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记得苏风眠在这种季节最容易感冒,春冬交替之时也是流感的爆发季,又是天天泡在医院里,各种病毒细菌在空气里肆虐,很容易就感冒了。
可苏风眠倒是没有感冒,季知非反而觉得自己这些天有点畏寒头晕,他知道这是感冒的症状之一。
本想着多穿点衣服,晚上睡觉多盖一层被子就能自愈,但是没有。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苏风眠给他母亲擦了一遍身子,从病房开门出去的时候,看见季知非坐在椅子上靠着墙壁睡着了,膝盖上还放着一盒盒饭,他的手交叠覆在上面。
这几天,苏风眠都不太清楚季知非是每天几点离开的,他通常日落前带了晚饭给自己,然后就会离开一会去到苏风眠的房子,说是要回去处理医院每天新发的文件资料。
到了晚上九点多,季知非洗完澡后又会过来看一下苏风眠,给他带点宵夜,苏风眠这个时候会回家洗澡,季知非就待在病房门口,等他回来,以免苏风眠不在的期间,他母亲会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纵然他母亲一直无法说话,只能发出一些音节,并且大部分情况都处于睡眠状态。
“你累了就先回去吧。”苏风眠走到他身边,用气声说道,怕声音太大吓醒他。
季知非模糊地睁开眼睛,他其实没有睡着,他只觉着脑袋晕晕沉沉,似乎是感冒更严重了。
“没事,我......”季知非话音未落便猛地偏过头打了个喷嚏。
这个喷嚏让他头更晕了,甚至有些痛,鼻腔也火辣辣的。
苏风眠见他打个喷嚏几乎要侧倒了,赶紧握住了他的肩膀,扶住他:“你是不是病了?”
季知非摆了摆手,将盒饭递给苏风眠:“小感冒,我回头开点药就好,正好现在在医院......”
他说完又打了一个喷嚏,苏风眠无奈地接过饭,说:“现在已经没有门诊了,这样吧,我先带你回去吧,然后你喝一杯感冒药,再睡一觉,看看明天能不能好点。”
季知非觉得挺妥当的,毕竟自己也病了,不想拖累苏风眠,他这几天照顾他母亲已经很辛苦了。
季知非想到他母亲,问了一句:“你妈妈病情有好转吗?”
“没有,”苏风眠苦笑了一下,“还有些恶化,医生反正也说了,尽人事听天命......我先带你回去休息吧,今晚我拜托一下温楠照顾我妈。”
季知非跟苏风眠回了家,躺在客房的床上时,被子已经盖得很厚实,却依然感到浑身发凉,尤其是手脚,他反复搓手都不能缓过来,而且太阳穴突突地疼,像是有人在里面玩实战演习,机关枪不停地扫,让他头晕目眩。
对他而言,这不是一个好的征兆——他知道自己或许是发烧了。
说起来,他已经好几年没有发过烧,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些水土不服,明明到了南方,一个更温暖的地方,反而感冒发烧了。
苏风眠给他泡了一杯小柴胡,又去药店买了感冒药,端到季知非床头,蹲下来,将杯子放在床旁的柜子上,腾出手,托着季知非的颈部,好让他能够坐起身子。
“吃药了,吃完再睡吧。”苏风眠一边说,一边将床上的枕头抽高,垫在了季知非背后。
但是苏风眠总觉得季知非不是简单的感冒了,方才他摸到季知非后颈时,只感觉有那么些发烫。
“你先喝了这个小柴胡吧”苏风眠端给他。
季知非双手接过,隔着厚厚的陶瓷杯,他也能感受到这一杯药水的热度,让他的手没那么凉,喝完药后,热水让他身子暖和了很多,同时也有些闷热。
这种又冷又热的感觉,让季知非难受得有些反胃。
苏风眠蹲在他床边看他把药喝掉,说:“你是不是发烧了?”
“不知道,应该是。”季知非有气无力地回应,他闭目靠着枕头,头往后仰,忽然就感受到额头被一只手覆住了,那只手的温度没有那么高。
过了几秒,他微微睁开眼,看见苏风眠的面孔距离他很近,好像视线的大半范围都被他占据了,再加上房间只开了一盏橘黄色的灯,让苏风眠的五官轮廓并不清晰,朦胧得像用拍立得照出来的曝光照片——也有可能是距离太近,他的眼睛一时半会无法聚焦。
总之太近了,近得季知非不敢正常呼吸,而苏风眠的呼吸却很清晰,他似乎能感觉到微微的气流一阵一阵地拂在自己脸上——应该是发烧带来的人体感知放大。
“你发烧了,”苏风眠的手准备收回来,却在刚抽离的时候,被季知非抬手压了回去,让他的手紧紧地重新贴在季知非滚烫的额头上,“怎么了?”
