绢纸的残渣袅娜的跌落在车厢内,带起一阵奇特的暗香。
马车停下,外头车夫恭恭敬敬的道:“慕大人,玲珑阁到了。”
“嗯。”慕晚舟掀帘下车,随意往二楼包间的窗口一望,便看见陶煜正眼巴巴的往下望,似乎是翘首以待了许久。一见到自己,那双漂亮的眸子顿时绽放光华。
慕晚舟想起上次与陶煜在玲珑阁会面,他还害羞得坐立不安,今日却能够打开窗户急急的寻找自己,心里忽然有了某种预感。
而他的预感,一向都很准。
进到厢房,陶煜已经一脸欢喜的来开门迎接,三两步上前握住慕晚舟的手腕:
“晚舟,你来了。”
“子期等了许久?”慕晚舟进屋看见桌上已经空了两壶酒,不禁奇道。
“嗯,我不知你何时来,所以就早早来此处先候着了。”陶煜兴冲冲的坐到桌边,为慕晚舟也斟上酒。他已有几分醉意,面颊绯红,那样子倒是甚是可爱。
“子期,”慕晚舟与他对坐,端了酒盏浅浅啜一口,“你今日好像很开心。”
“自然开心,”陶煜甜甜笑着,“上次你在我家撞见我父亲后不辞而别,我同你就再也没见过,算算也过了快一月了。如今总算再见到,我自然开心……”
“子期,”慕晚舟斟酌着字句道,“近日你父亲为国事操劳,那天我看他身子不大好,现在怎么样了?”
陶煜眼中有一丝黯然:“父亲最近确实过于劳累操持,那日查抄临安王府回来之后,便病倒了,连续几天都只能卧床休养。”
“这般严重?”慕晚舟惊道。
陶煜点点头:“医官来看过,说是心病。但我不知道他到底有何心事,他总是唉声叹气,还时不时的感叹什么‘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我问他,他也不肯告诉我……”
慕晚舟眨了眨眼,轻声道:“左相大人的心病,也许我能治。”
“你能?”陶煜瞪大了双眼,疑虑不已。
“嗯,”慕晚舟垂下纤长的睫毛,微微抿唇,“子期,你是家中最小的孩子,是不是?我记得,你大姐嫁给了中军校尉,大哥在羽林军任职?”
陶煜点头,慕晚舟又道:“你可知你大哥陶浔,是临安王安插在羽林军中的眼线?”
陶煜眼中一阵惊疑:“这……这可当真?!”
“千真万确,”慕晚舟轻声道,“这便是你父亲的心结。”
根据孙剑对左相府的调查,陶臻的大儿子陶浔,一年以前便已被萧翊收买,混在羽林军中帮萧翊打探萧骆北的动向。此前慕晚舟找人假扮匪徒收服宋清之事,也是他告知萧翊的。
不仅如此,他还参与了萧翊私底下买卖官职的勾当。萧翊老谋深算,完全让他经手,自己一点没碰。后来陶臻无意之间发现了此事,找萧翊理论,才得知事情始末。但陶浔已深陷其中,无法脱身,陶臻无奈至极,还反被萧翊以此要挟。
陶臻本无意参与任何皇室派系斗争,但却身不由己,被亲儿子坑。如今萧翊倒台,但自己做过的事无法抹灭,每日活在胆战心惊中,怎能不病?
陶煜听了此事,也又惊又惧,一时之间语塞,直直的瞪住桌上的酒盏,说不出话来,半晌才颤声道:
“那……我父亲会怎么样?”
慕晚舟却将手中的酒杯与他的轻轻一碰:“现在此事,只有我与圣上知道。”
陶煜目光一亮,三分疑惑、七分愕然的盯住了慕晚舟。
慕晚舟接着缓缓道:“有些事情,若是被厂公知道,便不好收拾。我会尽力阻止厂公,这也是圣上的意思。”
陶煜虽然纯情,但人却是十分聪慧的,听到这里,不禁心喜,霍然起身:“晚舟,你、你是说……”
慕晚舟将食指放到唇边,轻轻的嘘了一声,冲他微微一笑:“子期,你要明白,圣上一向信任左相大人,今后也会一如既往。更何况,你又是我的挚友。”
这句话就像最安心的保证,彻底让陶煜的心定了下来。而他又准确的捕捉了最后半句,眼中立刻闪动动人的水光,脸色绯红,嗫嚅着道:
“晚舟,你是、你是为了我……?”
