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期间皇帝曾多次亲临里格海姆最前线,一开始廖行慎只是一名普通的战机飞行员,根本不可能与皇帝有碰面的机会。
第一次里格海姆会战中,廖行慎凭借一己之力扭转战局,一战成名之后,他才有可能受到皇帝的接见。
到了战争后期,廖行慎已经升任战时联合军团第一舰队司令官,战事胶着期间有过几次回帝都述职,应该也是能够见到元常帝的。
然而不管怎么说,那两人一个身处战场之中,另一个高居王座之上,相处时间屈指可数,自然不可能建立什么深情厚谊。
那架超越者二号可以解释为皇帝对过往的怀念,而那位来自黎明星的御厨则可能纯属巧合。
由于廖宇宁需要养足精神参加第二天的战争纪念日活动,这天晚上他早早上了床,准备睡觉。
致幻剂的影响比预计的还要小,廖宇宁已经没有任何不适,第二天的活动虽然重要,但他到底已屡次经历,因此也不觉得如何紧张。
放松身心之后,廖宇宁调节呼吸,开始快速入眠。
黑沉香甜的暗夜从四周弥漫开来,仿佛温暖的潮水包裹了他,平稳而有序地起伏着。
呼吸渐渐放缓,意识如同涟漪般向外扩散。
身体变轻了,明显可以感觉到重力在消失,不知何时开始,他飘浮了起来,整个星空都在脚下旋转,划出无以计数的星轨。
起初他有些漫不经心,仿佛正在欣赏着一幅与自己无关的画作,直到他看到星空背景之前出现了一架太空战机。
那是超越者二号,廖行慎的座驾。
他靠近战机,因为被机身上那片银梣叶所吸引,情不自禁伸手去触摸。
指尖抚过那些银色的纹理,他的心潮也随之澎湃了起来,万马千军、一骑绝尘,这些冷兵器时代的词汇依然可以用在这架战机上。
跟他梦想中的一模一样。
远处的星光静静映照着冰冷的钢铁机身,好似水面流动的倒影。
他随着那些倒影移动视线,恍然发现驾驶舱的舱盖已经打开,里面有人,那是一名帝国军飞行员,飞行头盔隔绝了视线,使他无法看清对方的样子。
一瞬间,他有些激动,又有些不安。
咔,飞行服与头盔的连接扣被打开了。
突然间,他心里涌现出了一种强烈的既视感,因为这个场景似曾相识。
果然,当头盔被摘掉之后,露出的是一张属于慕戎的脸。
“为什么到处都有你?”他有些无奈。
“因为我爱你啊。”慕戎理所当然地说:“宁宁,我们有一生的羁绊呢。”
“不,那并不是爱。”难得的,他居然也不怎么生气,而是耐心解释道:“所谓爱情,应该是两个人彼此倾慕的感情,那是建立在理解的基础上的,我们没有这样的基础,这一切只源于你撞到了头。”
第二天清晨,廖宇宁睁开双眼的时候,昨夜的梦境还清晰地留在他的记忆里。
自己居然这么一本正经地为慕戎解释爱情的定义?
廖宇宁翻了一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
他这是被传染了吗?!
“几点了?”过了半晌,廖宇宁瓮声瓮气地问。
“巍星城时间上午五点五十分。”房间智脑回答。
“开灯吧。”他决定起床,上午的活动地点比较远,需要早点出门。
洗漱完毕,廖宇宁开始穿衣。
今天他会穿帝国军事学院的黑色军礼服,他喜欢这套黑色远胜于那套白色。
同样款式的两套礼服,因为颜色和布料材质的不同而呈现出截然相反的风格,如果说白色礼服穿出的是优雅和浪漫,那么黑色礼服穿出的就是骁勇和肃杀。
廖宇宁觉得这套黑色礼服如同一副铠甲,能赋予他某种所向披靡的勇气。
衬衫穿好整理袖口,看到自己的手腕时,廖宇宁脑子里突然冒出了林齐的声音。
发现你的时候,你已经迷失了神智,你还咬了他一口……
咬在手腕上,咬得挺重……
还出血了……
昨天事情太多,或者是有意忽略,廖宇宁几乎没怎么想起慕戎。
凭良心说,慕戎确实是救了他一命,虽然他原本也不一定会死,但落到冯洌手上任其宰割,那种结局肯定比死还不如。
估计能恶心一辈子。
就算事后把冯洌千刀万剐也无法解恨。
扯平了吧。
实战考核那次救了慕戎一命,现在对方还回来了。
很好,两不相欠。
廖宇宁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系上了衣服领口的扣子。
上午七点半,廖家的司机开车送廖宇宁前往无忘山国家公墓。
