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最开始,邵远就不想来参加什么奥数培训班。
他觉得做题没用,不好玩,一点意思都没有,长了一个好脑子,应该用到刀刃上。
之前,邵远还特认真地和小眼镜说,西山之前真的失踪了一个叫童童的小孩,而小眼镜眼睛一翻,说有这功夫还不如做点题,人失踪关你什么事了?你还能帮人破案不成?
一句话,深深地刺激了某个中二且叛逆的小孩。
当时,邵远听着刘母一个人反复嘀咕“警察都不把我当回事的”,就这样,他在正义感与莫名使命感的驱使下,制定了一起“绑架自己”的计划。
当时,邵远郑重地向刘宇童妈妈承诺,还觉得自己特英雄:“阿姨你你别担心,我一定会让警察当一回事的!”
邵远是年轻了点,但脑子不笨。他知道张静静可以监控自己的手机,便主动关掉了手机的云端定位,用刘母的手机下载了变声器,网络拨号平台等等,自导自演了这一出“绑架”。
最早的时候,警方确实搜过那个厕所。而当时,邵远知道警方搜山,带着刘母躲进了用于囤放山上保洁用品的地下仓库里,躲过了第一波搜查。现在,他以为警方改变了搜查方向,索性放心大胆开了灯……
听人一股脑地交代完,夏熠简直气不打一处来:“那你现在还挺自豪呗?是不是还觉得自己把警方耍得团团转,自己忒牛逼呗?”
邵远一瘪嘴,似乎是觉得委屈:“我不是为了把警方耍得团团转。很小的时候,我就问我爸,人为什么要好好念书?我爸说,是为了成为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是为了发现问题,再解决问题。可是,做对那些奥数题,才不会成为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
“十年前失踪的刘宇童,那棵树下埋的尸体,”邵远目光灼灼地盯着夏熠,一字一顿地说道,“我觉得这些事情,就很重要。我希望警方能够引起足够的重视,而不是放任树下躺着尸体,放任一个疯了的母亲十年后还在山上流浪!”
比一个熊孩子更令人头疼的,大概就是一个理直气壮的熊孩子。哪怕话多如夏熠,一时间也被噎着了,这不对啊,这孩子怎么还直接指责警方办事不力了啊?!
就在这个时候,邵麟推开门,示意夏熠与另外一个做笔录的出去。夏熠见他手里拿着一把办公室里用来测绘地图的钢尺,顿时一个哆嗦,说你可别在询问室里打人啊,这种事情违法的做不得!
邵麟冷着脸,看都没看他一眼,又重复了一遍:“出去。”
夏熠从未见过邵麟眼底出现这种情绪,像是最锋利的刀刃,最冷的冰。房间里的气压骤低,方才还伶牙利嘴的小孩,这会儿也缩了缩脖子,害怕了。
邵麟走到邵远身前,左手掌心摊开向上,右手拿着钢尺,静静开口:“我没能在你‘失踪’的第一天晚上发现端倪,浪费了整整四十八小时警力。这是我作为市局顾问的失职。”
“唰”的一声,他用力抽了自己掌心一下。
在隔壁看着的夏熠都愣住了。
张静静的目光盯着邵麟那杆钢尺上,面色焦虑,看那模样似乎是也要进去,却又被邵海峰拉进怀里。男人沉默地摇了摇头。
只见邵麟停顿片刻,继续说道:“我答应了爸妈要在燕安看好你,但我却什么都没做。哪怕晚上给你打个电话问问你在做什么,或许都不至于此。这是我作为哥哥的失职。”
又是“唰”的一声,邵麟抽了自己掌心第二下,钢尺稳稳地落在了同一个位置,皮肤已然露出了一条尺状鲜红。
邵远睁大双眼,微微张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最后,邵麟缓缓开口:“我知道你看了那篇文章,我也知道我对你做了一些有失偏颇的评价。但那只是我年少时一些偏激的想法,也从未想过,有一天你会读到它。解释无益,小远,我在这里,为那篇文章里的评价向你道歉。”
邵麟抽了自己第三下,掌心同一个位置已经泛起了血丝。
他冷冷垂眸:“现在,把你的手伸出来。”
邵远眨眨眼,全身肌肉已经不受控地开始发抖了,但他还是乖乖地伸出了掌心。
“唰”的一声。
“第一下,是为了你的父母。春节前夕,他们大半夜从盐泉市开车赶来,提心吊胆,夜不能寐,就是因为你的一时任性。下次任性之前,我希望你能好好想一想那些爱你的人。”
邵远垂着脑袋,一言不发。
空荡荡的询问室里,又是“唰”的一声。
“第二下,是为了所有因为搜救你而春节加班的警察。他们原本应该和家人孩子在一起欢度佳节,却因为你自以为是的小把戏,通宵熬夜,在零下十度的山上连轴转了两天。事后,我希望你能挨个儿向他们道歉,你能做到吗?”
