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觉得自己不够优秀,无法融入呢,还是有别的原因?”钱院长很耐心,也很和蔼,让季知非没那么紧张。
“这是一方面,不过你知道的,我不认为自己会做不好,出国是一种挑战也是机遇,很多人都想要。”季知非说,“但是,但是我四十岁了,我不知道这种变化会带给我什么。而且,我很想稳定一点,建立一个家庭......”
“哦,我知道了。”钱院长笑了一下,一副心照不宣的样子,“我告诉你,事业和爱情,你选哪个我不知道,我一定选事业,因为爱情呢,爱很神奇的,遇到一个互相喜欢爱慕的人,你想跑啊也跑不掉,不管你这辈子闯南走北去到哪里,心里挂念的还是那个人咯。”
季知非没说话,对他来说,两年无所谓,别说两年了,这十几年也就这样过来了。
可对苏风眠呢,他知道苏风眠还在等他,他知道的——虽然苏风眠不会像以前一样用很炽热的眼光看他,但是他能感受到,苏风眠心里有他。
之前不确定,从苏风眠又联系不上了之后,他几乎完全可以确定了,苏风眠还是那个点菜永远点冬瓜油麦大白菜的傻子,是那个很听话很乖生怕自己会生气的傻子,是当年那个,还喜欢自己的傻子。
这个傻子什么都能做好,什么都成长了,唯独在相信自己是爱他的这一点上,一点长进都没有。
“好好想想吧,”钱院长语重心长地说,“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谢谢院长,给我,三天时间。”季知非说完,离开了办公室,关上门,心里的石头依然放不下。
他脑袋空空的,心也空落落的。
这几天,哪怕是在交友软件上也联系不到苏风眠。
他靠着墙,放空了会儿,离开医院,开着车在城市里兜风。
季知非很少有大把的空闲时间穿梭在这个熟悉的城市道路里,他也很少会这么做。
他随意开,开到了一条拥堵的马路上时,太阳都快要落山了,只剩下一点粉霞铺在天空,给这座寒凉的北方城市一点温柔。
他忽然想起来,这条路他曾经载苏风眠的学生来过。
当时苏风眠的那个学生说,苏风眠很喜欢开来这条路,虽然这路又远又堵车,但是由于地理位置,周边没有高楼大厦,可以望见很漂亮的落日。
就好像读大学那会儿一样吧。
季知非读书时,学校在郊外,郊外的空气质量极好,当然了,十几年前的城市,空气也不差。
每天放学,都能在教学楼与教学楼之间的桥梁上看见一整个完整的落日,像完整的乒乓球,从天上坠下来。
他那时还算是个年轻人,对美的事物还有一点追求,因此他每天放学都走这条路,和他一起走的,就是苏风眠。
只不过苏风眠会等他离开了才过桥,季知非会上教学楼看他,每天都看,好像在确认,苏风眠今天是不是还在喜欢自己——苏风眠大抵是不知道季知非有在留意他的动向的。
“哔哔——!”
季知非的思绪飘得很远,他都没注意到前方的车已经开了,后方的车则催债似的催他开走。
他干脆把车开到了苏风眠学校门口,来的时候也不顺畅,堵了小半天的车,开到学校门口都已经七点多了,他估计自己今天也等不到苏风眠——他压根不知道苏风眠来上班没有。
他把车开上停车坪,刚开上去,保安就来了。
“开开窗。”保安敲了敲季知非的车窗。
车窗降下来,季知非说:“我等人。”
“不能停太久。这是校门口,现在也不是上下学时间。你孩子几班的?”
保安大概是误会他来等学生的了。
“不是,我是来等一个老师,苏风眠老师,他还在学校吗?”季知非问。
保安想了想,说:“你连他上没上班都不知道?”
“呃,因为,因为他欠了我钱,我要来要债,但他不接我电话。”季知非胡乱编了一句。
保安算是一个老实人,他说:“苏老师怎么可能欠账不还,一定是误会,我帮你打电话叫他来!他就在学校呢,今天还没下班!”
“谢谢大哥。”季知非有些紧张。
保安马上给苏风眠打了电话,季知非趴在车的窗坎盯着他,听到他说了一句“喂”,暗暗提起一口气。
“苏老师,你好,我是刘保,啊你知道是吧。”保安说,“有人在校门口等你,说是你欠了他钱,你看你能不能来处理一下?别让他停在这了。”
“啊?我当然相信你没欠钱,说不定是误会呢,你来一趟吧,好,好,谢谢啊!”
