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阿程。”
沈乔亲吻了我的额头。
……
我听见沈乔的父亲在打电话。
穿白大褂的人抓住了我,把我丢进车里。
我由此想起了那朵鲜红色的花。
我害怕得呼吸困难,拼命挣扎着要从车里逃出去。
手臂上骤然一阵尖锐的疼痛。
有什么东西顺着疼痛进入了我的身体。
我慢慢陷入了沉睡。
……
我住进了医院。
我讨厌这里。
冰冷,可怕,而且没有沈乔。
他们总让我打针吃药。
他们像是看垃圾一样看我。
我讨厌这里。
影子也讨厌这里。
救救我。
……
我又开始听到有人在我耳边说话。
这一次我分辨不出那是谁的声音。
我躲在床底。
但他们把影子从床底抓了出去。
然后把它丢到了没有窗户也没有灯的房间里。
救救我。
……
我很难再保持清醒。
我的意识一天比一天混沌。
我不知道我在做什么。
影子和我一样。
它开始时常哭泣。
救救我。
……
我讨厌这里。
我被抛弃了。
我和影子相依为命。
没有人会来救我。
……
我被抛弃了。
我讨厌这里。
没有人会来救我。
……
没有人会来救我。
……
……
……
“阿程……阿程……沈子程!”
我听见了沈乔的声音。
我时常会听到沈乔的声音,但每一次都是令人失望的幻觉。
我回过头,看见沈乔站在病床旁边。
但是这一次的他没有带着那个我喜欢的笑容。
这是新的幻觉吗?
我困惑地看着他。
沈乔很生气,脸色铁青。
我有些害怕,缩在床头。
我想不起我做了什么让他这么生气。
旁边那些白大褂的人也很害怕。
他们又是为什么害怕呢?
有人小声地跟沈乔说着什么。
沈乔没有反应。
他只是很愤怒似的看着我,然后慢慢伸手,摸了摸我的脸颊。
有些温热。
我有些害怕地躲了躲,随后意识到幻觉从来不会带有温度。
害怕变成了恐惧。
我睁大了眼睛,抓住沈乔的手,是实质的触感。
他是真的沈乔?
他是真的沈乔。
我看着沈乔。
影子突然哭出了声。
……
沈乔将我带出了医院。
我记不清我在医院里住了多久,但至少在我进来以前,沈乔并不会开车。
我依然对车感到恐惧。
但沈乔比恐惧更加吸引人注意。
雨声很大。
他依旧很生气,说他们骗了他,他们不守信用。
他说他们明明答应了要好好照顾我,但是却把我丢进医院不闻不问。
沈乔说:“我再也不会相信他们了,你要不要跟我走?阿程……”
沈乔的声音戛然而止。
像是猛地反应过来似的,他又急切地补充说:“不,我的意思是你……不论是你还是阿程……你们都……”
我看了看影子。
影子看了看我。
沈乔有些语无伦次,最后又忽然沉默下来。
灰黑色的公路飞速地后退。
沈乔的声音带有一丝后悔:“……都是我的错。”
他又开始责备自己:“我明明……一直都在你身边……以前我一直以为你说的影子是你想象出来的人,我一直以为……你是因为伯父他们的事情封闭了内心,所以我才执拗地不愿意他们把你送走……然而,然而等我反应过来时,你已经……都怪我……”
沈乔说得断断续续,有些哽咽。
我有些不明所以。
沈乔擦了擦眼睛,然后说:“我说的阿程,从来都是指的你,你懂吗?沈子程,我想对话的是你,我一直看着的也是你,我……我喜欢的也是你,都是你,不是你的影子,你知道吗沈子程?”
是我?
……我?
……为什么?
明明影子比我更优秀……
明明影子比我更好。
为什么是我?
