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熠瞪圆了双眼,对着AI又喊了一声:“邵麟???”
男人温柔的声音带着笑意:“嗯?”
“你你你能通过这个和我说话吗?”夏熠一下子激动了,扑过去捡起被自己摔飞外壳的骨头AI,像是什么宝贝似的抱进怀里,“咱们现在可以即时通话?”
喇叭里的声音依然很温柔:“不是,我是录音。”
夏熠骂了一声脏话,气得再次把AI摔在地毯上:“我艹!一声不吭地跑了,就拿这么个傻逼玩意儿糊弄老子!你特么的是人吗?啊???”
邵麟的声音再次一个字一个字地蹦了出来:“我不是人。我是人工智能。”
夏熠:“……”
长夜漫漫,有这么一个小东西总算是聊胜于无。夏熠重重地一吸鼻子,又把灰色骨头AI抱进怀里,仔细把塑料壳子又给按了上去:“那你给我说说,你还录了什么?”
AI:“冰箱里有蔬菜,记得吃了。”
“别整这些有的没的,你现在在哪里?”
“我在你身边。”
“放屁,我说邵麟在哪里???”
“我想了好久……”AI再次温柔开口,像极了邵麟躺在他身边时的耳语,“或许每个人终其一生,奔赴的终点都早已注定。你从哪里开始,注定就会回到哪里去。夏熠,你不要难过。”
“艹,你费劲心思,整了这么一个幺蛾子送我,”夏熠气得咬牙切齿,“就是为了说这些有的没的,啊?你花9998特么就为了给我录遗言啊?你这遗言够贵,都特娘的够在我老家买块坟了。你还录了什么,有没有什么有用的?比如你去了哪里?你想干什么?你给我点线索啊求求你了!”
也不知是不是夏熠语速太快,AI一时间消化不了,半晌蹦出一句:“要不你多喝点热水?”
夏熠忍住第三次摔AI的冲动,低声骂道:“我艹尼玛的王八蛋!”
……
邵麟走到甲板上,一手撑着栏杆,向西望去。
四处都是茫茫大海,肉眼什么都看不到。那艘船不大,在浪里颠簸得很厉害,仿佛是二十四小时上下不停的过山车。两天时间,邵麟差点没把自己的肠子给吐出来,这会儿面无血色,嘴唇青白。
矮个子男人畏手畏脚地递过一根中华:“大、大哥,您抽烟吗?我出来的时候急,随身就带了俩,您要是晕得难受,小的全拿来孝敬您了——”
邵麟眼皮都没抬一下,漠然打断:“不抽。”
那男人尴尬地收了手,半晌,才憋出一句:“我真没想到,罗洋那天杀的竟然勾结警方钓鱼,我看他别换肾了,死了算了!哥,这次能逃出来,还真是全靠您了。”
“顺路罢了。”
从燕安出发之后,他们又转了三次船——游船,换货船,再换渔船——倒是一路畅通无阻。
“来了,来了!”甲板上,张先生突然一声欢呼,指着远处的一架银色直升飞机,兴奋道,“再出去就是公海了!”
再出去就是公海了吗?
邵麟心底突然一阵恍然。
他低头看了看手机,没有信号。
直升机接了他俩,有个带着墨镜的男人,拿枪抵着邵麟脑门,逼着他把身上所有东西都丢进了海里,就连一包晕车药,半块巧克力都没有放过。最后,他还用各种仪器,对着他全身上下的皮肤都探测了半天,以确保他没有携带武器与定位器。检查完毕,直升飞机再次往东南方向飞去,两个半小时后,在一艘银色的大船上落了下来。
甲板上已经有人在等他们了——四个持枪的男人,中间围着一个戴墨镜的小姑娘。“张胜男”穿着一身黑纱长裙,以一个颇为婀娜的姿态靠在栏杆上,裙摆与头发在空中猎猎飞舞。
邵麟刚下飞机,径自往她的方向走去。
“好久不见啊,”女人咯咯笑了起来。她好像故意恶心人似的,又奶又甜地喊了一声“邵麟哥哥”。
“咱们就不寒暄了,我直接点。”邵麟脸色苍白,但眼神冷得像刀,一字一顿地问道,“贺连云在哪儿?我想见他。”
小姑娘模样的女人这才敛色,警惕地看了他一眼:“哦?你是怎么知道的?警方已经发现了?”
邵麟眼底闪过一丝戏谑:“我人都来了,总得拿出点合作的诚意。我盲猜的,警方还不知道,如果你担心,为何不去问问那个帮你替换了贺连云DNA尸检样本的实验员?”
