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根本没有回答对方问题,反而都在一个劲追问着。
谢谙愣了愣,有些茫然地看着他。
“大抵是我听错了。”沈晴鹤垂眸,自嘲地笑了笑,“睡吧,时间不早了。”
说罢,转身往前走。
“对了。”沈晴鹤走了两三歩又忽然回过头,指了指廊庑下放着的榉木托盘,粲然一笑,“你从中午就没吃饭,闲来无事便去厨房给你煮了碗面。虽说比起你做的差远了,但味道还是不错的。”
“本以为你很快就能回来了的,没想到……”
“面还没冷,就是有点坨,你要是不想吃的话就倒了吧。”沈晴鹤低叹一声,收回目光,重新迈开步子往前走。
“晴鹤。”谢谙不做多想,本能地喊住沈晴鹤,看了看托盘里的面,又摸了摸腰间系着的百福荷包,“谢谢你。”
“谢什么?”沈晴鹤眨了眨眼,对上谢谙的目光,瞥见他眼底再无记忆中熟悉的感动与怀念之色,嘴边笑容忽而染上几分苦涩。
最后,他的视线停留在谢谙手中的百福荷包上,顿了顿,随即道:“想来你在抽思幻境里已经看见了。”
“算我骗了你,这个荷包不是我绣的。”
“小谙,我不是圣人,我也有自己的私心,你知道吗?”沈晴鹤眸里掠过一丝暗色,定定地看着谢谙,温和的目光陡然浮现起凌厉之色,恍若遨游苍穹忽而瞥见猎物的准备俯冲而下的鹰隼。
“私心?”谢谙着实被他这模样吓到,情不自禁地往后退了一步,“什么私心?”
“你不知道……”沈晴鹤低声呢喃,似疑问,又似自言自语,“也是,你不知道的。”
“我只是想谢谢你把这个荷包给了我,并没有其他意思……”谢谙抿了抿唇,下意识回道,好似听不出沈晴鹤话里的意思,又好似不想去听懂。
“只是想亲自跟你道声谢谢,还有之前修复结界,不然二哥哥就回不来了。”
沈晴鹤闻言,怔了怔,随即嗤笑一声,狭长的眼尾隐有水光攒动,连带着凝固血渍都有消融之际。
“有什么可谢的。”沈晴鹤面色一垮,漠然转过身,瘦削的身形陡然挺拔,似屹立在冰山雪原间被北风吹得东摇西晃的翠竹,顽强不屈。
他语气冰冷,满是自嘲:“当时您是太子,我只是荻花宫一个普普通通的护院,景王亲自吩咐,我岂能不遵从?再者,大哥是景亲王,我受他庇护方能安然无恙,我只不过是一只蝼蚁,无论何时都得依靠靠你们庇护罢了。”
“不是的不是的!”谢谙连连摇头,“于我而言你是家人,最重要的人!”
“你对我是真的。”话音说到一半,谢谙又急急忙忙把那尚未蹦出口的“好”字收了回来,有些迷茫地看着沈晴鹤。
他的记忆好像出了问题,他现在竟然有些怀疑记忆中沈晴鹤对自己做的那些事到底是真是假。
沈晴鹤看着谢谙那纠结的神情,眸里跃起的光亮终究黯淡。
他面无表情地朝谢谙拱手行礼:“安平侯言重了,沈某如今区区白衣,高攀不起。我留在这也帮不上什么忙,待天一亮我就走。”
第75章 我还就打人了
谢谙意识到自己方才的犹豫惹得沈晴鹤不高兴,登时暗恼自己竟然对沈晴鹤对自己的好起了疑心。
念及对方受伤了还亲自下厨给他煮面,还在这等了这么久。谢谙感觉满身的疲倦忽而尝到了几分温暖的甜蜜,冲淡了近来的压抑低沉。
“晴鹤。”谢谙心下一动,开口喊了一声,赶忙抬脚追上前。
奈何之前入抽思幻境消耗了他不少体力,又因过长时间没有进食,猛一用力只觉头晕眼花,双腿酸软无力,恍如踩在云端,软趴趴的,险些栽倒在地。
好在谢谙眼疾手快扶着一边的假山稳住自己那摇摇欲坠的身形,目送着沈晴鹤的衣角彻底消失在院门口。
第一次发现自己气人的本领挺大的。
谢谙背靠着假山,单手捂着脸,烦躁地抓了把头发,待恢复点体力后,重新折返回廊下,端起搁在长椅上的面。
面条还有余温,只不过面汤早已经干了,原本粗细均匀的面条早已坨成一团,此前还飘着绿油油的菜叶恍如被秋风温柔地吹拂过一般恹恹地泛着枯黄,和着面条俨然成了一块没有摊平的煎饼,皱巴巴丑兮兮的,没有一丝美感可言。
谢谙轻叹一声,坐了下来,拿起一边的筷子夹着吃。
面条已经吃不出原先的味道,咬起来也费劲,即便还残留着点点余温,到了腹中依旧还是带着些许凉意。