“行了,他马上来,解决完问题就开走吧。”保安对季知非说。
“多谢大哥。”
苏风眠挂了电话,对身旁的学生说:“你先回去上晚修吧,我有点事,待会再上来。”
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欠了钱,一路小跑,跑到校门口,保安挥了挥手,指了一辆车:“在那。”
他看一眼车牌,这一串熟悉的数字,让他只想掉头走人,奈何被保安拦住了:“诶诶苏老师,你配合一下处理吧,这校门口不能停太久的车,何况人说是来找你的,我们也不好驱赶。”
他不知道季知非是怎么想到这些理由的,想着这个,他觉得有些滑稽好笑。
苏风眠只好过去了,不意外地看见季知非坐在车内,他看到自己,先是愣了愣,对视很久,随后才说:“上车,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苏风眠没有拒绝,他坐上车,坐在副驾驶位,一直不说话,看季知非到底会开去哪里。
但是这个路越开越偏僻,路上的车也越来越少。
他有点疑惑,没忍住问:“你要去哪?这都开到城郊了。”
“去墓地,有件事我觉得有必要解释清楚。”
苏风眠“哦”一声,望向窗边一排排晃过去的路灯,他按下车窗控制键,窗户匀速降下来。
晚风便拂在他脸上,吹得他的碎发往后飘,他脑袋往后仰一仰,靠在了椅背上。
吹了挺久的风,苏风眠被风吹得有些凉,又将车窗摇上,转头看看季知非,他看起来心事重重的。
车子不疾不徐地开到了墓地入口,但是墓地今天已经关门了,晚上不允许外人入内,门口也有值班的工作人员。
季知非第一次晚上来这,他并不知道晚上这里不开门,他皱了皱眉,一时半会不知道怎么做。
苏风眠偏过脑袋看了看他,季知非很失望,不过他失望的表情还是很少见的,像一只委屈的小狗。
“墓地晚上一般都不开门。”苏风眠说,“你是不是不知道?”
“你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季知非的语气里透出一点责怪和委屈。
“......对不起。”
季知非不吭声,熄了车引擎,空气安静得能听到外头的风声,过了一会儿,他低眸看着方向盘,低声说:“我没有女朋友。”
“嗯?”
“你肯定看我手机了,所以才不想理我吧。”季知非补充道。
苏风眠愣了愣,季知非的话前言不搭后语的,不知道想表达什么。
他只好又说了一声“对不起”。
“我不是要你跟我道歉。”季知非有些急了,他干脆直截了当地把要讲清楚的话全盘托出,“你听着苏风眠,第一,我没有女朋友,去世的是我的病人,就在这里,你看到的那条信息,是我同事他脑子不行,他总幻想我和这个病人有什么关系,其实没有,哦不,硬要说有,也是很久前的事了,不值得一提;
第二,我和你上床不是只想和你上床而已,我知道你肯定还记得十几年前的事,读大学的时候,是我对不起你,我当时对恋爱没有初步概念,说到底就是性意识启蒙得晚,长了器官不长脑子;
第三,你以后不要说不见就不见了,你成熟一点,虽然你不成熟也没关系,但是我找不到你,我会很难过。”
我会很难过。
季知非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撞钟一样撞在苏风眠心口,而他唯独心里重复默念了这一句话。
季知非会因为他而难过,这是他从来都不敢去设想的事情。
他懵怔地靠后坐了坐,陷进座椅后半截向下倾斜的软皮里。
“还有第四件事,”季知非深呼吸一口气,侧过头望向苏风眠,“我想,我想要你,要你当我对象。”
苏风眠没说话,和季知非对望了许久。
季知非等得有些怀疑自己方才是不是真的说了这一句“要你当我对象”,他张了张口,打算豁出去再重复一次,就听见苏风眠冷不防来了一句:“外面下雨了。”
随后他听到雨声,一滴一滴的,哒哒响,渐渐的玻璃上也划满了雨的痕迹,他扭过头,望着挡风玻璃上的雨迹。
这是谷雨以来的第一场雨。
苏风眠本以为今年的谷雨不会有雨了,原来只是迟了一两天。
季知非呆呆地看了一会儿,按下雨刮器时,苏风眠凑上去亲吻他脸颊的嘴角,对他笑了一下,算是回应了。
第49章
苏风眠从未奢望过会过上早晨睁开眼就看见季知非,晚上闭眼前看到的人还是季知非的生活。
如果说以前期待过和季知非在一起,也不敢期待和季知非同居。