慕晚舟还未答话,他一颗心已经被无尽的感激和喜悦填满,只觉得天地之间,只剩一个慕晚舟,其他什么也顾不上。他冲到慕晚舟面前,一把握了他手,急急的又道:
“不,你别先回答,先听我说……”
慕晚舟一愣,脑中有什么警钟在敲响,但已来不及阻止,陶煜一双执着的眸子痴痴的望着他,轻声却坚定的开口道:
“晚舟,你是圣上的人,我本打算一生都不对你存半点冒犯之心,只偷偷在心中敬你爱你便足够。但……你这次前往西域,我日思夜想、担忧备至,才发现终究骗不了自己的心。而今你又为了我犯险,甘愿与东厂对抗,我、我实在无法再自欺欺人……”
他顿了一顿,红润的嘴唇微微咬紧,似乎在害羞、在犹豫,最终下定决心道:
“我心悦你,晚舟。我不知道你心里有没有半分我的存在,哪怕、哪怕只有一丝、一毫……”
他越说越轻,那份小心翼翼的脆弱,让人不忍心打碎。
慕晚舟心中一滞,进门时的预感成了真。
他默默听陶煜说完,并没有将手从他手里抽出,却是轻轻用力握住了对方的手指。
“子期,你的心意,我很感激。”他直视着陶煜的双目,丝毫也没有回避,“你与那些整日肖想我的登徒浪子不同,我十分清楚……”
“那……”陶煜脸已经彻底红透,盈盈闪动泪光的双目中带了一丝期许。
慕晚舟却果断的答道:“但我心里有一个举世无双之人,再也装不下其他人了。”
陶煜愣了愣,眼中的泪像是缓慢崩塌的沙土,终于细细的沿着眼角流下。他有些摇摇晃晃的呆立了一会,才想起来以衣袖擦擦泪痕,长长的吐了一口气,如释重负道:
“是了,理应是如此的。我怎能与圣上相比?世人都知道你对圣上用情至深,倒是我唐突了。晚舟,其实我没想过要你回应……”
他本就没奢求慕晚舟能接受自己,说出来只是情之所至、情不自禁。
慕晚舟却起身,一把揽住了他肩,靠在他耳边,几乎轻不可闻的道:“不是他。”
陶煜的心情本来因为遭到拒绝而跌至谷底,正在强颜欢笑,听到这三个字,不禁瞪大双眼,彻底愣住了。
“不是?”他细声问,“那……”
慕晚舟冰凉的手指已经放到他的唇上,对着他无比娇艳的笑了一笑。
“这是我们俩之间的秘密,”他继续凑到陶煜耳边轻轻说,“好不好?”
陶煜一怔,下意识的用力点头。
虽然被慕晚舟拒绝,但能跟他拥有共同的秘密,他求之不得。
——就好像自己到底对他来说是不一样的一般。
“子期,你今日先回去,好好劝劝你父亲。”得到了他的首肯,慕晚舟微微放开了他,认真的望着他清澈的双眼。
“嗯。”陶煜重重点头,“晚舟的苦心,我都明白了。我定当好好开解父亲。”
两人会心一笑,慕晚舟的笑中是释然,而陶煜的却带了几分苦涩。
无论如何,他的心意终究无法被至爱之人接受。
陶煜离开之后,慕晚舟一时愣在原地,想到方才陶煜的情真意切,又不免想到陆逐川的心情,只觉得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从心底慢慢涌上来,渗透了整个心间。
他正在发愣,却听到门“砰”的一声被推开了。一身月白常服的萧骆北就在门口,他平时穿惯了玄色或是明黄色,偶尔着白色,竟是说不出的俊俏清朗。
但他此刻眉心发颤,目中压抑着妒火和怒意,沉声问着:
“举世无双之人?!晚舟,你再说一遍给朕听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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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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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呜,纯情可爱的小陶被拒绝啦
一点点心疼emmmm
狗皇帝被晚舟无情的唾弃,真爽啊hhhh
第三十四章
慕晚舟很意外:“圣上?你怎么会在这……”
萧骆北已经疾步上前来, 用唇疯狂的堵住了他的唇。
“晚舟,晚舟……”萧骆北恶狠狠的压着他,将他死死按到墙上, “你为何不直接说你心里的人是朕?!”
慕晚舟被他亲得嘴唇发疼,只得微微用力抵开他结实的胸膛:
“有、有何不同么?”
“有。”萧骆北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介意。他总觉得慕晚舟没有直接说出自己, 而是采用了这种迂回的表达,让他心里很不舒服。
以前他是不会在乎这些的,但自从他的心情发生变化,他开始不自觉的在意这些细节。同时, 又徐徐的想起更多细微末枝的事来, 比如慕晚舟的大度、容忍,他总觉得哪里很不对。
慕晚舟浅浅一笑:“阿北今日怎的任性起来了?”
