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谙闻言,发出一个不屑的鼻音。
谢廷修神情讪讪,无奈低叹:“后来的事谁也说不准,一去便是五年。顾行止便也以沈霄庶子的身份一直待在沈府。而谢廷忧那里也一直有我的人盯着,再没妄动。直到十多年过去,谢廷忧开始不安分了,江湖上也出现了不系舟这个门派。”
“我派了许多人去清剿,结果都是无疾而终。突然有一天,探子告诉我谢廷忧与不系舟联系密切。我佯装不知与他攀谈,明白了他们的计划。碍于一直查不到顾行止的具体行踪,我便只好将计就计。”
谢谙接着谢廷修的话往下说:“这么看来,那次暴.乱也是你故意设计好的,你趁乱杀了谢廷忧,自己又假扮他,目的便是为了让顾行止相信你是谢廷忧。而我与我娘原本也应该死于那场暴.乱之中的。可由于你掺和进来了,所以我们没死,只是流落民间了。”
谢廷修眉心微蹙,薄唇翕动,好似想说什么,最终什么也没说出口,轻轻点了点头。
父子两相对无言。
良久,谢廷修突然开口:“我一直知道你们在那。我想着等解决掉顾行止之后再把你们接回来,可是……”
“呵。”谢谙冷笑一声,似是想到了什么,面色陡变,“我娘她知不知道你的打算?”
谢廷修抿了抿唇,点了点头,低声道:“我没说,但她都猜到了。”
“后来,顾行止因为我的不配合而开始选扶其他皇子,起初,他选择了谢谌,我松口气了。可我万万没想到他找到了你。”谢廷修道,“从你回京后,我的计划全乱了。他一步步设计把你扶上皇位,我没办法,只能把谢谌拿出来抵挡一二,我不想你成为他的傀儡。”
“至于后来的事情,也无需我多说了,你知道的都是我做的。我费了这么年多心血,为的就是想给你一个干净的王朝,断不能功亏一篑,任何人也不能阻挡。我没想顾行止会忌惮老四,而我也别无他法,只能顺势除去老四,如此正好中了他的下怀。”
谢谙问:“所以这就是你杀害四叔的理由?”
谢廷修坦然承认:“是。”
血淋淋的真相使谢谙无法再淡然处之,也无法再同谢廷修聊下去了,转身离去,待离门边还有三步之遥外,忽然被谢廷修喊住了。
“做什么?”谢谙头也不回道。
“这些年做的事,我都不后悔。”谢廷修道。
谢谙嗤笑一声,冷血无情。
谢谙眼睫低垂,悄然无声地藏匿好眼底的神情,迈开步子继续往前走。
在谢谙走出牢门地那一刻,耳畔钻进了一声沙哑的嗓音:“谙儿,对不起啊……”
微弱的嗓音被骤然吹起的狂风给碾得粉碎,可细碎的抽泣声却怎么也冲不散,连带着其中夹杂着的痛苦与怀念都令人动容。
谢谙呆呆地站在原地,直到身后归于寂中,这才抬脚离开。
是夜,明镜司传来谢廷修越狱的消息。
谢谙拿着奏折的手一顿,再次试着集中精力时却发现什么也看不进去,一阵心烦意乱。
他干脆丢了折子,鬼使神差地往一处宫殿走去,抬眸看着宫殿牌匾上那已经结满蛛丝的三个字──玉衡宫。
这是宋依依的寝殿,如今却破败不堪。
谢廷修为了在顾行止面前做足戏,连带着宋依依的寝殿都不闻不问了。
谢谙收敛心绪,迈开步子走了进去,这才发现里面竟是打扫得干干净净,连带着院里的花草都修整得整整齐齐。
谢谙呼吸微滞,好似想到了什么,心头猛跳,大步往主殿走去,推门一看。
只见谢廷修一身绯色长衫端坐在上首,原本凌乱的发丝梳得整整齐齐,用一根玉簪高高挽起,唇边噙着浅笑,显得整个人气质愈发儒雅。
他怀里揣着一块绣着海棠花纹样的丝帕,瞧着帕子的成色不难看出有好些年头了。
他背靠着椅身,双眼紧闭,好似睡着了一般。
谢谙低头看着的手背上缓缓开出一朵往生玉兰。眼圈忍不住一阵酸涩,脚下好似灌了铅似的,怎么也抬不起来,就这么静静地看着谢廷修。
第180章 二哥哥,成亲啦
