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是鹣鲽村最后一间屋舍盖好,村里人感激谢廷远的恩德,便特意请谢廷远夫妇前去庆祝一下。
谢辞在屋里转悠了一圈,闲不下来,便骑马赶去了鹣鲽村。
鹣鲽村内,瑞王妃正与一位面容姣好的少女坐在院子里,听着她讲趣事,不时发出艳羡的感慨。
瑞王妃是典型的江南女子,不仅模样温婉可人,端庄大方,就连性子也和蔼可亲,没有丝毫王妃架子,很快便与这村里的女子热络起来。
此时与瑞王妃说话的正是村长的女儿,名唤刘珊珊,年岁十七,长得娇小玲珑,看着一副乖巧相,谁知内心却是个男儿郎,生猛得很。
这刘珊珊隔三差五不是翻.墙爬树就是跑到山上去打山鸡,昨日翻.墙的时候被她爹抓到了,一嗓门儿吼得她直接摔了下来,右手骨折。
撞见了事情发生整个过程的瑞王妃突然想起了那个时常不愿去荻花宫而翻.墙躲去景王府,最后被江景昀送回来的谢辞,登时哭笑不得,便对刘珊珊多留了几分心。
“王妃别不信,待会民女就上山给你打十只山鸡来!”刘珊珊浑然感觉不到自己缠着的绷带,端着的是胸有成竹的气势,“你要是喜欢吃的话,别说是十只,就是二十只也不在话下!”
刘珊珊说着便坐不住了,作势欲起身往外走。
瑞王妃眼疾手快拉住刘珊珊的袖子,劝道:“刘姑娘的本事我自是见识过的,何必急于一时呢?日后有的是时间,还是多给我讲讲你经历的趣事吧。”
刘珊珊有些失落地应道:“好吧。”
瑞王妃在这边听故事,谢廷远则是跟着村里的青年们到田里疏通水渠,就连刚赶来的谢辞也一同加入了修水渠的队伍里。
辛苦了一天的人们在黑夜的眷顾下总算得以休息一二,围炉夜话。
村长刘亥酒喝多了,又滔滔不绝地讲起了二十年前自己赤手空拳大战几十头野猪的经历,最后还是刘夫人听不下去,揪着他的耳朵把人带回家去。
“阿娘。”谢辞端着一小碗酒坐到瑞王妃身边,漆黑的眸子里掬着两簇火光,闪闪发亮。
瑞王妃闻声,转过头看着谢辞,看着他不知是被火烤红还是因为酒劲上来而泛着红晕的脸颊,抬手替他拨开黏在嘴边的碎发,笑了笑:“少喝点,我可不想看你那跳得乱七八糟的舞,你爹今天累了一天,怕是背不动你。你也没把花眠带来,我们是不会陪你唱歌跳舞的。”
谢辞除了簪花之外,还有最值得人说道的便是酒量了。明明酒量醉差,可偏偏又好酒。曾有一次酒瘾上来了,在自家喝不着就偷跑去找宋花眠。
宋花眠对于谢辞这个表弟自小便是喜欢得紧,再加上由于之前穿裙子欺骗过他,急于修复二人间的关系。因此也不问缘由,二话不说便把人带到了自家酒窖。
这一喝,就是一个下午。酒也没喝多少,不到半个时辰就扛不住了,至于后面的时间,当然是用来唱歌跳舞了。谢辞自己跳不说,还非要身边的人跟着一起唱歌跳舞。
宋花眠哪里知道会是这个场景,本想安安心心喝点酒,哪知酒没能喝上几口,跳舞跳得浑身发软,嗓子也喊哑了。可偏偏谢辞不知疲倦,不满足于宋花眠的“罢工”。最后抡起拳头跟他打起来了。
于是乎,一窖子里的酒就这么没了。
谢辞酒醒后对此事拒不承认,宋花眠一人被他父亲罚清洗酒窖,整整两天没能合眼。
“阿娘!”被揭了短的谢辞难免有些羞赧,可面上还是死不承认,“我就是闻闻味儿。”
瑞王妃憋笑道:“行了行了,那你少闻几口吧。”
在一旁听见二人对话的刘珊珊凑了上来,好奇地看着谢辞,道:“小王爷,我爹酿了桂花酒,很香的,要不要尝尝?”
对于刘珊珊,谢辞自是熟悉,毕竟前段时间跟她一起上山打过山鸡。但除了打山鸡之外,他并不想跟她有过多接触。因为之前在山上,刘珊珊那俩麻花辫总是甩到他脸上,还挺疼的。
“不用了。”谢辞果断拒绝,然后把碗搁在一边的石头上,淡淡道,“我不喝酒。”
“那去打山鸡吗?”刘珊珊又问。
“你手不是断了吗?”谢辞指了指刘珊珊的手,眉心微蹙,“还是你想看我打?”
“若是小王爷愿意的话。”
“我不愿意。”谢辞不待刘珊珊把话说完便直接打断,“大晚上的打什么山鸡,脑子有病吧。”
“……”
刘珊珊面色讪讪,寻了个蹩脚的借口离开了。
瑞王妃轻轻点了点谢辞额头,无奈道:“怎么跟姑娘家说话的?”
