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怎么跟我保证的?”江景昀低下头看着谢谙额头上那肿得跟半个鸡蛋大的包,又看了看他右臂上的绷带早已被鲜血染得通红,眸色微沉,语气重了几分,“你既不会驾车,为何不带车夫?这要是出了什么意外,你可担负得起?”
“我……”谢辞羞红了脸,头埋得更低了,小声嗫嚅道,“对……对不起,我没想到会这样。”
“舅舅,对不起啊,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谢辞倔强地攥紧拳头,眸里泪花攒动,死死盯着江景昀,哽咽道,“我以为驾车很容易,我就想试试,我只是想亲自接他回家。”
宋花眠伸手轻轻搭在他肩头,状似无意地发出一声惊叹。
江景昀自是注意到了谢辞肩头的伤,只是想着谢辞做事毛毛躁躁,不会顾及后果,若不好生训斥一番,日后不会长记性。
“景王再说下去,我这表弟恐怕要流血又流泪了。”宋花眠含笑道。
江景昀看了眼宋花眠,又看了看委屈巴巴的谢辞,正欲说话,便被怀里的谢谙拽着脖子,把他目光往下带。
“二哥哥。”谢谙嘴角慢慢咧开,“你终于来接我啦。”
江景昀别开视线,显然是想到白日里的事情,眼底晕开一抹未消的余怒。
“哎。”谢谙心知理亏,叹了口气,只能暂且把目光转向急得快哭的谢辞,道:“咱们家娇娇的好意,哥哥我自是知道的。好了,别傻站着了,一起回家吧。”
谢辞眼底闪过一丝欣喜,可看见一言不发的江景昀时又有些犹豫。
“饭都还没吃呢。”谢谙有气无力道,“我都饿得站不稳啦,走,一起吃饭,然后换身干净衣裳。想逛街的话等晚点再陪你来。”
围观的百姓越来越多,人群里那几张熟悉的面孔以及他们手中飞快移动的毛笔看得谢谙头皮发麻,他也不再多言,转过头把脸埋在江景昀怀里,死死抱着他的腰,忙道:“二哥哥,快,咱们回家!”
江景昀自是留意到了那几个秀才,睫毛轻颤,本想抱着谢谙,最后又觉得大庭广众实为不妥,便默默换了个姿势,把人扛在肩头,大步往前走。
走了几步后又突然停下,回过头看着呆呆站在原地的谢辞,道:“得让陈无计少赚点路费。”
谢辞眨了眨眼,茫然地看着江景昀,下意识问:“什么?”
“舅舅让咱们跟上。”宋花眠小声说道。
谢辞:“哦。”
谢辞:“?!!!”
“舅舅!”谢辞猛地回过神,一把推开宋花眠,大步跑上前,几次想要抓住江景昀的手臂又给缩了回来。
“舅舅,要不我来扛谢疏雨吧。”谢辞讨好地说道,“我力气很大的!”
江景昀没有搭理他,扛着谢谙继续往前走。
谢辞也不气馁,再接再厉,围在江景昀身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浑然没有感觉到自己肩膀受伤了。
宋花眠无奈上前,抓着谢辞的袖子,指了指他肩上被鲜血染红的布料,冲他暧昧地眨了眨眼,意味深长道:“表弟,你有点怪。”
“怪?”谢辞一顿,疑惑地看着宋花眠,惊诧道,“哪里怪了?”
“是我的花歪了吗?”谢辞一边说还一边伸手欲往脑袋上摸去,然而手还没碰到花,就听见宋花眠慢慢悠悠地把后面的话补上:“怪讨人喜欢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谢辞:“……”
谢辞:“……滚!!!”
景王府门前,陈无计一手拿着枕头,一手拎着鼓鼓囊囊的包袱,明亮的灯火硬生生被他眉宇间的冰雪给吓得暗了几分,怯生生地躲在远处不敢靠近。
等待多时的李年赶忙迎上前,话还没说出口就被陈无计抢先夺了去:“我来长住了。”
李年怔了怔,也不敢应,只能侧过身做了个请的姿势,恭恭敬敬道:“药师请。”
落花时节内灯火通明,院子里的兰花殷勤地攀着晚风,越过敞开的轩窗,顽皮地拂开珠帘,在屋里漫步,被突兀的声响惊扰后仓皇出逃,徒留满室兰香。
作者有话要说:
每人一句凡尔赛文学。
谢谙:以前羡慕别人有对象,天冷的时候抱一下很温暖。但我试了试,两个人抱在一起也没有多温暖,该冷还是冷,天气也没暖和多少。有一说一,哥哥身上挺香的,抱起来很舒服,我还蛮喜欢的。
江景昀:我除了有点权势,长得还算过得去之外其他一无是处。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说喜欢我。
谢辞:其实吧,我也不是不知道别人说我戴花滑稽,男子戴花在青虬确实算另类。但是呢,也只有这花符合我的气质。所以啊,这花我还是先戴着吧。
陈无计:我最烦别人说我仗着自己有点臭钱就爱摆架子。谁他妈喜欢摆架子啊,还不是因为身上的钱太多,压身嘛!