我回过头看向影子。
影子很不安。
它看着我。
指了指窗外。
我看向窗外。
我听到有轰隆隆的响声自山上倾滑而来。
☆、第21章
我早就记起过这一切。
这些支离破碎的、乱七八糟的、而又模糊不清的画面,曾经清晰地摆放在我的面前过。
在我第一次遇见七月半的时候。
我的直觉是正确的,初次见面那时,七月半并没有安什么好心,他是抱着要把我当食物的心态接近我的。
实际上我也的确差一点就成了食物。
七月半吃掉了一部分的我,然而在他肆意翻看我的记忆之后,正进食的他却骤然停住了。
他随后笑得极为像个反派,我不知道他是跟我记忆中的什么起了共鸣,反正在笑过之后,他放弃了吃掉我的想法。
我记得他在我耳边说了句话,但是我却记不清具体是什么。
总之在那之后我就因为这些不很愉快的记忆陷入了混沌的状态,至于那些记忆也被七月半搅和得更加支离破碎。
以至于我到现在才将它们重新找回来。
不过从各种意义上来讲似乎都太迟了一些。
我没有关于那场闹剧是怎么收尾的记忆,尽管在阿程——呃,我的意思是另一个我主导的时候,我还多多少少留有那么一点身为主体的意识,但随后另一个我就被吓到开机重启了一次,以至于我也跟着断了片。
只是在那之前,隐约记得似乎有七月半心不甘情不愿的怒吼响起。
虽然不知道七月半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但我合理推测他失败了。
不然现在的我应该已经要么被七月半给吃掉,要么被沈乔他爸给拍死了。
虽然他现在也是一脸要拍死我的表情。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我一恢复意识,我就在沈乔家里,跟沈乔他爸正面相对。
不管是生前还是死后,这个总一脸BOOS样的男人都是怎么看怎么可怕。
不过硬要说的话,这好像是我跟沈乔他爸第一次正常的对话。
如果人跟鬼对话也算正常的话。
虽然生前我的……父亲从来没有提过这样一个人,但他似乎是我父亲的哥哥。
因此他跟我的父亲有四分相像,特别是皱眉发怒的样子,这大概也是生前我一向对他感到恐惧的原因。
当然现在我也感到恐惧。
在长久的沉默后,沈……伯父开口第一句话就是:“我还能再活两天。”
……这话我接不了。
所以我安安静静地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两天后,沈乔就会成为一个真正的除灵师。”对于这个听起来像是家族传承的职业,沈伯父看上去不是非常骄傲的样子。
反而像是有些许憎恶。
又沉默了少许时刻,沈伯父扫了我一眼,冷冰冰地说道:“当年沈南离家出走,我就被迫扛上了这个不好扛的担子,我本来以为他逃出去后没几天就会死在外边儿,没想到他倒是还混出了个人模狗样。”
说到这里,他停下来冷笑了一声。“虽然最后还是搞得家破人亡,他好歹也快活了大半生,也度过了一阵子夫妻恩爱,亲子和睦的日子。”
——这么说起来,我似乎从未见过沈乔的母亲。
也从来没有在他们家里看见这个人存在过的痕迹。
沈伯父像是看穿了我的想法,言辞间带上了一丝咬牙切齿的恨意:“可是那都是用我这一辈子换的!凭什么他沈南能在外面娶妻生子,我就得因为是个除灵师,所以妻子必定难产而亡,还得亲手毁了我的孩子的一生?”