无忘山位于云北平原南方,距离巍星城几百公里,高速飞车要开一个小时。
行程途中,廖宇宁打开智脑连上星网,浏览了一些时政要闻,然后又搜索了有关冯洌的记录。
冯家已经在进行舆论运作了,正努力往违禁品是司机偷偷藏匿的方向洗白。
晚了,就算能够收买媒体和愚弄民众,皇帝那关他们也过不去了,而且越洗白越会增加皇帝的厌恶。
还没有看到针对冯洌的处罚,但廖宇宁不着急,他决定拭目以待。
一个小时后,飞车抵达了无忘山上空。
天公不作美,此时的无忘山正笼罩在一片雨雾之下,墨绿色的山峦被雨水浸透,带上了更加沉郁的氛围。
廖宇宁透过车窗看向下方,绿草如茵的山丘上,整齐排列的黑色墓碑鳞次栉比、一望无际。
这个地方埋葬了超过一百万名帝国英烈。
然而在太空战场上,不论胜负,收殓死难者的遗体都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所以无忘山国家公墓最主要的意义在于纪念。
这里大多数墓碑下都空无一物,也包括廖行慎的。
悼念仪式结束之后,廖宇宁怀抱一捧花束,独自伫立于廖行慎的墓前。
雨点击打在头顶上方的避雨力场,发出清脆的声响,嘈杂的雨声将廖宇宁与整个世界隔绝开来,独留前方那座黑色的大理石碑。
石碑上没有多余的修辞,唯有姓名与生卒年份,以及一句很短的墓志铭。
廖行慎,2626~2658,瀚海星辰、战神永存。
如此平易、如此简单,却精确概括了这位传奇战神的一生。
廖宇宁弯腰将花束放置于墓碑之前,起身之后,他发现身后多了一个人。
那人也穿着帝国军事学院黑色军礼服,正容肃色、神情冷峻,怀中抱着一捧银梣叶点缀的花束。
这是一个有些陌生的慕戎。
第31章 无缘无故的爱
慕戎五官深邃、面部线条硬朗,原本就是属于偏凌厉的长相,此时搭配一身黑色整肃的军礼服,更显铁血铮然。
最近一段时间慕少爷行为脱线、人设崩塌,让廖宇宁大跌眼镜,此时却一改画风,变得相当严肃和靠谱了起来。
慕戎没有说话,看向廖宇宁的目光悠远而深沉,好似正透过后者在看另外一个人。
廖宇宁心里发毛,忍不住想回头张望一下,慕戎却已经上前了一步。
两个人的避雨力场发生了交叠,雨水均匀地从力场边缘流下,形成水珠的帘幕。
慕戎默默将自己带来的花放在了廖宇宁那束旁边,然后朝着廖行慎的墓碑躬身行礼。
廖宇宁见状退开一步,欠身还礼。
凭吊结束,两名身着同款黑色军礼服的年轻人对面而立。
廖宇宁先开口,“前日承蒙学长相救,廖宇宁感激不尽。”
这不是廖宇宁第一次向慕戎表示感谢,但过去那些都属于客套和应付,只有今天才真正发自内心。
慕戎的目光定定落在廖宇宁脸上。
穿着黑色军礼服的俊美青年眸色如墨,在这个阴沉的雨天里,有种别样的孤寂和清冷。
眼前这人仿佛就是从过去那些影像中走出来的,慕少爷心中又酸又软,“不要感谢我”,他声音暗哑地说道:“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语气中满是愧疚和心疼。
廖宇宁却不以为然:“我并不是学长的责任。”
“不,你是。”慕戎坚定地说:“宁宁,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爱的人,我当然对你有责任。”
廖宇宁哑然失笑,自从慕戎撞坏了头,“我爱你”这句话他听了太多次,多到已经免疫了。
“慕学长,我从不相信无缘无故的爱。”
看在对方救过自己一命的份上,廖宇宁决定把事情彻底说清楚,这份基于大脑损伤而产生的感情,对他们双方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
“爱情应该诞生于两个互相欣赏的人之间,学长与我连泛泛之交都算不上,没有心意相通,更没有灵魂契合,何来爱情。”
廖宇宁的视线从脚下的草坪延伸到远方的山丘,同昨夜梦里一般平心静气地说:“没有根基的爱就像空心的肥皂泡,经不起任何推敲,所以也是毫无意义的。”
“但那不是无缘无故的爱。”慕戎似是叹息了一声,声音略显低沉,“宁宁,我爱你,这份爱是建立在我对你的了解和倾慕之上的,而且这份爱从上辈子就开始了。”
上辈子?