谢辞道:“用嘴说话啊。”
“行了,不说她了。”谢辞挽着瑞王妃的胳膊又往她边上靠了靠,神情有些沮丧,小声喃喃道,“阿娘,我没找到舅舅。”
“谢疏雨也没能找到,你说他们会不会……”
“不会。”瑞王妃道,“景昀跟谙儿都不会有事的。”
“可我还是担心他们,西北这事跟舅舅有什么关系。”谢辞眉头紧蹙,声音越来越小,“阿娘,我最近听说君上他其实并不是。”
“辞儿!”瑞王妃唇边笑容尽收,猛地拔高语调。
“阿娘。”谢辞被吓得一个激灵,差点扑倒在地。
瑞王妃顺手抓了他一把,正色道:“辞儿,有些事听听就过去了。”
“阿娘。”谢辞被她这神态给吓着了,下意识地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薄唇翕动,正欲说话,却闻得前面传来异响,轰轰隆隆,跟放鞭炮似的。
还不待看清是什么东西,就听见凄厉的惨叫声此起彼伏。
“是野猪!好多野猪啊!”
”我的手!我的手断了!”
“怎么办?怎么办啊,救命啊!”
“快!大家都快躲进屋里,把门窗锁死了!”原本喝了点酒昏昏欲睡的谢廷远噌的一声站了起来,施了个法咒暂且把四处逃窜的野猪给困了起来。
“辞儿,快来帮忙!”
谢廷远一边疏散着人群,一边回过头冲着谢辞喊道。
谢辞先是把瑞王妃放置安全区域,话也没来得及交代便折身赶往相助谢廷远。
就这须臾之间,阵法裂开,谢廷远吐了口鲜血,颓然倒地。
“爹!”谢辞瞳孔骤缩,飞身上前,凛然剑气震开企图靠近的野猪。
“爹,你怎么样了?有没有伤到哪里?”谢辞扶起谢廷远,焦急地打量着他。
“没事。”谢廷远吐了口血沫,推了推谢辞,指着地上自己方才吐的血沫,讶然道,“哦不,掉了颗牙,以后不能好好吃肉了。”
谢辞哭笑不得,扶着谢廷远站了起来,上前一步把他挡在自己身后,指尖燃起符咒,与这群凶猛的野猪来了个正面交手。
谢廷远哪里肯躲在儿子身后,上前一步,与他并肩作战。
几百个回合下来,天都不知道何时亮起来了,原本平坦的地面满是大大小小的坑,跟蜂窝似的。
谢辞倚在树干边,大口地喘着粗气,冷眼扫视着对面的野猪,忍不住怀疑这到底是不是真的野猪?该不会是人假扮的吧?这么久下来,一头猪都没死,也没想着逃跑。
“爹,你说这些野猪,它们不累吗?”谢辞不解地问。
谢廷远张了张嘴正欲说话,忽闻身后响起整齐划一的脚步声,铁甲上折射出的寒光照得他不适地眯着眸子。
还不待他看清楚来人时,就听见一句勾起他无限怒火的话:“君上有旨,瑞王谢廷远假借修缮房屋之名残害鹣鲽村百姓,即刻押入大牢。”
作者有话要说:
狗子:掐指一算,娇娇得哭了。
第169章 鹣鲽2
“我杀你妈的臭王八蛋!真的是天大的笑话!”谢辞回过神,冲着宣旨的官吏恶狠狠地骂道,“你他妈竟敢假传圣旨,真是好大的胆子!”
宣旨的官吏乃刑部侍郎保珐琥,个子矮矮胖胖,脸上全是肉,眼睛也算是厉害,在肥肉间杀开一条狭窄的“血路”。
保珐琥祖上穷了三代,到了他这代更是揭不开锅,早些年保珐琥带着姊妹几个靠着讨饭为生,后来自己也争气,考了个榜眼当上官,一家子这才慢慢富裕起来。
保珐琥从不掩饰自己要过饭的经历,更是因为这点不惧权臣,油盐不进,谁的面子也不给,就算得罪了人也不在乎,大不了重新回去要饭去,又不是没要过。
保珐琥小眼睛一眯,幽幽地看着谢辞,最后越过他,目光落在谢廷远身上,道:“还请王爷跟下官走一趟吧。”
“不行!”谢辞也顾不上对面虎视眈眈的野猪,想也没想,厉声斥责道“你这宣的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旨意?什么叫残害鹣鲽村百姓?他们不好端端待在屋子里吗?你没看见我跟我爹在这里对付野猪么?你又还没死,就这么着急说鬼话?需不需要我送你一程?”
“放肆!”保珐琥凉凉地睨了眼谢辞,“小王爷竟敢质疑君上的旨意,你这是蔑视皇权!”
“你有种把圣旨拿出来,你要是。”
谢辞话还没说完便看见了明黄色的卷轴呈现在眼前,上面的内容令他怫然作色,身子忍不住发抖:“胡说八道,简直一派胡言!”
