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好去问苏落崎。
季知非敲了敲苏落崎关上的房门:“问你一件事。”
苏落崎拖沓了几秒才来开门:“什么啊?”
“苏风眠家哪里有刀?”
“啊......这个......”
苏落崎表情显然是窘迫的,她呓语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最后只好告诉季知非:“苏老师不用刀,家里没有。”
“你需要吗?”苏落崎悄悄问,“我房间里有一把我自己的水果刀,也不小。”
季知非好奇了:“为什么没刀?总不能是懒得用吧。”
“有可能被刀砍过?有些人小时候被狗追过也留下阴影,道理相似吧?”
“但是这不是一个概念吧。”他觉得挺荒唐的。
“嗐,其实我也不知道,我猜的哈哈哈哈,也不敢问啊。”苏落崎吐吐舌头,“当然也很佩服。”
“好吧。”
季知非只能作罢,他决定自己问。
这也算是……找个话题和苏风眠聊聊。
尽管他内心隐约感到不安,但这细小的不安很快被门铃声驱散开。
苏风眠回来了。
季知非和苏落崎对视片刻,苏落崎抬一抬脚,晃了晃,季知非便知道她不想走动,只好自己去开了门。
“我买了豆腐和猪肉沫子,我们今天吃麻婆豆腐好不好?”门被打开,苏风眠推门进去,低下头,左右脚后跟踩一踩,皮鞋脱下,踩进一双拖鞋。
“不行,你家的病人不宜吃辣。”季知非凛冽的声音在苏风眠耳畔响起,他手一抖险些让一整袋子白花花的豆腐掉在地上。
“你怎么在?”苏风眠心口突突跳出来一只小鹿,季知非耸耸肩说:“不是你叫我陪她的吗?”
虽然他并不想表现得非常不在意的样子,但是他控制不了自己端起架子和脸色,面对苏风眠,他很难让自己坦诚一点,总会情不自禁地变得正经严肃。
“那你要留下来吃饭?”苏风眠看了看袋子里的猪肉沫,“可能不够吃吧。”
“饭都做好了,怎么会不够。”季知非听后笑了一下,语气柔和下来一些,苏风眠疑惑地望着他,他挪开视线,转身进了客厅,再带苏风眠进了厨房,就好像他在这里住了很久一样。
“喏。”季知非倚靠厨房门框,下颚抬起一点,活像一只捕到耗子的老猫,骄傲地向主人展示,比起炫耀,倒不如说是讨宠,“做好了。”
“你做的吗?”
“不……”然呢?
季知非没说,恰好苏落崎听到声音就从房间里出来,他扫了她一眼,咳嗽一声,语气不咸不淡道:“你学生做的。你不是告诉你学生叫她做饭吗?”
苏风眠更疑惑了,他把买来的豆腐猪肉都放入冰箱,是苏落崎做的为什么季知非这么兴致勃勃。
他嘀咕一句:“你说苏落崎会做饭,我以前都不知道。”
苏风眠的确叫苏落崎准备饭菜了,以往苏风眠这么说,苏落崎通常会替他准备好食材,再将米饭蒸上,从来没有真的下厨炒菜。
但她不是完全不会做饭,她只是更喜欢吃苏风眠的手艺,自己的水平仅限番茄炒鸡蛋,青椒炒鸡蛋......鸡蛋炒鸡蛋,所以她没有给苏风眠做过。
季知非愕然,这下不知道如何圆场了。
他静默几秒,望向苏落崎,苏落崎也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只试探地问:“开饭不?我饿了。”
“就知道吃。”苏风眠和季知非同时说了这句话。
不过苏风眠的那一句带着点嗔怪,没有责备的意思,季知非的话语放重了些,他说完也没有摆出一副温和好脸色,把苏落崎吓了一大跳——苏老师没回来时,季知非对自己百般照顾,饭菜也准备了,老师一回来,说翻脸就翻脸。
在整理冰箱的苏风眠没有听见季知非这句话,也没有把苏落崎到底会不会做饭一事放心上,他猜苏落崎本来就会做饭,只是平日懒于动手,再怎么说,她摊上这么个爹,肯定是要自力更生的。
“莫名其妙。”苏落崎没好气地冲季知非翻了白眼,拉开餐桌旁的椅子,坐下来,等上菜。
“怎么了?”苏风眠把米饭端上桌,看见苏落崎并不高兴的样子,问,“我刚刚进门,看见入户花园那里有很多新的包装袋,是季叔叔给你买的?”