除了吃饭工作,他们最常做的事,就是抱在一起,什么也不做,甚至大部分时光里,他们都不接吻不做爱,只是抱在一起,一起说话,看手相,研究对方有几根睫毛。
在失去了亲人后,季知非似乎变成了他的亲人。亲密的爱人。让他对生活又有了憧憬。
而苏风眠最喜欢的,是听季知非说他读大学时候对自己的看法,可能是因为时间相隔太遥远了,听起来,那个时候的自己好像是另外一个人,好像在听季知非讲别人的故事。
苏风眠总会在季知非面前安静下来,课堂上有多么滔滔不绝,回到家就有多么乖顺地聆听。
季知非和他不一样,季知非似乎是更喜欢倾诉的那一个人,他总是抱着苏风眠,给他说一些很奇怪的故事,比如他遇到了的怪病让他头疼,比如他母亲知道苏风眠后非常高兴自己的儿子有了一个伴儿,比如他是如何说服苏落崎,将苏风眠拐到自己家的……
苏风眠听季知非给他吐槽苏落崎有多难伺候的时候,笑得一抖一抖,好在苏落崎高考结束之后便去他父亲家了。
说起来也很有意思,这个小姑娘和苏风眠告别时,苏风眠竟没有感到不舍,而是如释重负,苏落崎却非常舍不得,硬是多和他待了几天,吃了好几顿他做的饭才离开的。
“你是不知道,你那个学生对我的态度简直一落千丈,她多半知道我们的关系。”季知非说,“现在小孩儿真厉害。”
“真厉害,你也真厉害,居然和小朋友闹别扭。”苏风眠抱着他,对他傻笑。
季知非看怀里的苏风眠冲自己笑,这样熟悉的眼神,写满了喜欢的眼睛,是他最喜欢的,像月牙,灿烂又漂亮。
他本不是喜于表达的人,可是在苏风眠面前,他总有很多想说的东西,一千零一夜似的,今天说完明天又有,十几载的故事都巴不得给他都分享一次,两次,三四五六无数次。
这让苏风眠觉得,他们的性格似乎逆转了一些,却还是让他感到舒心自在。
不知不觉过了一个月,苏风眠想着,既然在一起一个月了,他或许也该给季知非一点礼物和惊喜。
虽然一个月并不长,但他希望平淡的生活里能有小小的仪式感,他也想多看一看季知非笑,季知非笑起来,苏风眠会比他还要幸福。
这天是周四,苏风眠推掉了晚修的值班,提早回了家。
季知非昨天提了一嘴,说是今晚有个小手术,要迟点回来。
苏风眠只觉得正好,他还担心季知非回来得太早了会打乱他的计划。
苏风眠先是预定了一些玫瑰花,订的是蓝色的——他认为红色的太俗,白色的太不吉利,至于粉的黄的看起来像是芍药,蓝色的就正当好。
他把花摆在餐桌正中间,三朵蓝玫瑰插在透明的玻璃花瓶里,不多不少地给季知非灰白色调的餐厅增添一点颜色。
吃什么呢,他想,吃牛排也是太俗了,小炒菜又显得随意,干脆做一点日本料理,有那么点新意却也不至于太正经。
苏风眠记得,季知非的书房里是有各国的料理菜谱的,纵然他自己从来没翻开过,只是拿这些花里胡哨的菜谱填充一下满是医学书籍的柜子。
书柜是木制的,打开之后,一股浓浓的油印墨水味儿扑面而来,苏风眠咳嗽几声,抬了抬头,望着巨大的书柜,成百本书发呆。
他得找到何年何月——还不如百度得了,虽然百度许多时候不可信,他曾试着看百度菜谱做东西,做出来的东西还真不是个东西。
不过也可能是自己老了,跟不上信息化时代的步伐,总觉得网络信息可靠度太低。
正当苏风眠要拉上书柜的门,他看到了“英国留学”几个字,而在这本书附近,全是关于出国的书籍和资料,在它们之中,摆了一个文件夹,苏风眠没细看,瞄到合同俩字他就抽了出来。
他打开看,足足二三十页,他心里咯噔一声,没耐心看,直接翻到最后,却又看到了另一份合同,是关于这份合同的补充,只有一页。
他从这一页的第一个字读到最后一个字,又反复地阅读了三次,看了一眼落款,是季知非的签名和日期——日期是一个月以前,他们在一起第二天的时候签的,关于季知非自愿放弃申请出国交流两年项目的相关事宜。
他脑子里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季知非为了他放弃了出国的机会,这让苏风眠感到懊恼,也有点生气——明明季知非可以和他商量的,毕竟出国的机会很难得,怎么能说放弃就放弃了。
他把资料原封不动地放回去,关上门,准备晚餐的心思也没有了,但是又不能真的不准备——他只好点了一份寿司外卖。
外卖送到了,他把快餐盒丢到垃圾桶,食物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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