谢谙胡乱吃了两口之后又想起之前自己准备给江景昀的那碗又冷又坨的面。现在又觉得庆幸,幸好没有给他吃,不然得吃坏肚子了。
夜风更甚,恣意地揽着寒风穿山过水呼啸人间,枝叶含羞带怯地邀着同伴藏匿身形。
谢谙情不自禁打了个哆嗦,为了不辜负沈晴鹤的好意,风卷残云地把面解决干净,连着碗和托盘一同端进了屋。
黑夜恋恋不舍地拖着覆盖着万物的长裙,泪眼婆娑地看着自己的裙摆正一点一点地褪色,不甘心地想要再多停留片刻,终被东方天际出现的金辉给驱了个干净。
官道上歇了一晌的尘土被疾驰的马蹄给惊得东奔西顾,有的干脆攀着清风换了个地方嬉戏人间。
谢谙早早起来本打算去找沈晴鹤道歉,哪知人早已离开。
而谢辞根本就不愿搭理他,哪里会跟他一起回京。在得知陈修谨有办法救治江景昀的时候,便趁着夜色拉上自家老父亲连夜进京,就是为了避开谢谙。
因此,谢谙连着去了两处院落,两处都扑了空,沉默了好一会儿方才一个人驱马回京,而这马正好是来时江景昀让他骑的那匹。
来时欢声笑语,归时踽踽独行。
在谢谙回京的同时,朝局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发生改变。
甫一回京的他正准备回府休整一番再去寻沈晴鹤道歉,哪知人一进城就被泰安帝给召进了宫。
瑶光殿内齐刷刷站着一众官员,见他来时两眼放光,活脱脱跟见了腐肉的兀鹫,目光犀利狠毒,恨不得立马扑上前把他撕咬干净。
唯独例外的是御史中丞徐威。
以前他对自己分明是爱答不理的,一段时间不见,倒跟个小媳妇儿似的一个劲维护他。
徐威恍若一块望夫石,痴呆呆地看着谢谙,摇头晃脑,缓缓说道:“此次燕山私兵一案,安平侯劳苦功高,不仅将叛军悉数抓获,并且没有殃及百姓,此举便能展现出侯爷的贤良。”
“再者,此前永州的那批灾款,事到如今,也不需老夫再说了吧?这豢养私兵的花费,可不是单凭一个亲王的俸禄就可以支撑的。”
“君上,如今已经真相大白,臣以为当恢复安平侯储君身份,还他一个公道。”
“徐大人此言差矣。”之前被江景昀打过的那位户部侍郎武有彬走了出来,不赞同地看着徐威,“凡事都要讲究证据,徐大人怎可凭自己的猜测去妄下定论呢?”
“燕山只搜出了私兵,哪里有银子?徐大人,这凡事得讲证据。”武有彬挺了挺自己近日来大了些许的肚子,扬了扬下巴,斜乜着徐威。
“还有,安平侯之前分明是带陈药师去救助沈公子的恩人,那人的住处离燕山可是有数十里,侯爷是去救人的,缘何会出现在燕山?又恰好发现了那里藏着的私兵。”武有彬故意加重“恰好”二字,别有深意地看着谢谙。
“对了,听说景王也在燕山,上回鹿鸣山一事有他,这次燕山也有他,谁知道这里面。”
“放你个屁!”原本一直闭口不言的谢谙在听见武有彬这话后骤然间如那被点燃的火星,噼里啪啦四溅,周身萦绕着的滔天火光裹挟着汹涌的气势,吓得周遭的官员赶忙缩着脖子往后躲去。
“你是嫌上回没能摔死你是不是?”谢谙横眉立目,一改平日里的温和,仿佛一头发怒的豹子,摩拳擦掌,眸里闪烁着的对猎物的鄙夷与不屑。
“你你你!”
“果真是有病。”谢谙看着武有彬气得红着脸半天挤不出一句话来,一只手抱着肚子一只手还拉着身边一位官员,似在汲取着自己那正在涣散的勇气。
“区区一个户部侍郎,到底是谁给你的胆子,敢对超一品镇国尊圣亲王指指点点?反了天了不成?”谢谙大步上前,毫不犹豫地朝他脸上来了两巴掌。
这俩巴掌直接把武有彬打得摔倒在地,眼冒金星,下意识仰着头呆呆地看着谢谙。
这场突如其来的变化打得大家措手不及,就连坐在龙椅上睁只眼闭只眼看戏的泰安帝都怔愣片刻,错愕地看着自己这个不太聪明的儿子,眼睛微眯,修长的睫毛下遮掩去一闪而逝的锋芒,嘴角微微上扬,带着几分玩味的复杂。
武有彬狼狈地趴在地上,好一会儿才找回神智,环顾四周发现同僚们都看着自己,眼底藏着的揶揄嘲讽想忽视都难。
武有彬又羞又恼,一时也顾不上什么尊卑有序,脑袋一热,骂骂咧咧道:“臣说的又有何错?”