苏落崎本来被季知非的态度给气到了,现在被苏风眠提醒,想到了这些大大小小的包裹,心情好了起来,她笑:“嗯。”
苏风眠从来不会像家长一样教育苏落崎不能随便收礼物,他不认为这属于他的责任范围,他不想对学生管得太宽。这一点苏落崎很喜欢。
“记得说谢谢。”
“说过了。”季知非把菜端上来,接过他的话,又很自然地坐了下来。
“对啊对啊说过了。”这下苏落崎火气全过去了。
桌子是长方形的,季知非放好菜,习惯性地坐在了主位上,他自己在家也收坐这个位置。坐下来后,看见苏风眠欲言又止的样子,才意识到自己的失礼,他准备站起来,苏风眠却马上拉开旁边的椅子坐下,就好像没当一回事,这样一来季知非也不好特地换位,只会更尴尬。
季知非想自己可能真的不大正常,他看见苏风眠这么若无其事地坐下,就好像对苏风眠来说这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明明是第一次到苏风眠家吃饭,却似乎是一种常态,这个场景,让他心跳快得不行。
总是这些最生活化平常的事最让他心动。
他迟迟不动筷子,动筷子也是简单地吃一两口,一直用余光观察着苏风眠。
每当苏风眠夹起一道菜,季知非就会紧张一瞬,但是苏风眠只安安静静地吃,不说咸淡,也不看他,时不时和苏落崎聊一些学习上的生活上的事。
“你不吃吗?”过了几分钟,苏风眠才问季知非,“不合你胃口吗?”
他说着又夹起一块鸡翅,咬一口说:“快吃吧,趁现在热的香。”
“可能是他在厨房偷吃吃饱了。”苏落崎打趣儿道,“叔叔你做了这么一大桌子的菜,你自己不吃的话我和老师吃不完的。”
“什么?”
苏风眠听到这句话顿时停下筷子,看向季知非,视线正好撞进他打翻了酒坛子一样慌乱的眼睛。
第20章
“你做的?”苏风眠声音很小,就好像不相信一样。
他的确不相信,不是不相信季知非会做饭,也不是不相信季知非会给苏落崎和自己做饭,他只是不相信这一桌菜,咸淡正好,很符合自己的口味。
起初以为是苏落崎做的,毕竟苏落崎知道自己的口味。
季知非没有着急否认,只是将目光挪开,再直直地钉在苏落崎无辜的脸上——唯有小孩子和酒坏事,看着苏落崎一脸无辜,他也拿她没办法。
“是。”季知非承认得很不情愿,像一个犯错的小孩子,他低下头自顾自地干吃几口白饭。
“挺好吃的。”苏风眠笑一下。
“好吃就好......我随便弄了一下。”季知非没有看苏风眠,盯着自己碗里吃了一半的鸡翅,他心里也有点意外苏风眠这么多年口味也没怎么变过。
苏落崎咬一咬筷子,她不知道这种奇妙的氛围算什么,只是吃饭的后半段苏风眠都没有再问她学习生活上的事情,他安静得真像风在睡眠。
至于这个奇怪的叔叔就更不必说了,他从苏风眠回家之后就一直不大情愿说话,说过的最长的句子也是单句而不是复句,而且他不说话比说话要讨苏落崎的喜。
尤其是毫不犹豫刷卡买单的时候。
撕扯开这一片寂静的是苏风眠的手机铃声。手机铃响了一分钟,直到自动挂断,他也没有离开餐桌去客厅找手机,默默地吃饭。
季知非不知道他是在想其他的事没听见铃声,还是故意不接。所以他也没有问,只是夹菜的时候会轻飘飘地扫一眼苏风眠。
如果苏风眠没有抬头,他这一道菜就可以夹得久一点,可以在收回筷子时放缓速度。
奈何苏风眠一直没抬头,一直在挑碗里的残羹,季知非在响铃一分钟内夹了三四次菜。这和他前半个小时夹过的菜一样多。
直到苏落崎终于忍不住打破这种诡异的氛围,她提醒苏风眠:“老师,你手机响。”
“我知道。”苏风眠点点头,继续吃饭,等手机第三次响起声音,每个人都从重复的手机铃里听到了不耐烦的成分,不过季知非倒无所谓手机响不响,他只是好奇是谁打来的电话。
第三次响铃后,苏风眠总算是放下筷子去客厅拿起手机,再不急不慢地隐入阳台。
季知非偏过头望向黑暗阳台苏风眠的背影。这样子看起来,比他想象中要单薄,好像一个披上蝉翼的冬蝉。
他不得不承认,现在的苏风眠其实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以前的苏风眠是很有灵气的,像一个草坪上活蹦乱跳的兔子,现在他像一个山林里可望而不可即的鹿。
季知非忽然觉得自己已经完全不了解眼前这个男人了,完完全全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完完全全不知道他的喜怒哀乐。
