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些年前,“海上丝路”的生意蒸蒸日上,就连燕安市的和平港也成了地下交易重灾区,那是郑建森这一辈人为之赴汤蹈火的无悔青春。而幸运的是,在国际刑警与华国警方持之以恒的打击下,“海上丝路”逐渐退出了华国市场,在东南亚亦不复当年繁华。
然而,在绝对利益的驱使下,这条巨虫死而不僵。
“去年,国际刑警盯上了‘蓬莱公主号’,是因为内线消息——海上丝路的跨国犯罪集团之间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会议,这次,就连幕后一把手也会参与。警方目前对这个一把手的资料非常欠缺,只知道一些华国人称他为‘雷总’,但雷似乎也不是姓氏,而是英文名Ray的中译,而一些外国人,则叫他‘Father’。”
“当时,国际刑警准备在海上来个瓮中捉鳖,围猎这个Ray。可惜对方提前听到了风声,并没有如约前往,还命令手下劫了船,排查那个向警方泄露消息的人。”
夏熠思忖,邵麟与季彤说的那前半段竟然还是真的。
“然后就是你知道的,他们要求谈判专家上船,去的正是邵麟。一开始谈得比较顺利,大部分人质被排除嫌疑后,坐上救生艇,一艘一艘地被送了回来。可问题出在了最后那十二人身上。那艘船在与警方对接的时候爆炸了,不仅那十二个人,打快艇过去接洽的工作人员都死了三个。”
夏熠干涩地咽了一口唾沫。
“爆炸发生后,椰国海军护卫队与国际刑警同时展开搜救,第一时间锁定了那片海域。然而,他们没有抓到绑匪,也没有找到落水的邵麟。组织已经给邵麟标了牺牲,可一个月后,ICPO总部却在S国的沿海C州收到了他的求救。”
夏熠诧异:“……一个月?这么久?”
“找到他的时候,邵麟整个人精神状态都不太好。他说爆炸后,自己不知在海里飘了多久,大概有两三天,奄奄一息的时候被一艘路过货船给捞了上去,就慢悠悠地一路开去了C州港口。”
夏熠挑眉:“这不瞎扯淡么?他为什么不直接求救?海上没有信号,运输船总有卫星电话吧?”
“他说那艘船上有打算非法移民的椰国难民,如果他敢求救,他们就会把他丢回海里。”
夏熠:“……”
“可能是因为船上没有药,也可能是创伤后应激,爆炸时很多事,他说自己不记得了。”
夏熠皱眉:“所以他在撒谎?”
“说不准。这些事我也是听我ICPO的同事说的,当时邵麟精神状态确实很糟。心理医生说,过度创伤后有些人会出现短暂性失忆,就是主动性地去忘记那些可怕的记忆,来保护自己不重复体验创伤。所以,也不能说,他就一定是在说谎吧。”
“但是,”郑建森话锋一转,眼神严肃,“这件事里,邵麟确实有一些疑点。”
“首先,他作为谈判专家,竟然在第三艘人质船撤回的时候,主动切断了通讯。绑匪有人质在手,一些要求谈判专家确实可以答应,比如不带武器上船,再比如让警方后退两海里,然而,唯独不能切断通讯。最起码,对方提出要求之后,谈判专家应该就这点迂回,但邵麟什么都没说,只是沉默了一会儿,直接切断通讯。这个行为简直令人匪夷所思。”
“也正是他切断了通讯,我们不知道最后十二个人上船前发生了什么。”
“其二,爆炸时,救援艇上的人被炸得尸骨无存,所以邵麟肯定不在那艘船上。可是,那艘救援船上有二十个位置,如果绑匪已经同意放人了,邵麟为什么没有一起回来?合理怀疑,他当时应该和绑匪在一起。甚至,他们可能是一起逃生的。”
夏熠眼神陡然生变:“你是怀疑——”
“对。怀疑他不干净。”
“不过,各种方式都审了,测谎仪也上了,调研组把人里里外外都查了一遍——通讯记录、银行流水、名下置业——什么都查遍了,没有找到任何沾黑的证据。大概审了小半年吧,他反反复复都是这一个说法,最后才把人给放了。”
“邵麟那个精神状态,肯定不能做原来的工作,索性就启用了当年他在华国的备用档案,修了修,改了改,就是现在这样了。”郑建森顿了顿,“但是,我还是有点……放不下他,所以把人留在了燕安。”
“我还给他安排了心理医生。”郑建森突然眼珠子一瞪,“但这小孩,天天的都在演人!气死我了!”