宋花眠:那些个小姑娘总是喜欢炫耀自己有多少漂亮裙子,也不知道她们哪里来的攀比心思,一件裙子而已,有什么可炫耀的。不说了,我娘让我把五个柜子里的裙子都给扔掉,说是以后我再穿一下就打断我的腿。哎,都搬了整整半天了,一个柜子都还没扔干净。
顾行止:……想了很久,想不出什么骚话,但我还是要占个位置,顺便问一下楼上的小哥哥,有空吗?约吗?
第128章 二哥哥,我遇见鬼了
“你来了。”
一道低沉的嗓音飘入谢谙耳中,里面夹杂着无尽悲凉,恰如被萧瑟秋风吹拂着的落叶,又似浩渺烟波里漂浮的一叶孤舟,久久觅不见归处。
“既然来了,就陪我说说话吧。”那声音还在继续,“谢谙。”
睡得迷迷糊糊的谢谙猛地睁开眼,入眼的并不是熟悉的青纱帐,而是一处荒凉的山林,离他不远处正坐着一位男子。
男子背对着他,弯曲的背脊莫名带着几分苍凉。腰带上系着一小截金线,金线末端吊着一块拇指大小的布料,乍一看觉得滑稽,再一看又觉得有些熟悉,好似在哪见过。
谢谙眨了眨眼,手掌抵着地面借力站了起来,恰巧对上男子投过来的目光时,登时一个激灵,残留的一点睡意顷刻间烟消云散,那飘荡在九霄外的神智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给抓了回来,稳稳当当地放回他体内。
这个人竟然跟他长得一模一样!
“你是谁?”谢谙稳住心神,沉声问。
“我是谁?”男子愣了愣,盯着谢谙看了半晌,倏尔一笑,唇边晕开无限苦涩,“他们都唤我‘景帝’。”
“但之前我是安平侯。”
谢谙瞳孔骤缩,难以置信地看着景帝。
景帝顿了顿,继续道:“谢谙,我是你啊。”
谢谙不由得多看了眼景帝,眼前的这个人虽然容貌与他一样,可周身的气质并不相同。景帝的年纪看上去比他要年长许多,幽深的眸子宛若枯井,看不见一丝光亮,里面堆积着无尽的枯枿朽株,死气沉沉。
他两鬓有些花白,身上穿着青白相间的长衫,是荻花宫的校服。只可惜衣衫小了,料子也皱巴巴的仿佛是刚从箱底掏出来一般,大半个胸膛都露在外面,下摆堪堪垂落在膝盖上。原本完好的腰带也一分为二,无辜地躺在地上。
俨然如同穿错小孩衣裳的大人。
谢谙看向景帝的目光里多了几分探究之色,他还从未见过这么落魄的皇帝,该不会是骗子吧?
景帝手撑着地面,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冕毓上的流苏发出细微的碰撞声,惊得周遭灌木里蛰伏的虫豸发出古怪的鸣叫,地面如有所感,发出“嗬嗬”的怪声,恍如山林间急于下山的野兽。
“这里是与归山?”谢谙环顾四周,视线捕捉到几块仙鹤状的青石,或展翅高飞状,或昂首嗥叫状。
风月伴山河,独我谁与归。
与归山又称英雄冢,专门埋葬英烈之地。只有立下过赫赫战功的人方才有此殊荣。
景帝点点头,稍稍侧过身,让谢谙更好地看见他面前的东西。
是一座坟墓,墓前的三个翡翠碟里放着精致的糕点,谢谙再熟悉不过了。
是玉露杨梅糕。
“他在这里睡了十年了。”景帝幽深的目光总算是有了起伏,他深情地描摹着石碑上的名字,嗓音尤为沙哑,似在极力克制某种难以言说的情绪,“谢谙,他死了十年。”
“整整十年啊。”
谢谙不明所以,顺着景帝的目光望去,待看清墓碑上刻着的名字时,脑袋嗡嗡作响,浑身血液齐齐往头顶聚去,眼前阵阵发黑。
他眨了眨眼,深吸一口气,双手紧握成拳,大步走上前,随着他脚步的逼近,石碑上那三个字仿佛在不断变大,陡然间重若千钧,重重地压在他胸口,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谢谙强迫自己移开目光,涩然道:“这里并非现世之地。说吧,你找我来的目的是什么?”