女人对身后保安使了个眼色,两个男人带他去了船上三层的一个船舱。
那个船舱十分宽敞,里有着采光极好的落地窗,不久前“惨死于火灾”的心理学教授坐在旋转皮椅上,缓缓转过身,双手十指交扣放在腹部,似笑非笑地看向邵麟。
比起上一次见面,他似乎又憔悴了几分,但那刀刻过的五官依然锋利而凉薄,带着一丝阴郁的威严。
“你早猜到了我没死?”男人缓缓开口,嘴角扬起一丝没有温度的弧线,“是在哪里出了纰漏?”
邵麟怔怔地看着他,深吸一口气:“纰漏说不上。只是我按照你被‘张胜男’烧死的这个逻辑,遇到了太多无法解释的问题。”
“贺宅起火这个案子,最让我觉得奇怪的,是‘张胜男’——到底是怎么离开小区的?”邵麟顿了顿,“你的车牌进入小区后,我们排查了所有离开的车辆与行人。保安没见过小姑娘,的士司机没见过小姑娘,剩下的车辆都是小区注册过的,出去了又回来,没有一辆有问题。”
“这个小区保安非常好,我实在想不出,‘张胜男’到底是怎么离开小区的,所以我决定退一步思考,摒弃一切先入为主的猜测——如果‘张胜男’从来就没有进过小区呢?那自然,不会有任何人在纵火前后见过她,还给她提前跑路创造了完美的机会。”
贺连云脸上的笑意真了几分,他抬起食指拇指捏了捏自己下巴,饶有兴趣地说道:“然后呢?”
“其它都是一些小细节。比如,你的鞋柜。你当天穿过的那双鞋,鞋尖是朝上的。碰巧我之前去过几次你家,足够了解贺教授你——但凡你在外面穿脏了的皮鞋,鞋尖都是朝下的——只有那些重新清洗、刷过油的鞋,才会鞋尖朝上。”
“哦?观察得这么细致。”贺连云点了点翘着二郎腿的脚尖,“我听了很感动啊。”
邵麟讽刺地笑了一声:“贺老师是个讲究人。不过,当时我只是觉得奇怪,也不以为意。然后,我在你家发现了你的公文包,却没有找到你们在肯德基买的儿童套餐玩具。可明明离开肯德基的时候,那个玩具就在你的口袋里。如果你与‘张胜男’,在那天晚上都没有回家,而是有一个不熟悉你习惯的下属,穿着你的皮鞋,拿着你的公文包,开着你的车,还带着一具尸体去了你家,设了定时纵火,再穿着尸体的鞋子步行离开——那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我就说,你待在公安是真的可惜了。”贺连云笑着摇了摇头,伸长了手去按墙壁上的铃。即刻,一个黑皮肤的东南亚美女端着一枚银盘走了进来。银色的圆盖子一掀,里面是一块血淋淋的牛排,配着烤土豆与蔬菜沙拉。
“来,也到饭点了,咱们俩一边吃一边再聊。”贺连云对服务生打了个响指,“给这位先生也上一份,牛排要三分熟。”
不待邵麟开口,漂亮姑娘就一点头,笑靥如花地退了出去。
邵麟本就晕得难受。方才为了不输气势,一口气说了那么多,可这回见到那还滴着血的牛排,再闻到食物的味道,胃部又是一阵翻江倒海的抽搐,脸色又青了几分,硬是憋住了一声干呕,难受得要命。
“哦,瞧瞧,我都忘了,”贺连云懒洋洋地眯起双眼,“听小张说,你在过来的船上吐了好几次?”
邵麟:“……”
“没事儿的,刚上船都是这样。”贺连云轻笑了几声,从口袋里掏出一把折叠刀,就对着牛排切了下去。邵麟瞳孔微微放大——他一眼就认出来,这就是最早的时候,他父亲藏在了他枕头下,他又埋去了双生树下的那把匕首!
“你知道么,我第一次见到你父亲,”贺连云一刀切了下去,鲜红的肉汁爆了出来,“也是在船上。他和你一样,晕得七荤八素的,恨不得天天抱着桶过日子。”
贺连云拿刀插起那片极嫩、带着血的牛肉,起身走到邵麟面前。邵麟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背却抵在了船舱壁上。
“我看你爸吐得辛苦,就和他说,要不算了,倒也不是一定要吃海上这口饭。”贺连云的语气很轻松,像是在回忆什么快乐的过去,“林昀就和我说啊,他是在岸上走投无路,吃不了也得吃。然后,我就看着他吐了吃,吃了再吐,硬是挺过来了。”
带着肉块的刀尖已经戳在了邵麟的嘴唇上,给他苍白的唇色染上了一层妖异的鲜红。
“你呢?”贺连云轻声问道,“你又是为了什么上船呢?”
第90章 夜囚
胡椒牛肉香混着血腥味充斥了邵麟的鼻腔, 他强忍着胃部抽搐,一把握住贺连云的手腕,让那牛肉远离了自己的嘴唇, 恼道:“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他眼神锐利地迎上对方的目光,一字一顿:“林、昀。”
贺连云唇角微勾, 深邃的眸底情绪难辨:“是吗?”
