虚白飘渺的热气,肌骨如瓷的顾仙师泡在其中,池水轻微波动,浮动在他半截纤厉瘦削的肩骨和玉白细长的脖颈上。
他整个人难得呈现出放松的姿态。
由于昨日他被郁承期折腾得够呛,后来又渡化了入魔的鬼修,耗费了不少灵力,身心俱疲。
因此他现在神魂舒张,运转灵流,正微阖着凤眸调理内息。
几个时辰过去。
直到时间差不多的时候,他才缓缓从水中站起身。
湿湿沥沥的水珠顺势滑下,那双莹润玉色的足踩上岩面,顾怀曲披了件松散的里衣,衣裳贴合着他劲瘦颀长的身骨,将人衬得别样清瘦玉冷。
他站在铜镜前。
清清冷冷,眼眸一垂,视线下意识的落在了自己脖颈上——
那上面红痕斑驳,仍有蛮横过后留下的痕迹,紫红交加,尚未消退,瞧起来颇为暧.昧。
顾怀曲面色微沉的出着神,不知在想什么。
抬起指尖,鬼使神差地轻抚了上去……但就在触碰的一瞬,仿佛火烧火燎一般,他被烫着了似的缩回去,用力蜷紧了手指。
耳根不由自主地羞赧泛红。
顾怀曲别过脸去,绷着张清冷红透的脸,不再看了,抓起外袍穿起来,高束的衣襟将一切遮挡得严严实实,转身出了大殿。
顾怀曲近两年身体不大好。
所以每月月初,无泽长老都会亲手熬一碗滋补的汤药命人送过来。
汤药用的是极其稀贵难得的药材,放眼整仙界,百年也就结那么三五颗,千金难求,连顾大仙师都不得不省着点用。
服药的最佳时辰是灵气最盛的午时。
顾怀曲掐着时间,准时回了让清殿,正巧无泽殿的女弟子已经端着药碗,顺手带来了小厨房做好的丰盛午饭,在门口候着了。
“进来吧。”
顾怀曲抬手,指尖刚一碰到殿门,忽地意识到里面有人,不禁眉头微皱。
他推门的动作顿住,转身对那弟子改口道:
“……罢了,交给我便可,你回去吧。”
他从弟子手里拿了东西,那弟子却仍然没走,顾怀曲以为无泽长老还嘱咐了什么,怎料对方一开口,竟问了句意想不到的话,嗓音低微柔软,有些熟悉:
“敢问仙师,郁师弟伤势如何了?他……还好吗?”
顾怀曲愣了。
抬起眸,这才注意到她的脸。
他认出来了。
这女弟子不正是无泽长老座下的那名爱徒,魏雪轻吗?
郁承期那日雨天背回来的女子。
顾怀曲面色微沉。
对方眉眼清雅柔情,眸中难掩关切,顾怀曲只看了她一眼,语气便不易察觉的冷了几分:“他无甚大碍。”
魏雪轻抿唇:“那仙师可否……”
对方好像想提什么请求,但顾怀曲已经转身进了大殿,根本没听,无情关上大门,将她拒之门外。
屋内,那混账东西美梦正酣。
郁承期占据着顾仙师的床榻,上半身还只裹了绷带,不穿衣服。听见有人进屋,他醒了,一抬眼,正看见顾怀曲棺材般冷冰冰的脸。
“滚出去!”
郁承期:“……”
让清殿的大床又高又软,帷幔银白洒金,连空气都弥漫着厚重木香和缭绕微甜的鹅梨香,哪哪都令人舒服。唯独顾怀曲这张冷若冰霜的脸,一睁眼就让人心生不悦。
郁承期面无表情的一掀眼皮,墨黑细软的碎发垂在脸侧,整个人懒洋洋地侧躺着赖在顾仙师床上。
刚睡醒便打着哈欠,接着若无其事地握住顾怀曲的胳膊,忽然使劲一扯!
顾怀曲猝不及防,手里的托盘险些摔了,登时恼怒,火冒三丈地骂了句“滚”!托盘受其连累,被怒气冲冲地咣当放到一旁。
里面那只玉白剔透的小碗顿时吸引了郁承期的注意。
“这是什么?”
小碗里盛着黑漆漆的汤水。
虽然和饭菜放在一起,但气味一闻就不同寻常,哪怕是稀世珍宝,熬出来也不可避免的有股药的清苦味。
他撑起半个身子,又仔细往那碗里看了看:“师尊病了?”
顾怀曲不理,只质问他擅闯入殿的事:“你何时又动了我门外的禁制?!”
“是你自己蠢呀,这都没发现。”
郁承期浑不在意,注意力仍没从那碗药汤上离开,凑近嗅了嗅,一闻便知道是了不得的好东西,颇有些好奇。
顾怀曲又怒又冷地盯着他。
郁承期感受到视线,挑眉上下扫量他:“干什么这么看我?本尊又没打算下毒。”
“……”
顾仙师与他无法可说,忍了又忍,不想理会,又怕耽搁了汤药滋补的疗效,便想去一旁将药喝了。
但郁承期犯轴似的,一把拽住他,疑神疑鬼地眯了眯眸:“到底是什么药?干嘛躲躲藏藏?”
顾怀曲冷然瞥他:“松手!”
“好啊,那你别动,就在这喝。”
“凭什么?滚开!”