“鹿鸣山一战,君上下的指令分明是往明月沟方向进攻,那里是不系舟最为薄弱的地方,可偏偏景王枉顾圣谕,临时择了梨花谷的位置,分明知道那里守备最为严实,可他不听劝阻,调动了大半玄虎营的兵力攻打梨花谷方向。”
“结果呢?损失三万多人,别的人死的连渣都没有,就他一人消失了,最后却又完好无损的活了下来。试问这里面当真没有半点蹊跷?”
“现在燕山又是这样,说不准又是故技重施。现在拉上魏王当替死鬼,来一出金蝉脱壳,为的便是摆脱眼前的身份。”
武有彬絮絮叨叨说着,又想起此前谢廷远的说辞,冷笑道:“什么被世外高人带走,说不定就是逃了。君上,景王狼子野心,不得不防啊!”
“武大人说这话,可是对我明镜司的是非鉴有何不满?”门边传来一道清冷的女声。
众人头也不抬,揣着袖子又默默往后退了几步,有信佛的在心里默默为武有彬祈福。
谢谙抬头一看,只见一位身着墨色祥云纹织银滚边长衫的女子走了进来,如缎带般光滑柔顺的墨发由一定青玉莲花冠高高束起,末尾夹着一枚祥云形状的银色发扣。腰间系着的白玉狮首腰带,腰肢单薄纤细却不失苍劲,身姿修长挺拔,在女子中实为少见。
她面容清丽,气质清雅,本该是属于江南女子的温婉可人,让人见之心生爱怜,可偏偏那双丹凤眼里流转着的凌厉与狠辣让大家望而却步。
明明是个女娇娥,其气魄与胆识却是多少男儿郎都比不上。
明镜司的副掌司洛微云,也是整个青虬大家除了江景昀最怕的又一位祖宗。
这还是谢谙第一次与洛微云正面遇上,以前都是匆匆一个背影,再加上前段日子她一直在外办事。
乍一看清洛微云的容貌,谢谙有些惊诧。
因为这洛微云不管是穿着还是神态,都与江景昀有七八分的相似,就连说话的语气都差不多。
谢谙不禁有些疑惑,难不成这明镜司待久了就会成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魏王身上的是非鉴明明白白写着他的罪行,他也承认了,如今事情已成定局,怎么到武大人这里又变了?”洛微云嗤笑一声,“是非鉴从不作假,大人若是不信,我可以让大人见识见识。”
语罢,洛微云指尖燃起一簇金光,轻飘飘地打在武有彬身上,只见那簇金光跟灵蛇似的绕着他在转悠了几圈之后,恍若刚升空急着炸开的焰火,于空中慢慢书写一行小字。
“甲午年九月,于岳家调戏一婢子。甲午年十月初三,于赌坊输了银两后赊账不还被老板追着打了十棍。乙未年正月初十,于南街偷窃一女子肚兜,被其丈夫掌掴二十……”
“好了!”武有彬面色惨白,哆哆嗦嗦地开口,再下去是非鉴就得把他老底揭光了,本来还有两三年就能安安稳稳告老还乡,现在来了这么一出,面子里子都没了。
事到如今只能后悔自己为什么嘴痒。
“是我言过有失,还请洛掌司高抬贵手。”武有彬彻底放下姿态,颤抖地求饶着。
“现在后悔了?”洛微云挑了挑眉,“我可还觉得不够。”
“武大人之前不是说没有证据能证明魏王豢养燕山那些私兵的银子是去岁永州的灾款么?现在就让武大人好生瞧瞧。”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谙:欢迎新成员登场~希望亲亲能尽快融入我们这个和谐有爱的大家庭~
洛微云:……我其实不是很想理楼上。
武有彬:+1
第76章 我想去外面看看
“洛卿,点到为止。”
泰安帝身子微微前倾,指尖在龙头扶手上慢慢敲打着,漆黑的瞳孔里藏着几分骇人的深色,似卷积着的乌云,偶尔得以瞥见凌厉摄人的闪电如腾飞的蛟龙穿梭其中。
他掌心结出一道法咒,打落那道还在继续展开的是非鉴,把那宛若在刀山火海里闯荡的武有彬给救了出来。
“君上。”洛微云也不恼,薄唇轻抿,恭恭敬敬朝泰安帝拱手。
“燕山一事涉及魏王,明镜司自是不能坐视不理。因而臣便带人亲自去了趟燕山,恰巧找到了些有利的证据。”洛微云不卑不亢道,袖风一扫,一道淡蓝色屏障出现在眼前,里面显现的画面正好是明镜司的大院。
宽敞的院子里摆着一排排的箱子,执镜史们正逐个打开箱子,周兵兵与几位大人正捧着册子拿着笔,愁眉苦脸地清点着银子。
谢谙皱着眉头大致算了算出现的箱子,这些加起来差不多正好有十万两银子,谢谌养了那么多人,购买军.需品不可能还会有这么多剩余。
倘若他手里还有十万两银子,那他前段时日便不会想方设法与户部尚书交好,更不会几次三番不顾被泰安帝发现的风险去干涉盐政,铤而走险为的就是求财。
一边有财,一边又冒着风险急于求财。
谢谌性子素来谨慎,除非是脑子被门夹了才会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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