“这是真的。”景帝反驳道,“他死了,因我而死,也因你而死。他的死,都是我们一手促成的。”
“放屁!”谢谙厉声打断道,“二哥哥他明明还好好地活着。我不知道你到底是谁,也没兴趣知道你是谁。现在赶紧给我滚!”
“我就知道你不会信。”景帝长叹一声,“因为我也不信。所以我就在这里等了他十年。想要他醒来第一个看见的人就是我。”
“可是……谢谙。他早已魂飞魄散,根本没有来世啊。”
说到这,景帝掩面而泣,哭声似狼嚎,仔细一看却又没有眼泪。
“你。”谢谙心里升起一个念头,只是刚蹦出一个字音就被景帝打断了。
“你看看吧,陈情图鉴不会骗人的。”景帝掌心慢慢升腾起一簇幽蓝色的火焰,火焰随着他的手里的咒诀慢慢放大,里面正显现出谢谙不曾见过的画面。
画面里的谢谙悬在空中,身后簇拥着乌泱泱的鬼力士。自鬼力士头顶飘出一缕紫色的光束,齐齐钻入他的体内。他脸上带着嗜血的笑容,恍若地狱里走出的修罗,率领着万千鬼魅急于向人索命。
天上乌云蔽日,魍魉肆虐。地上血流成河,堆尸如山。
“江景昀,你说说你,为什么总是反对我呢?如今整个朝廷的官员都站我这一边,你又何必跟我唱反调?”谢谙由高而下俯视着浑身是血的江景昀,鄙夷道,“堂堂玄虎营主帅,怎么这么不禁打呢?”
“你不是跟我那好父亲保证定要把我捉拿归案么?你现在连站都站不起来,还怎么捉我呢?”
“江景昀?”
“要不这样吧,我数十个数,你要是在十个数内站了起来,我就让你三招。”
“一、二、三……九……”谢谙顿了顿,眸光微沉,数字也一直停留在“九”,没有再往下数。
他道:“江景昀,你个老东西,花样还挺多的,差不多行了啊,我让你三招就是了。”
“还不起?那行,十招。”
“二十招。”
“五十招。”
“一百招。江老二,这是我最大的容忍了。”
江景昀:“……”
谢谙一个人自言自语说了半天,觉得无趣,干脆闭上嘴。
他看着江景昀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眸色微变,一道掌风落在他身侧,骤然间飞沙走石悉悉数往他背上砸去,肉.体撕裂声此起彼伏。
而江景昀始终趴在那里无动于衷。
谢谙猛地打出一道法咒挡去那飞扬的沙石,慢慢落地,往江景昀身侧走近,却又在离他三步之遥的位置停下脚步,喊了声:“江景昀。”
回应他的是背上伤口不断往外流的鲜血。
“江景昀。”谢谙再度喊了声,声音比之前要柔了些。
“江景昀。”谢谙眼里划过一丝茫然,似一头迷途的羔羊,不厌其烦的呼唤着同伴,“江老二。”
“二……”谢谙眨了眨眼,盯着那弯曲的身形,艰涩地喊着那个久违的称呼,“二哥哥。”
“二哥哥,你回我一声吧。”
“江景昀!”谢谙大步上前,一把扯住江景昀的手臂,跟拔萝卜似的把人拽了起来,待看见他脸上那道从左边眉毛一直到脖颈间的伤痕,心里莫名涌起滔天怒意,赤红着眼扫向天上的鬼力士,道:“这他妈谁干的!我不是说你们不可以碰他的么!”
然而无一人回他,没有催动的鬼力士与木头无异,没有六识。
他如同一只被惹怒的豹子,不断地朝空中打出灌足灵力的掌风,只见那些鬼力士跟下雨似的哗啦啦地往下掉。
待谢谙发泄够了,伸出手想把江景昀伤口上那外翻的皮肉给抚平,可是手完全不听使唤,抖得厉害,最后直接拍在了他鼻子上,短暂地停留了一会儿后又立马触电般收回。
“江老二。”谢谙视线在江景昀没有丝毫起伏的胸膛上停留,继而粲然一笑,“你死了也省事,这样就再没人能阻拦我了。”
“死了好,早该死了。”
谢谙跪坐在江景昀身边,反复道:“死了好啊,死了就乖了。”
“可是江景昀,我还不想你死。我还没跟你打够呢。”
“江景昀,你醒来,我们重新打过好不好?”谢谙鼻子一酸,眼圈一阵湿热,颤抖地伸出手抱着江景昀的尸体,哽咽道,“江景昀,你听见了吗?只要你醒来,我。”
砰──
一声巨响把谢谙的话语碾得粉碎。
他看着怀里那个毫无生息的人突然活了过来,也顾不上江景昀给自己下的法咒,而是眼巴巴地看着江景昀,怔愣地问:“你这是诈尸了吗?”
“你这是不舍得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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