在他明显开始愤怒的一刹那,我下意识地就要往后逃窜,但他却很快收敛了脸上有些狰狞的表情,面无表情地看着犹豫着要不要继续逃跑的我。
“所以我恨沈南,我恨他从家里逃走,也恨他在外面有了正常的人生。”沈伯父笃定了我不会逃走一样,盯着我,语气冷淡地继续说道,“我想报复他,想让他也尝尝妻离子散的滋味儿。”
这一瞬间,我猜到了当年我的父亲所遭遇的一切背后真正的原因——
“……但是没想到没等我出手,沈南就先一步崩溃了。”沈伯父说到此处,眉头再一次皱起,“我就说,我们这一脉的人怎么可能顺顺利利地活那么久……不过我倒是没想到,你还会活下来。”
行吧我猜错了。
我也没想到我会活下来。我在心里嘀咕,嘴巴却绷得很紧,一个字也不敢说。
沈伯父等待了一会儿,似乎有些奇怪地瞅了我一眼,见我一言不发的样子,却也继续往下说道:“虽说沈南当初离家出走,但他好歹也是我们沈家的血肉,而你……按理来说也该有几分沈家的血脉。”
也不一定。
我想起了一些不太好的记忆。
比如他口中的沈南因为怀疑我到底是不是他的孩子而对影子……对我接连抽打的记忆。
“所以这一代的除灵师,不光是我的孩子能当,你也有资格。”沈伯父语气放缓了一些。
“但我已经死了。”我终于鼓起勇气说出了一句话。
“……”沈伯父半天没说话,他像是想起了什么,表情颇为复杂。
半晌,他才叹了一口气,喃喃道:“我也没想到……原来你不是……”顿了顿,又改口说,“更没有想到沈乔怎么会……”
我猜他想说沈乔怎么会喜欢上我。
我也觉得挺神奇的。
说到这里,沈伯父又像是按捺不住内心的愤怒一样,一只手砰一下锤在桌面上,吓得我浑身一颤。
“沈乔差点被你害死!”沈伯父压着声音,咬着牙齿狠狠地喊出了这么一句话来。
我下意识张了张嘴,但随后又沉默下来。
沈伯父喊出这么一句话后,整个人便犹如虚脱一般向后靠在了沙发背上,苦涩地说道:“……也差点被我害死。”顿了顿,他伸手揉了揉眉角,“沈南大概从来没有跟你说过这些,他可精明着,知道这活不好干,所以才早早地逃走,连一个拼命挣扎的机会也不留给我。”
“除灵师……听起来风光,其实说到底就是人不人鬼不鬼的存在,在成为除灵师那一刻起,我们就已经不算是活人了,所谓的除灵师,其实都是一群长生不死的怪物。听起来很诱人吧?谁不想一直活着呢?”沈伯父冷笑了几声。
——他的描述让我认真思考了一下,除灵师是不是就是厉害一些的鬼。
原来大家都是死人?
“但是我们也不算是鬼。”沈伯父冷淡地扫了我一眼,让我莫名有些心虚,“我们会生病,会痛,会老——只是死不掉而已。而且因为我们,我们的朋友会被克死,亲人会被克死,爱人会被克死,只有我们,只有我们死不掉,不论是残废了还是老到动弹不得,哪怕天天活在病痛的折磨里,我们也死不掉。除非——”
沈伯父稍加停顿后,深吸了一口气,才缓缓继续说道:“除非让子嗣成为下一任除灵师。”
——难怪。
我忽然想通了。
“我本来是想,反正你也疯了……一个疯子,去做疯子才愿意做的工作,倒也合适。这样好歹……沈乔还能过上正常人的生活……”沈伯父说得果然并不出乎我意料,“可我没想到,在我做好准备那一年,沈乔他会突然回来……”
顿了顿,沈伯父像是充满悔恨地说:“他应该是发觉了我的想法,发现你不在后,跟我大吵了一架,还跑去叶城那里将你在哪儿给问了出来,连夜要把你带走,所以才遇到那山体滑坡……”
所以我才会死。
我有些彷徨。
如果我那时候没死,那现在我是不是就会是一个……脑子有问题的除灵师?沈乔是不是就不用再当这与其说是传承,不如说是诅咒的除灵师了?
……可是沈乔会开心吗?
他会因此过上正常人的生活吗?
我因此感到茫然。
“你当场死亡,沈乔也进了重症监护室,为了让他活下去,我……我给了他一半的传承……”沈伯父用双手捂住了脸,似乎对自己的举措感到痛苦万分,“他在生死边缘徘徊了几个月,终于还是活了下来,但同时也成了半个除灵师。除灵师……除灵师!成了除灵师,就得天天看见你们这些混乱又恶心的东西!就得害得亲近的人遭受非人的苦难!就得……就得再让自己的孩子承受这一切……我……我让他成了半个除灵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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