眼前这个男人的名字第一次让苏风眠感到厌烦。
苏风眠垂眸,手机屏幕上的“傅轶”二字,两个微软雅黑字体下是叶傅轶和他的合照,照片的模糊度是百分之五十,这种模糊的感觉和他们真实的关系其实挺像的。
而他此时此刻的厌烦也是实实在在的厌烦,说不清楚是对叶傅轶这个人厌烦,还是对这一段模糊关系厌烦。
或者说,因为客厅坐了季知非,所以他想要一段短暂安宁的自欺欺人的时光。
刚才用餐的好几个瞬间,看见季知非手中的筷子在几道菜中游离片刻,最后心满意足地夹起一块肉或者一根青菜,苏风眠知道自己又想起了那一场名为暗恋的大学生活。
季知非就坐在他对面,食堂很嘈杂,季知非很安静,不管自己擅自给他夹什么菜,他都会吃。
有时候默契得就好像两个人真的在一起一样。
可是季知非不拒绝,也不答应。
就好像毕业那个晚上,季知非喝了很多的酒,和自己睡觉的时候,苏风眠问了他很多次到底喜不喜欢自己,季知非都不说话。
沉默到底意味什么,很多年前苏风眠没少想过这个问题,后来越想越恨他,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觉得季知非不过是利用了一下自己对他的喜欢罢了,这让他感到很屈辱。
现在好不容易不想了觉得早已释怀了,这个人又突然出现在生活里,出现在餐桌旁,还若无其事地和自己吃饭。
“傅轶。”苏风眠还是在寒冷的阳台接起来叶傅轶的第四通电话,再不接,大概真的会让他生气。
他已经没有精力和叶傅轶争吵,而冷战看起来很没必要,也有点可笑。
何必为了季知非和叶傅轶冷战。
就好像人不能为了远方的诗放弃眼前的饭碗。
对于季知非,苏风眠是自相矛盾的。但是自相矛盾没什么不好,拿自己的矛刺自己的盾,用自己的手榴弹炸自己的城,谁也管不了他放任自流。
他控制不了自己对季知非的向往,一边一步步靠近,一边告诉自己及时止损。
但是刚才就头脑一昏僭越了,季知非只不过是做了一桌菜,他就因此而感觉到有那么点幸福,这未免有点蠢。
“怎么这么久没接电话?”叶傅轶问。
而当苏风眠听到叶傅轶熟悉的声音时,暗暗后悔自己刚才接连不接电话的行为。
如果他这些心理活动让季知非知道,一定会像以前一样被无视——季知非最擅长无视他的喜欢。
“对不起啊,刚刚在吃饭,没听到。”苏风眠解释说。
“那你今晚不来我家了?”叶傅轶没有愠气,没有恼火,格外地耐心,苏风眠不知道是不是那位回国的朋友让他心情愉悦起来。
但苏风眠不知道叶傅轶向来不对他生气,所谓生气也不过是吓吓他,几秒钟就气消了。
不过叶傅轶此刻越是没有脾气,苏风眠越是心烦意乱,好像自己是两个人关系里的那个坏人。
他缓缓叹一声气,好让心里的郁闷排解一点。
“我……学生受伤了,我在家里陪她,今晚就不去了。”苏风眠说着,望着眼前是一片漆黑的楼房,几盏灯亮起来。
已经是晚上七八点,但是大多数住户家是没开灯的,似乎住在这里的大家都很忙。
其实他们也很忙,叶傅轶更忙,今天叶傅轶好不容易有空在家,他却逃避了和叶傅轶的独处。
“这样啊。”叶傅轶干干地笑一声,“我还给你做了饭来着,那看来你今天尝不到我的手艺了。”
苏风眠沉默,焦虑感又从心里升起来。
两个人都没说话,过了几秒,叶傅轶说:“我下周要出差,去省外学习调研,所以你如果来我家的话,应该见不到我了。”
下周啊。
“没关系,我下周大概……不会去。我学生的伤一时半会好不了。”苏风眠说。
他听见叶傅轶笑几声:“我们真是,真是……不容易。”
苏风眠知道叶傅轶本意不是说不容易,叶傅轶不会认为有什么事不容易。
“忙完这段日子,我想好好和你说说话。”
苏风眠答应下:“好,那我先挂了。”
“挂吧。”叶傅轶的语气中透出些许的失落,就好像冬天雪飞了了满天,不轻不重,苏风眠还是听了出来。
苏风眠总感觉很难拿捏准他们之间的关系。
偶尔叶傅轶是需要他的,偶尔叶傅轶很遥远。
可能正是这种游击战一般的相处模式,长期下来,他感到疲倦。
苏风眠挂了电话,又顺手点开了联系人“傅轶”的相关短信记录,有几条零零碎碎的短信躺在手机里。
他又一次长叹口气,又眺向远处的楼房,胳膊肘抵在阳台护栏上,他很想抽一根烟,但考虑到季知非在房间里,他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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