“亲我。”季知非含含糊糊地说了这一个词,苏风眠怔了怔,在他听来,眼前这个病恹恹的人像是脑袋烧糊涂了,而他语气里的一点点恳求也是苏风眠不理解的,“亲我。”
季知非又重复了一遍。
苏风眠望着季知非,渐渐地能听见自己心跳声在胸腔一起一伏地回响,他丝毫不会去想,对方感冒发烧了是不是不应该靠这么近,相反,他又靠近了一些,再靠近了一些。
直到在季知非微张的唇上落下了一个不轻不重的吻,虽然这个吻并不完美,虽然他的嘴唇一直在颤抖。
第六卷
我行过许多地方的桥
看过许多次数的云
喝过许多种类的酒
却只爱过一个正当最好年龄的人
——沈从文《情书》
第46章
后半夜窗外下起了小雨,不会响雷的那种雨,缠绵悱恻的雨。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没有关窗,隔音效果便几乎没有,在夜里季知非被雨声吵醒。
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不烫,也发觉自己已经不再头晕脑胀,浑身轻松了许多,像是负重长跑运动员卸下了重担,身体轻松得有些飘,虽然棉被压得他胸闷,有些喘不过气。
他支起身体,本想拿掉一层棉被,掀开被子时,才发现苏风眠就睡在他身边,和他间隔了两三个拳头的距离。
季知非没有忘记他向苏风眠索吻这件事,也不可能不知道苏风眠为了让他退烧,前半夜几乎没有睡觉。
因为吃了退烧药,又盖了很厚的被子,季知非一直在出汗,苏风眠便不停地给自己擦汗,中途又给自己换了两件衣服,洗了几次毛巾。
季知非烧得糊里糊涂的,但是他知道,苏风眠一直在,尽管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退了烧睡着的,也不知道苏风眠什么时候躺在他身边的。
他将多余的被子轻轻地掀开, 苏风眠稍稍动了动,转了个身,转向了季知非这一侧。
季知非又小心翼翼地俯下身,右手弯曲撑在床上,苏风眠看起来便像是很乖地睡在他身下。
他抬起左手,食指像探月器一样,小心且缓慢,如履薄冰一般地触碰苏风眠的发鬓,发鬓处的头发是被剃过的,一根一根短而粗的头发地立着,似乎和季知非食指指纹发生了巧妙的反应,让季知非觉得很舒服。
但是苏风眠没有什么反应,估计是太累了。
于是他放心地抚上苏风眠的头发,犹豫片刻,低下头亲吻苏风眠的额头,额头的温度比他嘴唇要高,温温热热的,让季知非很依恋,他便又亲吻苏风眠的眼睛,再往下游离,是苏风眠的上嘴唇。
苏风眠醒了,有些惊讶,喉咙发出几个音节,季知非才意识到身下的人醒了过来,不舍地松开苏风眠。
但是季知非没有想到,苏风眠径直地搂上他的肩膀,像盖章一样,把这个吻加深。
季知非不知道苏风眠在想什么,其实苏风眠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他稀里糊涂地想要和季知非接吻,也想要更多的接触。
他们口舌缠绵了很久,直到窗外的雨渐渐下得大了,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了一声雷响,苏风眠才偏了偏头,季知非抬起了脸。
他听见季知非问了一句:“可不可以继续。”声音很沙哑,让苏风眠心口一紧,可以或者不可以,苏风眠已经不能通过大脑决定了。
面对这样的季知非,他不可能不起生理反应,可理智告诉他不要再这样不明不白地和一个人发生关系。
只是这条底线在季知非面前,显得渺小且脆弱。
苏风眠不说话,他的表情看起来很隐忍。
季知非忽然也沉默了,不是等待苏风眠回应的沉默,而是心理的沉默。
他们都想到了十几年前的事。
对于这件事,季知非有很多想问的,问不出口,不管怎么问都像是在揭伤疤,何况自己已经说了“重新认识”。
静默了不长不短的时间,苏风眠咬了咬下唇,他的身体已经忍耐到了极限,呼吸也变得沉重。
所以他很小声地说:“可以的。”
这句话对季知非而言无疑是一章乐谱里最开始的一个音符,从这个音符起,逐渐奏响每一个旋律。
(......)