邵远眼底已经泛起了泪花,咬着下唇,哆哆嗦嗦地点了点头。
又是一阵钢尺带来的劲风,邵远本能地闭上了双眼,但疼痛感却迟迟没有到来。最后,那把尺子轻轻地点在了他的额头上,邵远不解地睁开双眼,却听邵麟说:“虽然方法大错特错,但我不会因为‘想替刘宇童翻案而有所行动’这件事而惩罚你。”
邵麟的目光变柔和了一点:“我希望你在长大以后,依然能拥有今天的这份好奇,热心,以及对正义感的期待。”
邵远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扑进了邵麟的怀里,抽噎着:“哥哥,我以、以为你、你杀人了!”
“好了,”邵麟揉了一把小孩脑袋,坐下问道,“现在告诉我,你是怎么找到那本校刊的?”
第66章 家
邵远抹了一把眼泪, 老老实实地答道:“图书馆里的那本书,是李梦媛告诉我的。”
邵麟听着就皱起了眉头:“李梦媛又是谁?”
小屁孩失踪当晚,他几乎询问了培训班里所有与邵远有来往的同学。邵麟过目不忘, 并不耳熟这个名字。
“李梦媛是陈灵铃她们室友,她们学校好像就只就来了她一个人, 排房时落了单, 就塞去她们寝室了。当时真心话大冒险,我们是在陈灵铃寝室玩的, 她也在一块儿。”
邵麟顿时心脏一抽——去小丘峰山脚下坟地里找童童, 可不就是那次真心话大冒险搞出来的事?
邵远继续说道:“后来几天的自习课, 我也没怎么学习,就在查资料,顺藤摸瓜找到了刘宇童失踪的案子。我和同学们讲了, 陈灵铃她们几个都不把我当一回事儿,说嘲笑我脑子有毛病。就只有李梦媛相信我,还说要帮我一块儿找资料。”
邵远回忆了一下:“好像是第六天晚上, 她突然给我抄了一张纸条,说是她问了她一个阿姨, 那个阿姨以前在燕大图书馆工作, 听说过这件事。李梦媛说我可以去看看这本书。当时我也没多想,就觉得她挺热心的?”
说着, 他还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小纸条:“喏,就是这个……”
邵麟眉心越拧越深:“那你发现双生树的事,就没找她说?”
“我说了,这棵树在哪儿还是她告诉我的。本来她还要陪我一块儿去呢!”
“那你为什么最后又是一个人去?”
直到现在, 邵远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奇怪:“我们本来约好了考前最后一天下午自习课去,但就是那天早上, 她突然被家里人接走了,说什么老家长辈年前突然病重,得回去陪床见最后一面,就走得很急,都没和我说一句话。”
警方连忙又找来了陈灵铃。
陈灵铃因为邵远的事情一直暗暗自责,闹着要等人回来,就和叔叔一直待在了燕安市里。这会儿邵远回来了,小姑娘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她和警方说,李梦媛是个很安静的小女孩,左右扎着两根只到锁骨长的麻花辫儿,下巴有点方,脸上有很多小色斑,喜欢和她们一起抱团,但其实不怎么说话。
“……是哦!”陈灵铃现在反思起来,突然一声惊呼,“当时,最早提出要去找童童的人,也是李梦媛!”
邵远皱眉,面色很是嫌弃:“瞎说,当时不是你提的嘛?!”
“不是不是,是她起的头!你忘啦?”陈灵铃说道,“当时你说你选大冒险,李梦媛提了一嘴学校里有很多鬼故事,我才说的童童!但是!最早童童的事,是李梦媛和我们说的。我们寝室里其他同学,都可以作证!就第一天晚上我们没睡着,在聊天,她给我们讲的童童的事……”
“大冒险那会儿,我已经是在复述她讲过的内容了!”
这个李梦媛的问题可太大了。
邵麟连忙又联系了培训营的班主任,第一次摸底测验的时候,李梦媛考得还行,全营里属于中等偏上水平。他又向校方要来了李梦媛的联系方式。小姑娘来自燕安市复兴一中,可是,现在她留下的家长联系方式,已经打不通了。
班主任说自己手上也没更多的信息:“这些学生都是学校推荐过来的,我们这里只负责培训与选拔。”
可等警方终于联系上了燕安市复兴一中教务处,才发现,别说推荐了,复兴一中压根就没有一个叫“李梦媛”的同学。而且,当时训练营选拔评审的时候,从头到尾就没有出现过这个名字——名单订好之后,学生由于时间安排问题,以及一些内部关系,有所增减。李梦媛就是在那个时候,被神不知鬼不觉地加上去的!