谢谙并未告知世人谢廷修的真实身份,一如他自己所言,在世人眼中,隆庆帝是明君,泰安帝是乱臣贼子,这样就已经足够了。
死后的谢廷修自然入不了皇陵,谢谙也没有想过偷偷摸摸把他葬入早就修好的陵寝中,想来谢廷修自己也不愿意。
于是乎,谢谙把谢廷修火化了,连同宋依依的骨灰一同埋葬在玉衡宫院里他们当年一起栽种的桂花树下。
即便再恨谢廷修,再替宋依依不值,可谢谙知道,宋依依是爱他的,爱到骨子里。不然也不会深知谢廷修的计划后也心甘情愿的在民间过着食不果腹,颠沛流离的生活。
而明面上谢廷修依旧逃离在外,明镜司倾半司之力全国搜捕。
随着谢廷修的逝去,那些笼罩在黑暗中的事物慢慢恢复其原本面目。
原本以为朝堂大半的官员都是顾行止安插的棋子,没想到都是谢廷修一早授意的,个个都是肱股之臣。经历一场大劫后,朝堂不但没有混乱,反而一切都井然有序,井井有条。
谢谙不得不感慨谢廷修的城府。
被关在天牢里的江岳在谢廷修走后的第三天便畏罪自杀。
紧接着,狄加敖特蛮坦然承认与江岳贩卖军.火都是谢廷修授意,然则他话里的对象却是泰安帝,是那个逃离在外的钦犯谢廷忧。
碍于狄加敖特蛮是千秋国王子,又因此次祸患算得上是青虬内乱,主谋并非狄加敖特蛮,杀他并不妥,可若就这么放了,大家心里又不舒坦,对西北那些枉死的百姓又不好交代。
胶着之际,千秋国国主特意派遣使者把困在千秋国的江寻涯一同送回,并且递上降书,表示愿永世臣服青虬,前提是要释放狄加敖特蛮。
对于这个请求,谢谙欣然接受。
千秋国使者也没多逗留,带着狄加敖特蛮,一行人灰溜溜的回国了。
至于留下来的江寻涯,瞧着一副文弱书生,肩不能提手不能扛的模样,跪在地上瑟瑟发抖。若不是与江岳有七分相似,谢谙真的不敢相信这是江家后人,当真是一点男子气概都没有。
这样的人,大概便是除了脸能看之外没有丝毫可取之处了。
“君……君上。”江寻涯跪在地上,久久不见谢谙的回应,抿了抿唇,对着谢谙又是深深磕了个头,面色苍白,哆哆嗦嗦地唤了一声。
“你今年多大了?”谢谙收回目光,莫名其妙的来了一句。
江寻涯愣了愣,随即回道:“回君上,草民三十有四了。”
“可成家?”
“已成,膝下育有两子。”
“都为人父了,还要自己老父亲给你谋前程?”谢谙瞥见江寻涯眉宇间那文人常有的孤高之气,脑海里却是浮现出江景昀那双凌厉的凤眸,一如既往的冰冷与疏离下小心翼翼地藏匿着缱绻的温柔。
谢谙顿了顿,原本到了嘴边讥讽的话骤然散去。
何必为了这些不相干的人浪费时间,他还要去军营接江景昀回家呢。
思及此,谢谙话锋一转,道:“江岳勾结外邦,本是诛九族的重罪。孤看在景王面上,念你不知此事,家中尚有妻儿,便免你一死。”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自你起三代不得入仕,永世不得离开西北。”
江寻涯本以为此次必死无疑,心里还在惋惜见不到妻儿一面,可万万没想到谢谙竟会饶了自己一家,错愕不已,脑子里一片空白,不知该说些什么,讷讷地看着谢谙。
良久,江寻涯这才回过神,眼眶通红,对着谢谙深深鞠了个躬,哽咽道:“多谢君上。”
谢谙摆摆手:“下去吧。”
江寻涯抬袖擦了擦眼角,扶着膝盖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劫后余生的喜悦给他带来的冲击太过强烈,以至于双腿还是软趴趴的,恍如踩在云端。
他弯着腰缓缓退下,刚走了两步后又忽然停下,眸里掠过一丝复杂之色,对着谢谙拱了拱手,低声道:“草民斗胆,有一事相求。”
谢谙:“说。”
“还请君上能替草民给景王带句话。”
“什么话?”