在最后结束之时,也没有说什么话,季知非唤了好几次苏风眠的名字,想说“我爱你”却说不出口。
他不敢说,也不愿意在做爱的时候说,这样会让“我爱你”听起来很不真诚,像一句空洞的宣言。
这个夜晚变得很冗长,苏风眠洗完澡后,季知非大抵是又睡着了。
其实洗完澡,苏风眠彻底清醒了,他不知道要不要后悔和季知非莫名其妙地上床了,不过怪不了季知非,是他妥协的,换句话讲,是他自讨苦吃罢了。
他是不会相信季知非喜欢自己的,他们此时的关系更像是吃了窝边草的炮友。
而和得不到的爱人做爱,享受之后只会有更深切的空洞袭来。
他躺在季知非旁边,望着窗外渐渐亮起来的天空,他不知道几点了,总之,快天亮了。
他想过最差的结果,也就是大家再把这件事情忘掉,母亲出院也好,不幸离世也好,总之,再坐飞机回去,回到那个北方的城市,他们会再回到以前那种不远不近的关系。
纵然这个结果,苏风眠是不会接受的,他知道自己又要花很长时间去消化这一段有始无终的感情。
苏风眠想着,更加睡不着,只好摸一摸枕下,摸到一部冰凉的手机,便拿出来看了。
不过他刚开屏就知道这不是他的手机,因为微信界面堆了很多信息,大大小小的群聊什么的。
苏风眠的微信是不会有这些杂七杂八的消息的。
他本想放下,物归原主,但是,这是季知非的手机,苏风眠有些自私地想要看几眼——他随便点开了一个对话框。
对方的名字是李今绣,是消息栏里最新的消息,在没有点开之前,苏风眠仅仅以为这是一条消息,他本想着退回去可以标记一下未读。
但是没想到,对方发完一个“唉”之后,又源源不断地发来信息,而“对方正在输入中”这几个大字让苏风眠手足无措。
他几乎是被迫接收李今绣发来的消息的。
李今绣:唉,告诉你一件事,你女朋友去世了,刚刚在我们医院备的案,节哀顺变。
总共五条消息,足以让苏风眠怔忪地盯着手机屏幕出神。
他一时半会不知道自己震惊的是“女朋友”还是“去世”,但是任何一个词都会让他窒息,何况是两个词组了一个句子。
信息量太大了,苏风眠握住手机的手一抖,手机便沉沉地坠下来,砸在他鼻梁骨上。
他的鼻梁骨传来一阵疼痛,随后是钻入心口的绞痛。
如果连睡在自己旁边的季知非都会做出欺骗人的事,苏风眠想,自己还可以相信这个世界上的什么人。
他没有再思考下去,脑子里只有最后一次去机场找叶傅轶,和他儿子对峙的场景。
不论如何,他是不会再在这条“当第三者”的路上走下去,他甚至不会跨越这个门,不管这个李今绣说的季知非的女朋友是生是死。
季知非做了一个很好的梦,醒过来后天已经亮得彻彻底底的了,他伸了一个懒腰。
因昨夜下了一场雨的缘故,空气变得很清新,每一个分子里都沾染了水分——气候湿润是这个南方城市最突出的特点。
可他还没有享受到雨后天晴带来的美好,便被不停震动的手机吸引了去。
他的手机从半个小时前就开始震动,来电人不依不饶地每隔五六分钟给他拨一次电话,他都没有醒过来。
季知非有些惊讶自己从来没有睡过这么熟,随后他想到了苏风眠,嘴角不自觉地扬起来——在他看来,他们已经对对方的心意很了解了,他本来昨晚想说清楚的,但却不希望在苏风眠母亲病着的时候提出在一起的请求,他觉得很奇怪很不合时宜。
不过,话又说回来,他忽然想到,他们昨晚似乎不应该做这件事。
如果不是生理上的神经冲动无法抑制,再加上夜晚某种激素分泌过多,季知非或许还是会忍耐一下。
他拿过手机,接起电话。
“你怎么才接电话?”李今绣问,“你看微信了吗?怎么一个早上都没回我。”
季知非说:“没看,刚醒,怎么了?”
“......你做好心理准备,”李今绣沉吟片刻,“宋娇眉,去世了,昨晚在我们医院备的案,心肺功能衰竭抢救失败。”
季知非听了这个消息,没有特别的意外,他知道这是迟早要发生的,只是,难过和惋惜还是不可避免的。
“节哀顺变,”李今绣又补充道,“话说回来,你俩在一起多久了?”
“什么在一起?我和她是朋友,不是你想的那样。”季知非深呼吸一口气,不打算和李今绣解释,解释也白费心思,他换了个话题,“她会有葬礼吗?”
“啧,行吧,应该不会吧,不过她遗体在殡仪馆了,你要不要去一下。”
季知非想了想,如果不去以家属的身份去处理宋娇眉的后事,她的遗体一两周后,大概会被简单的火化然后不了了之。
他不希望这样,也不忍心看着宋娇眉的尸体消失殆尽。
不论如何,留一个牌位,就当是她来过人间的痕迹。
“好,我今天订个票回去吧,尸体滞留太久也是给那边的人添麻烦。”季知非说。
“算你有点良心。”李今绣感慨一下,挂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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