“我跟我爹明明在这里驱赶野猪,他们都好端端的躲在屋子里,怎么可能死了,不信你们去看,你。”
谢辞一边说一边指着身后的屋舍,却见士兵们抬出一具又一具的尸体,而且散发着阵阵恶臭,有的上面已经爬满蛆虫,像是死了很久的样子。
谢辞寻了个最近的尸体看去,通过还未完全腐烂的面容认出这人正是刘亥。
可刘亥昨天晚上还跟他们吹嘘自己大战野猪的经历,然后被他夫人给揪着耳朵带回家了,怎么会死了呢?
“这怎么可能?!”谢辞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步履有些踉跄,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几步,兀自喃喃道,“他昨晚明明还跟我们一起喝酒的!然后野猪来了,你看见没?”
保珐琥顺着谢辞指的方向看去,是一块平坦的土地,野猪没能见着,金银珠宝倒是撒了一地,在阳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辉。
“这到底怎么回事?!”谢辞更加蒙了,眼前阵阵发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明明是一群凶猛的野猪,怎么转眼间就成了这些黄白之物了?
周遭田埂间陆续探出几颗黑不溜秋的脑袋,是附近村子里听闻风声赶来看热闹的百姓。
“人都已经死了大半个月了。”保珐琥面无表情地看着谢辞,“这个村子里除了一位幸存者,其他人都死了。”
“今早,一位姑娘跑到刑部衙门前击鼓鸣冤,说瑞王假借修缮房屋之名趁机敛财,最后杀人灭口。我等自是不信,可那姑娘不惜死谏,虽说被陈药师救活,并无性命之忧。但此事已然惊动君上,断是不能就此了之。”
“现在人证物证俱在,小王爷又有什么可狡辩的?”
“不可能!谁他妈稀罕这点钱啊!”
“走吧。”
两道声音同时发出。
“爹!”谢辞错愕地看着谢廷远。
谢廷远微微一笑,伸手拍了拍他肩膀,道:“去,看看你娘还在不在里面,好生送她回家。”
“我跟您一起去刑部!”谢辞摇摇头,死死抓住谢廷远的手臂,愤愤道,“您分明是冤枉的,我倒要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出的这阴招。”
“那你娘呢?”谢廷远难得放下脸,不悦地看着谢辞,冷声道,“听话,去看看她还在不在里面。”
“可是……”谢辞有些犹豫。
“我能有什么事。”谢廷远轻柔地拍了拍谢辞的肩膀,从怀里掏出一个淡紫色的花环递到他手里,低低一笑,“这个带给你娘,她定是喜欢的。”
谢辞颤抖地接过花环,眼睁睁看着保珐琥身后的士兵给谢廷远手上戴上铁链,不仅灵力被封住,就连行动也被限制了。
谢辞眼圈一红,双手紧握成拳,用力揉了揉眼睛,拼命克制住自己想要斩断铁链的念头。
“好孩子,快去吧。”谢廷远催促道,“你娘她胆子小,别吓着了。”
谢辞无法,只能一步三回头去找瑞王妃,几个屋子翻遍了,最后在一处黑漆漆的灶台边发现不省人事的瑞王妃。
谢廷远被保珐琥等人押解回京,而谢辞只能抢先一步把瑞王妃先送回去再去刑部。
谁知谢廷远连刑部的大门都没能踏进,甫一进城便被蜂拥而至的人群给团团围住了。
闻讯赶来的谢辞几次想靠近都被挤了出来,而维护秩序的官兵早已没了踪迹,谢廷远则被人连拖带拽地挤到了一处逼仄的巷子里。
谢辞又急又恼,只能再一次挤入人群中去。
众人义愤填膺地指着谢廷远骂,口音杂七杂八,好些都是外乡人。
有一个断臂男子倚着拐杖,指着谢廷远,一脸忿忿地说道:“我是凉城福鹿县的许三。三年前你到我们县城修水库,就因为给你的钱不够,你就放任不理,导致最后涨洪水,水库决堤,淹了数十人。最后还又假惺惺来救人施粥,真是恶心!”
另一个披头散发的妇人冲了出来,咬牙切齿道:“还有我们叙州沧澜县的橘子林!本指望有个好收成,哪知天不作美,连日雨水导致橘子烂在树上,只能抢收了。你得知后乐呵呵地跑去说要帮我们,结果一开口便是要跟我们五五分成。我们这些老百姓能怎么样,只能打碎牙齿往肚子咽。来来来,大家看看,这是当时我们凑钱的账本,一笔一笔都记着呢!”
“原来如此!平日里竟是看走眼了!亏我还说他是大好人!原是都是装的!”
“我就说嘛!世上哪里有这么好的人。拿自己的钱去补贴别人,原来早早是去打秋风的!”
“要不是鹣鲽村的那位姑娘死里逃生,他这副假仁假义的面具也不知何时能摘下。想想我以前夸他的那些,啧啧,真是打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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