“我没法——”邵麟下意识地收紧掌心, 在那一瞬间,锋芒似乎从他身上颓然散去, 年轻人眼底露出一丝藏不住的茫然。
“我想与过去和解。”
邵麟喉结滚动, 睫毛蝉翼似的颤抖:“我想与我自己和解。我不想再——时时刻刻活在自己的猜忌, 以及同事的质疑里——我受够了。”
“我曾经一度……也想彻底放弃这件事,重新开始属于自己的生活。”邵麟静静垂眸,露出白瓷似的后颈, “但无论我多努力,他们始终都会怀疑我。王睿力最近来了局里,他像疯狗一样查了我两年, 从来就没有放弃过他的怀疑。最近,他又拿到了那段视频, 我再不走, 我就没有机会了。我不想和以前的同事撕破脸,我也不想坐牢。我还能去哪里呢?”
贺连云沉默地看着他, 掂量着那些话背后的真假。
邵麟既没有一昧地讨好投诚,也没有表现出多大的野心。
可是,无论邵麟的神情有多真挚,自始至终, 贺连云都没法抹去自己心中的怀疑,但他不得不承认, 这样的邵麟竟然完美符合了他的期待。在那一瞬间,看上去就好像一个无措的孩子,特别是他提到林昀的时候——
那就是一个孩子渴望父亲的眼神。
那个眼神看得他胸口酸胀,好像有什么东西要溢出来一样。
“行,我带你去见林昀。”贺连云压低了声音,“但刀口舔血的路,你想好了么?”
邵麟安静地扑闪了两下睫毛,突然张嘴,乖巧地从贺连云的刀尖上咬下那口牛肉,缓缓咀嚼了起来。
贺连云这才笑了起来,用拇指揩过邵麟唇上的血,在他左侧颧骨上抹下了淡红的“一横”,柔声道:“我的好孩子。”
就在这时,漂亮的东南亚侍女又端了一个银盘走了进来。
贺连云松开手,轻快地说道:“先吃饭吧。”
邵麟深吸一口气,在椅子上坐下,麻木地拿起了餐具。
他想问很多问题,但邵麟深知自己不能心急。他既然说了一切都是为了林昀,那张嘴就打探别人业务就显得很可疑。空气里的沉默令人很不舒服,牛肉的膻腥味更是令人窒息。
半晌,抬头偷偷瞄了贺连云一眼:“我爸……他还好么?他现在在哪?”
“挺好的,吃好睡好。”贺连云风卷残云似的消灭了一半食物,“林昀现在负责我们整块往南美的业务,你别急,咱们船开回去还有几天时间,他忙完了也就会回来。”
邵麟又想起了郁敏当时和他说的话——如果林昀真的在南美,那血又是怎么回事呢?
邵麟微微蹙眉:“你那个墨水里,掺着他的血——”
贺连云拿匕首在唇前比了一个“嘘”的手势,从容不迫地打断了他:“阿麟,游戏规则是,你问我一个问题,我问你一个问题。”
邵麟眨眨眼,又乖巧地一点头:“你问。”
贺连云饶有兴趣地看着他:“我真的很想知道,你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哪怕是,一丝一毫的怀疑?”
邵麟干巴巴地老实交代:“王洋纯的画。”
贺连云提起这件事,似乎也是有点感慨,长叹一声说这事实在不巧。
“当次我碰巧看到,小姑娘在候诊室的绘画角给另外一个肺癌患者画的器官图。说实话,我一眼就爱上了那个创意。我问她能不能给我画一整个系列,我愿意花钱买它。小姑娘开心极了,很快就给我了成品。大约,这件事让她产生了什么误解,自以为我们的关系很亲密,竟然不提前预约,直接进了我的办公室。”
“那天,福利院的公益日,Rosie来找我谈事情,”贺连云透过落地窗,指了指甲板上“张胜男”的方向,“碰巧就被王洋纯撞见了。虽然,她那天是来送什么自己做的巧克力,但我也不知道我与Rosie的对话被她偷听去了多少,这没办法,我不能承担这样的风险。”
送巧克力?
邵麟看向贺连云被岁月亲吻过、却依然轮廓英俊的侧脸,这才突然反应过来:“她喜欢的人……”
王洋纯与咨询师说,自己有了钦慕的人,所以想努力变得更美、更优秀,但她从来都不曾透露,自己爱上的人,是她心理咨询师的督导老师。
由于心理咨询工作的特殊性,来访者非常容易将情感错误地投射在自己的咨询师身上。更何况,一个从小缺爱、缺乏鼓励的小女孩,遇到了贺连云那样一个成熟、温柔、英俊、还能欣赏她、鼓励她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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