廖宇宁禁不住偏头去看慕戎,对话进行到这里实在有些难以为继,自己或许应该改变策略,先从说服这人去接受脑部治疗开始?
“你大概会觉得无法置信,但那确实是真的。”慕戎迎上廖宇宁的目光,态度真诚,“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可以称之为时光倒流或者重生。”
重生?
这设定听起来太荒谬了。
不过由于廖宇宁已经将慕戎大脑受损当成了前提条件,因此就算听到这种匪夷所思的奇谈怪论,他也依然保持了相当的镇定。
一切都是脑震荡导致的癔症罢了。
为了解慕戎的病情,廖宇宁决定顺着对方的话题聊一聊,“原来如此,那么学长现在就等于拥有了知晓未来的能力?”
“算是有一部分吧。”慕戎郑重点头,“回溯重生之后,蝴蝶效应不可避免,但很多事情的大体走向还没有偏离。”
这么一本正经,搞得好像真的一样。
想了想,廖宇宁提出一个问题:“学长知道陛下将来册立的储君是谁吗?”
“我重生之前,陛下还没有确定储君人选。”
这话听起来很合理,毕竟不出意外的话,元常帝还有几十年的时间来慢慢选择继任者。
廖宇宁决定换个实际点的问题,“那么下任帝国议会议长是谁,学长总应该知道吧?”
明年一月议会换届,竞选工作正在如火如荼地开展中,不用一个月,结果就能见分晓。
慕戎想了想,“下任议长还是费泽。”
听到这个答案,廖宇宁觉得自己问了个傻问题,现任议长费泽的连任呼声本来就很高,就算真应验了也不能说明任何问题。
还需要再换一个,最好是与自己有关的。
目光略过身边的墓碑,廖宇宁突然心中一动,“在学长经历过的那个世界里,我是不是已经死了?”
这问题问到了点子上,廖宇宁发现慕戎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看来自己在那些幻想里真的死了,难怪实战考核的时候对方反应那么奇怪。
由于没有真实感,廖宇宁也不觉得这个问题忌讳,他好奇地问:“我是怎么死的?”
慕戎眉头紧锁,露出了显而易见的痛苦,“帝国历2697年,黑鹭港叛军偷袭了里格海姆要塞,当时你正在银盾军团的风云号战列舰上服役……”
一开始,廖宇宁只当自己在听故事,然而随着慕戎的讲述,他的心态也发生了改变,因为对方说出来的很多事情都能对上马洛维特的预测。
癔症和幻想也可以这么有板有眼、逻辑自洽吗?
又或者,那确实是真的……
看到廖宇宁陷入沉思,慕戎保证道,“宁宁,你不要担心,我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绝对不会再让那场叛乱发生了。”
重生之后慕戎所干的正经事里,除了追求廖宇宁,剩下就是这个了。
上辈子慕少将全程参与了“黑鹭之变”的平乱,那些罪魁祸首一个不落都记在他的小本本上,就等着这辈子再算一次账呢。
廖宇宁没在意慕戎说的话,他想到了另一个问题:“学长是在哪个时点重生的?”
慕戎努力回想,“帝国历2699年以后,具体日期有些模糊……我可能丢失了一部分记忆。”
“帝国历2699年?”廖宇宁眨眨眼,那就是六年后了,嗯,说起来六年后这人应该已经三十了,怎么感觉不太像呢。
该不会是重生过程中连心智都退化了吧?
那么实战考核之后这位学长一系列出离常规的行为就可以说得通了,但这依然无法解释对方为什么会性情大变并且疯狂地追求自己。
“上辈子,我跟学长是什么样的关系?”廖宇宁问。
“上辈子——”慕戎咽了咽口水,心里兀地窜出一个念头:既然他们注定会结婚,那中间过程是不是可以直接省略呢?
是啊,青春易逝、生命宝贵,美好的时光不应该被蹉跎。
廖宇宁正在等待答案,注意到慕戎紧张的样子,他将信将疑地挑了挑眉。
年轻人卷翘的睫毛下,双眸澄澈乌黑,微微翘起的唇角不要太可爱!
慕少爷的心脏咚得一声撞到了肋骨,脑子一热就脱口而出:“我们是一对恋人,感天动地、至死不渝的那种!”
“什么?”廖宇宁惊呆。
“是的,宁宁,我们深爱着彼此。”谎言一开头,接下来就顺畅多了,慕少爷决心好好利用这次信息不对等的机会,为自己的人生大事铺平道路。
他伸手捂住胸口,开始投入表演,“你牺牲之后,我一蹶不振,终日沉浸在痛苦和追忆之中,或许是上天也看不下去了,才给了我这个重生的机会。”
慕戎越说越起劲,差点连自己都信了,可惜廖宇宁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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