听到他叫自己“阿北”,萧骆北的心绪稍微稳定了些,但依然意难平。慕晚舟柔柔靠在他怀里,手指轻轻在他喉结上划圈,媚眼如丝的望着他:
“举世无双这词, 不好么?不正是表明, 那个人是世上最好的男子?”
是啊,是最好的男子, 谁也比不过。他一面想着, 漆黑的眸子焕发出某种坚韧的光。
“……”萧骆北说不出有什么不好。谁被这样形容, 都不能不感到开心。想到自己在他心里是这样一个形象,他火气消了大半。
“那到底为何不直接说朕?”他佯装恼怒的捏了捏慕晚舟的脸。
慕晚舟俏皮的笑了笑:“世上有谁不知我对阿北的心思?若是刻意提,反倒是矫情了。毕竟方才, 我也是拒绝了陶公子一番心意,也得思量思量他的心情和感受。”
萧骆北听他这样说,气才算是全消了, 牢牢的把人搂在怀里,三分调侃道:
“伤了你那位子期的心,很愧疚?”
慕晚舟噗嗤笑道:“怎么就是我的子期了?阿北怎么如此介意他?”
“……”萧骆北沉默了。他说不出口,说他就是吃醋,就是见不得有人肖想他的晚舟。
若不是在意得要命,他也不至于偷偷跟来,想听听这个文静书生模样的陶煜到底会跟慕晚舟说些什么。
他想起方才慕晚舟有在陶煜耳边低语什么,但自己隔得远,没有听见,便转移话题问道:
“你方才凑在他耳边絮絮叨叨,那般亲近,朕当然介意。都说了什么?”
慕晚舟眼中闪过一丝旖旎的光,红润的唇微微合上了,在嘴角扬起一道好看的弧线。
他笑得淡然,又静怡。
“没有什么,只是要他将圣意好好保密,别走漏了风声。”他嗓音温醇,像一壶温度恰到好处的茶。
他一面这般安抚萧骆北,一面轻轻的摩挲着自己的拇指。
若是陆逐川在,一定会发现异常。
可惜,萧骆北并不是陆逐川,从前也从不曾像陆逐川那般关注过慕晚舟。
萧骆北不疑有他,总算满意了,端着态度“嗯”了一声,又对他说:
“明日宋远则便会回京。”
慕晚舟问:“那圣上命他偷偷带回来的五千精兵……”
“一个不差的带回来了。”萧骆北冷冷道,“朕命他暂时将人马驻扎在天银山的附近,隐匿了踪迹,随时待命。”
慕晚舟缓缓点头:“圣上这次是打算与厂公直接针锋相对了?”
萧骆北凛然笑道:“是。皇叔父是朕最大的心头之患,都已经除去,对于区区东厂和锦衣卫,又有何惧?说到底,阉党始终是仰仗皇室而生。若非李德田手下有上千名身手不凡的锦衣卫,朕早前又想利用他牵制皇叔父,怎会留他到今日?”
慕晚舟道:“话是这样说,但臣以为,圣上的步子急了一些。宋将军手握镇北军,驻守北疆多年,虽然一向忠心耿耿,但奈何他出身草根,爵位上始终低微。圣上是不是应当先扶持他一把?”
“你的意思是?”
慕晚舟沉吟道:“容臣先想一想,圣上明日先好生迎接宋将军回朝吧。”
萧骆北点头,又携了他手,两人亲亲热热的走到内室去。
·
翌日,镇北将军宋远则回京述职。这是他三年来首次返京,此前他一直兢兢业业镇守北疆,抵御和防范北狄人的入侵,连宋清入宫被封为贤人,他也未能参加喜宴。
宋远则生得浓眉大眼,身材魁梧,与清秀文弱的宋清一点也不像父子。他进金銮殿时还穿着全套战甲,一身飒气,未换回朝服便匆匆赶来觐见萧骆北。
这是他忠心不二的表现,萧骆北自然很清楚。
萧骆北向他询问了北疆的大致情况,嘉奖了一番,又赏赐了无数黄金和珍品,便对他道:
“宋将军三年未与家人相聚,想必也十分思念宋贤人,不如趁机去后宫与他一聚,如何?”
宋远则自然求之不得,感激的叩拜道:“多谢圣上!”
萧骆北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宋远则便请宫人带路,急急的赶往儿子的寝宫。
偌大的皇宫道路弯弯拐拐,宋远则心里也如同这道路,有些忐忑。
此前他便知道,圣上独宠慕晚舟,对其他人是看也不看一眼的。最初太后派人来示好,希望能迎宋清入宫为贤人,他其实心里并不十分情愿。虽然深知太后是一片好意,有心仰仗宋家,也有心提携,但他总归不愿意让自己的儿子从此过上孤独的后宫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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