“‘对不起’……还有‘谢谢’。”
谢谙不假思索道:“他不需要。”
江寻涯闻言,窘迫地看着谢谙。
谢谙勾了勾唇,淡淡道:“你这话不论是为你,为江岳,还是为其他人,景王都不需要。于他而言,你们跟他没有丝毫关系。孤不杀你只是因为你姓江,挂着他庶兄的名头。即便你们这一脉与景王府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可此次西北之乱依旧有人把江岳的过错放在他身上。”
“所以,孤不想旁人去指责他冷血无情,见死不救,仅此而已。你们一家对他没有半分恩惠,最后却因他而侥幸存活。你若还有半点良知,就给孤好好活下去。”
江寻涯低垂着眸子,心头泛起丝丝酸楚,卷翘的睫毛上不知何时攀上氤氲雾气。他没有再说什么,朝谢谙深深鞠了个躬,随着内侍退下了。
江寻涯平安回到西北,改换母姓,举家迁至一处偏僻的小县城内,当起了教书先生,日子也还过得去。
在谢谙登基两个月后,一切总算是尘埃落定。
世态安稳后,登基大典再一次被提上行程。
礼部吸引了上次经验,此次特意找来兵部,大理寺,明镜司,四部联手,确保此次登基大典能够顺利举行。
前朝官员们忙得团团转,内阁里那些个老臣更是瘦了一大圈,可唯独当事人跟个没事人一样,成日不是往军营跑就是往景王府跑,每每一下朝就不见了人。
是日,散朝之后,百官才刚刚踏出瑶光殿,便看见天上一道白光掠过。众人习以为常地愣了愣,继而又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装作没看见似的继续低头与周边的同僚说笑。
此前谢谙颁了道旨,先是把梨花谷的真相向世人如实告知,然后把枉死的将士们的家属逐一找到发放抚恤金。此举赢得百姓称颂,玄虎营的威名在百姓心目中的地位又提高了几番。
尘埃已然落定,玄虎营也是时候功成身退了。
是日,江景昀正在帅帐里与几位副将商讨着回西北的事宜,还没说几句便听见帐外响起一阵尖细古怪的嗓音:“大帅,有猫来啦。”
“喵~”
江景昀握着笔的手一僵,低头看着洁白的纸张上滴落的墨渍慢慢晕开,眼睫轻颤。
韩标神情有些微妙,轻咳一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歪着脑袋,作出一副痛苦状,转过身子对着另一位副将说:“哎呀呀,老李,你看看,我这脖子怎么回事啊?怎么就突然歪了呢?”
李副将煞有其事地凑上前一看,语气有些严肃道:“你是不是被那种飞蚁给蛰过?被那东西蜇人可痛了,还会肿。”
“对对对!”韩标忙不迭道,“我知道你有药膏,快给我涂涂。”
李副将对着江景昀拱手道:“大帅,韩将军这伤可不能小觑,严重起来可是要命的。末将那里刚好有治这个的药,还请大帅允许末将带韩将军回营上药。”
“喵喵喵……”
此时,突兀的猫叫再次响起。
江景昀手里的笔彻底握不住了,啪嗒一声滚落在地,白皙的耳垂微微透着粉意。
须臾间,其他副将接连出现了身子不适的症状。
“大帅!末将头疼!”
“哎呦呦,大帅!末将牙齿好像掉了!不行不行,都说这上面的牙齿掉了要扔床底下,不然以后长出的牙齿不整齐。”
“大帅大帅,末将头发怎么突然掉了?妈呀,掉了这么多!还请大帅容末将回去问军医要点生发的药水。”
……
一时间,什么乱七八糟的借口都有,还没等江景昀回答便逃也似的离开了营帐。
猫叫声愈发猖狂,到后面叫得也更加不像样子,比春日里都还要欢。
砰──
江景昀忍无可忍,一脚踹开脚边的长凳,大步往帘帐方向走去,刚迈出步子,就见帘帐给掀了个底朝天。
一个紫色的身影急匆匆闯了进来,还不待江景昀看清来人是谁就被揽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唇瓣上传来冰凉柔软的触感。
“二哥哥……”温柔的嗓音自耳畔响起。
江景昀眸里水光潋滟,眼尾泛着薄粉,殷红的唇瓣微微启开,似在无声邀请着。
谢谙眸光暗了暗,没能忍住,在次俯头攫住那双令他欲罢不能的唇瓣。
良久,江景昀一把推开谢谙,抬手往他脸上轻轻扇了一下,怒道:“你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身份?一天天跑军营里扮猫,成何体统!”
碍于江景昀此刻衣领微微敞着,面上挂着两朵红云,嗓音带着一丝沙哑,说出的话没有丝毫气势,反而更添风情。
谢谙没忍住,捧着他的脸又亲了几口,在人彻底发火前老老实实退后一步,乖乖认错,活像是在街角打架输了的狗,蔫头巴脑的回家,看见主人后泪眼婆娑,明明想要主人安慰却又要装出一副坚强的模样。
他低垂着脑袋,道:“二哥哥,我错了,我就是想你了。”
每次在江景昀训斥谢谙的时候他都装出这副样子,江景昀明知他是故意的,可偏偏就是让人生不起气来。
江景昀无奈叹了口气:“不是说了午时回家么?”
谢谙委屈巴巴地说道:“家里又没你。”
“你就不会在内阁多走走么?”
“不去,那些个老臣有空了,要么就炫耀自己文采,要么就炫耀自己夫人。无聊至极。”
“那你就安安心心批奏折。”
“不识字,要二哥哥教我。”
啪──
江景昀面不改色地打开谢谙那只在他衣衫内蠢蠢欲动的手,道:“那你也不能躲我这里扮猫,你真把韩标他们当傻子不成?搞得跟干什么似的。”
141/145 首页 上一页 139 140 141 142 143 14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