言语飞速碰擦起来,两人立马又在“快滚”和“就不”之间夹枪带棒,争执了好半晌——想来若不是郁承期眼下无法剧烈动作,恐怕还会嫌事态不够严重,将事情挑得再激烈些。
但饶是如此,他仍是将灵力暂无的顾仙师按在了床边。
争执之间,郁承期伤口都有些撕裂了。
虽然他按住了顾怀曲,但胸前的剑伤传来阵阵撕扯的刺痛,因为动作幅度太大,刚包扎不久的绷带下伤口轻微崩开,隐约渗出血红。
郁承期一时薄唇略微泛白,吃痛地低低抽了几口气,却不知犯的什么倔,仍在很固执地与顾怀曲较劲,按着不许他走。
顾怀曲视线扫过他的伤处,眉间紧拧起来。
那只大掌用力按着他的肩膀,牛皮糖似的甩不开,股回去又试图挣了挣,见挣脱不得,索性也不动了。
……顾仙师不想浪费好药,认命了。
他余光朝那人胸口瞥了眼,忍了口气……在这喝就在这喝。
他沉着脸背对着郁承期,将碗抵在唇边。
微苦的药汁缓缓滑入口中,但是只刚喝了两口,身后那混账又很快缓过来了。
郁承期捂着伤口,轻轻抽着气,宛如一条癞皮狗,不依不饶地凑过来。
不知是因为顾仙师心里有鬼,还是别的什么,他总觉得郁承期今日有些微妙……格外地惹人心烦。
郁承期贴得极近,从背后冒出来挨着他的脸侧,气息温热,偏头往碗里瞅了瞅。
那嗓音里还带着疼痛后的沙哑,仿佛就是闲出屁了,伤成这样,硬要揪着这碗平平无奇的补药不肯放过,颇有些不悦,恬不知耻地追问:“到底是什么好东西?给本尊尝一口。”
“……”
顾怀曲手指攥紧了碗。
他深吸口气压下额角暴起的青筋,忍声挤出一个字:“滚。”
第52章 梦到你死了(三更)
如今顾怀曲半点也不想见到郁承期,他看见郁承期不仅眼烦,心更烦,几口将药喝尽了便想起身躲远些。
偏偏郁承期对他没有半点羞愧避退的心思,反倒愈发蹬鼻子上脸,拽住不许他走:“师尊,徒儿还有话没说呢。”
他直截了当,问起来:“昨日我被那鬼女人抓住的时候,你怎么没直接杀了我?”
顾怀曲手腕挣动几下也没挣开,恼道:“我为何要杀你?”
郁承期略微一顿。
顾怀曲继续瞪着他:“我便是要你死,至少也会光明磊落,何须在那么多人面前不清不楚的动手?真当谁都像你一般卑鄙无耻?”
郁承期眸中略沉,倏地笑了:“果然……还是徒儿了解你,师尊不过是好面子罢了。可哪怕我那么对你,你也能忍住不下手啊?心慈手软,一点也不像师尊的所作所为……”
顾怀曲大怒:“郁承期,松开!”
郁承期死缠烂打:“不松,除非师尊给我个理由。”
“你……滚!!”
这么争下去自然不会有什么结果,顾怀曲恼怒暴躁,面对郁承期的纠缠还要极力掩饰心底的不知所措,拉扯之间,更像在火上泼了桶油,令他愈发想将这混账东西掀出大殿。
争执了大半晌。
最后事情还是以郁承期动手动脚、伤口撕裂为告终。
这殿里没人擅长医术,郁承期胸前的伤处哗哗流血,顾怀曲也不管他,兀自走远了。
郁承期无法,只得惨兮兮地自己动手处理伤口,取了绷带重新包扎,边忍疼边念念有词的暗骂那个刺伤他还置之不理的罪魁祸首,时不时抬眸朝外瞥上几眼,见始终没人搭理,更加不爽了,报复性的小声咒骂。
就这样,郁承期赖在让清殿里不肯走了。
晚些时候,几个弟子发现原本该在寝房里养伤的郁承期失踪了,匆匆忙忙前来禀告师尊时,却发现郁承期在让清殿里。
对此最觉得一头雾水、惊奇诧异的莫过于楚也——
明明上午还在屋里待得好好的!
楚也如何也没想透郁承期是怎么过来的,他睁大眼睛,莫名其妙地问:“你怎么在这儿?”
郁承期瞥着他,言之凿凿:“养伤,怎么了?”
楚也更诧异:“你凭什么在这养伤?!”
“这里灵气充沛,恢复更快,我就要在这里养伤。”
楚也无话可说,低骂了句“不要脸”,信誓旦旦地认为师尊绝不可能同意,胸有成竹,坐等师尊将他轰出去。
但顾怀曲只是一拂袖,冷着脸走了。
楚也:?
……到底凭什么啊?
顾怀曲只是自知赶不走郁承期,所以不与他纠缠,郁承期暂且留在了让清殿里,但自此之后,顾怀曲就很少再回来。
他与郁承期的关系太过僵持冷硬,加上他如今束手无策,是极为被动的那个,无论如何也不想再见郁承期。
让清殿就像被顾仙师弃之不用了一般,随便郁承期如何占据,将这地方让了出去。
在旁人看来,仿佛就是让清仙尊宠弟子,宠得过头了,竟连尊贵的寝殿都拿借弟子养伤。
几个长老觉得十分不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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