夏熠:“……”
“现在又出了季彤这事,瞅着是和那条船没完。我打算把邵麟调来局里,随便当个顾问吧,也不需要人干活,在眼皮子底下总是安心一点。小夏,我今天和你说了这么一大堆,就是看在那孩子还挺亲你的份上——你帮我看着点,啊?要是他有什么可疑的行为,偷偷摸摸去见什么人,记得第一时间告诉我!”
“这?”夏熠一张脸皱了起来,“郑局,那我也不可能二十四小时盯着他啊?难不成他上厕所我还跟着?”
郑建森瞪了他一眼:“自己想法子!”
夏熠一缩脖子,连声称是。
……
第二天一早,邵麟刚推开三楼的大门,只见夏某人靠在办公椅上,“咕噜”一声滑到他面前,挡住去路。
“早上好啊邵顾问,”夏熠笑眯眯地仰头,“听说你最近想搬家,在看房源呢?我家次卧刚好空着。桂雨榕庭,西区核心地段,离地铁步行两分钟,机场港口东西直达,两年内房价翻了三倍,你值得拥有。对了,我知道你不喜欢但是隔壁还有全燕安市最高的攀岩馆,考虑一下呗?”
邵麟:“……”
第24章 深海
邵麟确实考虑了一下。
毕竟, 最近接连发生的事让他隐隐不安。
桂雨榕庭小区算得上是燕安西区为数不多的高级公寓,难得在城区里,也能有大面积绿化覆盖。小区交通便捷, 且物业管理非常严格——除了注册过的快递员,非业主进出入都需要登记。邵麟对此格外满意。
他跟着夏熠穿过一条横贯荷花池的石桥, 忍不住问道:“这儿房租不便宜吧?”
“嗐, 现在买的话,是不便宜。”夏熠挠挠头, “但我老爹就是这个地产开发商的老总, 当时项目还没落地呢, 就内部拿了一套,白菜价。”
邵麟愣了愣,桂雨榕庭的开发商是燕华集团, 那是全国top的房地产公司。他的目光落在夏熠那件洗褪色了的“燕安城西攀岩俱乐部”文化衫上,心说你可真是一个艰苦朴素的富二代。
“我爹特意给我选了这个户型当婚房,说以后有媳妇, 养小孩什么的都方便。”
邵麟似乎是被“婚房”两个字给噎了一下,默默垂眸:“……那我住进去是不是不太方便?”
“这有什么不方便的!我那媳妇, 八字没一撇呢。话说回来, 我都快荣登局里‘相亲失败次数最多’榜首了,见鬼。”
邵麟:“……”怎么还有这种榜。
夏熠带人坐电梯直奔17楼。
别看整个小区——从建筑楼形, 到大厅电梯——都带着一股精简商务风气息,邵麟跟着夏熠走进家门,突然睁大双眼,嘴巴微张, 愣是半天没说出话。
穿堂风吹起窗帘,他脑内滚过一条弹幕:你想不到的直男宿舍。
不, 侮辱直男了。
这是大型哈士奇拆家现场。
房间采光很好,大面积的落地窗外能看到燕安市CBD鳞次栉比的高楼。只是……沙发就不提了,几个枕垫东倒西歪,换下来的衣裤与电玩手柄叠在一起。靠窗的地方放着一张多功能哑铃椅,地板上健身器材胡乱躺了一地:杠铃、不同质量的负重、弹力带、筋膜球等等……而在那些健身器具之间,还零零散散地倒着一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东西,比如,吸尘器,技侦书籍,男频无脑爽文,防滑袜,拼了一半的坦克模型,他送给夏熠的尖叫鸭,以及一盆小仙人掌。
没错,一盆小小的,圆圆的,浑身长刺的仙人掌,就这么安静而无辜地蹲在地板上。
邵某人感到一阵心绞痛。
还好只是乱,并不脏。
“别介啊邵老师,”夏熠大大咧咧的,直接带人去了次卧,“我其实不怎么回来住,平时太累了,大部分时间都睡咱们支队宿舍,我儿子也在那里。这儿吧,我一个人糙惯了,你要是嫌乱,改天我找人来收拾收拾。喏,就这房间,缺什么家具尽管和我说。”
这个房间夏熠大概从来就没有用过,地板上都还贴着塑料膜。
……
搬家这事,很快就定了下来。邵麟的行李很少,少到一大一小两个行李箱就囊括了他所有家当。夏熠去接他的时候,颇为意外地瞅了拉杆箱一眼:“就这么点东西?”
邵麟点点头,说自己又不是女孩子。
夏熠狐疑:“艹,你该不会是随时都想着打包跑路吧?”
邵麟莫名心虚。
GL8飞驰上路,他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建筑连成幻影,心想,自己去过那么多国家,看过那么多城市,原来自己就从来没想过……在哪个城市定下来,对吗?
他随时都准备着离开。
可是,他离开……又是为了去哪里呢?