现在一查,竟然没有人知道这个小姑娘的来路。
一个短期的培训班,没有特意拍照留档制作学生证,警方只能通过学校的监控,拍到了小姑娘的几个背影,以及一个非常模糊的侧脸。看上去,确实就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初中小女孩。
线索到这里戛然中断。
更奇怪的是,刘母一口咬定,是这几天,一个“小女孩”托梦给她,说去山上那棵树下,可以再见到童童,但刘母神志不清,说话颠三倒四,给的信息很难作为参考。
邵麟却忍不住猜测,倘若刘母口中的这个“小女孩”就是李梦媛,那么她成功给邵远、与刘母之间牵了头——这又是为了什么呢?看她这个年纪,刘宇童出事的时候,也才四五岁大。她为什么会知道那棵树下有尸体?她与埋尸体的人,又是什么关系?
与此同时,警方把精力100%地投入到了刘宇童的案子上。
根据十年前留下的卷宗,以及刘父的回忆,刘宇童失踪当时是下午五点半左右。眼看着要吃饭了,小孩儿还没有回家,刘母就打发大女儿刘雨梦,在下班回家的路上叫弟弟回家。毕竟,刘雨梦就在燕大实验室上班,回家只需要翻过一座小丘峰。
刘宇童贪玩,这种事也不是一回两回了。好在他玩耍的地方也比较固定,以前都是这样把小孩叫回来的。
可那次,刘雨梦走在路上,就打电话回来说没在平时童童玩的地方找到弟弟,爸妈就叫她去别的地方看看。刘雨梦绕着小丘峰走了一圈,一个多小时候,回家说弟弟不见了。当时,一家人在村里挨家挨户地问了一遍,很多人都帮忙上山找了,却都没找到。
刘家人当晚就报了警。
十年前,由于警方一直没能找到孩子尸体,大量信息缺失,没有一个可以深入的挖掘点,最终案件被标成了当时很常见的“人口拐卖”,不了了之。
可现在尸体浮出水面,警方可以确定,小孩在死前经历了高空坠落与窒息,甚至被埋进包里的时候,还是活着的。这不是拐卖,而是赤裸裸的谋杀!
这么一来,当时第一个去寻找刘宇童的人,姐姐刘雨梦,自然被打成了焦点。
初五一早,刘雨梦所达成的航班刚刚降落于燕安市国际机场,警方就已经等在了下飞机的地方,搞了一个突击问答。
可当刘雨梦得知弟弟被找到的时候,满脸写着震惊。她掩面落泪,不停地追问警方,尸体是在哪里找到的。无论是心理学出身的邵麟,还是场上身经百战的刑侦专家,都没在她的反应上找出一丝破绽。
刘雨梦发誓自己对在树下埋尸一事毫不知情,随后又陈述了自己当年上山寻找弟弟的过程。
测谎仪一路绿灯,没有表明问题。
她说,离小丘峰再往南边走,有四大块裸石。虽说现在成了景点,加了护栏,但当年就是那么四块大石头,有几处地方还是挺险的。刘宇童平时爱在山里疯玩,但到了太阳快下山的点,他一定会去巨石顶峰看落日。
结果那天,小孩儿竟然不在。
其它很多相关信息,当年都已经仔细摸排过了。比如,村里年纪相仿的孩子少,刘宇童在山上没有什么固定玩伴。再比如,刘家父母经营着村里唯一的杂货铺子,价格优惠,口碑很好,儿子丢了全村找,似乎也没什么仇家。而且,刘宇童失踪的那一个星期,燕安一直晴着,山上也不会湿滑。
案子再次陷入瓶颈。
会议室里,夏某人突然脑洞大开:“假设,孩子不小心从山上滑落,摔晕了没死,结果,随机路过了那么一个变态,顺手把小孩给埋了藏起来,又彻底地离开了山区。这就基本不存在破案的可能了吧?”
阎晶晶面无表情:“组长,您那特殊的脑回路,这里不是很建议在刑侦口干活呢。”
姜沫皱着眉头,说路人变态倒不至于,但如果是毫无关系的陌生人作案——比如偷情被撞破的野鸳鸯——确实很难在十年后发现痕迹。
“世界上没有那么多变态。”邵麟缓缓开口,“我来稍微分析一下。”
“西山上没有垂直的断崖。根据西山的地形,要摔成刘宇童那种骨折,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摔倒后,小孩沿着陡坡滚下去,在路途中,头撞上了岩石陷入昏迷——当时是夏天,这种情况必然会导致全身多处擦伤,以及植被的压痕。可当时搜山的时候,无论是警员,还是警犬,均无所获,所以我认为可以排除这种可能。”
“刘宇童的坠落,必然是非常干净利落的,直接撞上一大块坚硬的表面,甚至血都没出的那种骨折。这几天走访西山,我认为唯一可能发生第二种情况的,就是在刘雨梦所说的这四块巨石上。”
“再根据之前案子里的笔录,村口大妈说,刘宇童像只猴子一样,活泼得很,四五岁就能独自爬上巨石上最险的‘天梯’。既然那天没有下雨,天也没有彻底黑。除非小孩突发急病,我觉得基本可以排除刘宇童失足跌落的可能。他大概率,是被人推下去的。”
60/94 首页 上一页 58 59 60 61 62 6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