喜迎室友的第一天,夏熠原本计划帮邵麟一起收拾,再带他去附近的商场与公园逛逛。奈何法鉴中心一个夺命连环call,把他又给叫走了。
“我靠,对不起啊邵老师,”夏熠骂骂咧咧,“不瞒你说,我十个相亲里,大概有九个都是这么黄的!我觉得我单身这件事吧,组织也得负责任!嗐,今天还不是我当值,他们突然有事,非要我去一趟不可……邵老师,你看你这里……”
“没事。”邵麟温和地笑了,一脸非常理解的模样,“不打紧的,你去吧。”
夏熠悄悄地松一口气,留下钥匙,就匆匆走了。
邵麟批上围裙,戴上口罩与袖套,直接开始大扫除。
除了乱吧,他发现夏熠还是个蛮有生活情趣的人。比如,他有收集迷你枪械模型的习惯,从M14到最新款的巴雷特狙,一把把精巧的金属模型被人把玩得锃亮。再比如,他房间里贴了很多照片,与家人的,与各路猫猫狗狗的,与战友的,与局里同事的……全用五颜六色的小夹子挂在了一根线上。
夏熠好像无论去哪里,总有很多朋友,总是笑得阳光灿烂。
邵麟又瞅了一眼自己空荡荡的房间,第一次思忖着,他是不是也应该……尝试着增加一点生活气息?
等太阳落山的时候,夏熠匆匆赶回家。他盯着客厅看了一眼,吓得连忙退出去确认门牌号码,等他确定自己没走错门之后,这才目瞪口呆地走了进来:“这……你……卧槽……?”
沙发套子全部被洗掉了,统统换上了新的,靠枕摆得整整齐齐,哈士奇脑袋被叠在了最上头。原本散落在地上的书籍被归类摆好,所有健身器材都回到了篮子里,他的宝贝枪械模型在书柜上摆成一排,最后放着一只尖叫鸭……
小仙人掌也回到了窗户边上。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好闻的孜然香,勾得他鼻子痒痒。只见邵麟穿着一身鹅黄色的围裙,正端着一盘烤羊排从厨房里出来:“回来了呀?时间刚好。”
“上回落水那事,一直没机会谢你。”他把羊排端上桌,“来,吃饭吧。”
夏熠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宕机了。他盯着盘子里的小羊排,咽了一口哈喇子:“你、你楼下那新疆餐厅买的呀?”
邵麟不满地看了他一眼:“我自己做的。”
夏熠一张嘴变成了“O”字型,下巴差点没贴到饭桌上。
接着,邵麟又变戏法似的上了几碟家常菜:蒜蓉菠菜,酱爆茄子,烤小土豆球,以及花椰菜鳕鱼浓汤。看着那一桌子菜,邵麟自己也是心情舒畅——他有多久,没有亲自下过厨房了?
更别说夏熠了,整个人都给看傻了:“太、太贤惠了吧!”
“随便做了几个菜,”邵麟眼角擒着浅浅的笑意,“不知道合不合你胃口。”
夏熠还没尝呢,就大喊:“合!特别合!”
邵麟:“……”
眼看着夏熠伸手就要去抓羊排,却被邵麟拿筷子制止。他冷漠地说道:“法鉴回来一定要先用消毒液洗手。”
……
那羊肉被烤得外焦里嫩,脂肪层脆而不油,肉质鲜嫩多汁,粉得恰到好处。再配上香辣孜然粉,味道比楼下新疆店的还要好。
“太好吃了太好吃了,”夏熠一口气吃了四块,满嘴是油。他一边舔着手指,一边“吸溜吸溜”:“好吃的我都忘了我要和你说正经事。”
“什么正经事?”邵麟慢条斯理地用刀叉切下一小块羊肉。
夏熠这才正色,探了探脖子:“你怎么知道季彤死得有问题?”
邵麟切肉的手顿住,神色逐渐凝重:“她怎么了?”
“今天找我去,就是为了这事儿!”夏熠说道,“郁敏做了尸检,原本也没什么问题——季彤死因确实是脑桥静脉撕裂,脑干大出血,没啥好说的。”
“但是,”夏熠一转,“郁敏又做了全套的尸检。他发现季彤全身——颅骨,颈椎,消化道,一些可能被当时撞击所影响到的位置,在生前都出现了内出血。虽说,这些内出血里,只有脑桥静脉是致命的,但鉴于她在ICU里接受治疗,这个情况就不太正常。所以,郁敏又跑了毒理检验,却发现季彤血液里存在着大量肝素——一种血液抗凝剂。医生绝对没有给他开过这种东西!事实上,哪怕没有受到外创,点滴大量肝素都可能直接导致脑出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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