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虽然身子弱不能习武,以后不能指望他继承自己的衣钵保家卫国。但让他做个平凡的将军府的少年公子,无忧无虑过一生,也好过终生被困宫闱,陪伴一个心里完全没有自己的帝王。
但太后与圣上的圣意毕竟难违,他只能答应。
宋清初入宫的时候,写与自己的信中都是抱怨,说萧骆北一次也不曾见过自己,每日都沉迷于慕晚舟那个“贱人”的美色中。宋远则从字里行间能看出,儿子过得并不开心,与圣上的宠臣慕晚舟之间相处得也一定不愉快。
但没过多久,宋清却不怎么来信了。好不容易来一封,却是对慕晚舟只字不提。宋远则心中又疑惑又担忧,不知儿子在后宫中到底发生了何事。
他清楚宋清的性子,虽然有些骄矜但却是直率的。他这样避而不提,一定有什么原因。
这些事情还在心头萦绕,他人已经来到了宋清的宫外。
隐约听见墙内传来爽朗的笑声,却不是别人,正是自己多日未见的儿子宋清。
宋远则眼睛亮了一亮。他听得出,宋清的笑声是真心的、欢乐的。这让他心中一振。
他信步迈进宫门,便看见雅致庭院中、婀娜多姿柳树下的那副绝美画面。
宋清与慕晚舟并肩坐着,亲亲热热的将头凑在一起,正一起盯着面前的一卷画纸。慕晚舟执了笔,在画纸上随意涂抹着,画的似乎就是院中的柳枝。宋清在一旁看得不过瘾,索性握了他手,与他一同捏着笔,在纸上一阵乱涂。
两人眉目含笑,一人着红衫,容姿殊丽,一人着华丽宫装,淡雅清秀,可谓是互相映衬、相得益彰。
宋远则不禁愣住了。
宋清跟慕晚舟之间这和睦甜蜜的气氛,哪有半点相互交恶、势同水火的局势?哪怕说他俩是相亲相爱的一对佳侣,怕是也没人不信。
听得慕晚舟温和的抱怨道:“贤人,你这样乱来,这幅画便毁了。”
宋清大大的杏眼一瞪,有些耍性子的嗔怪道:
“那又有什么要紧?晚舟画成什么样我都挺喜欢。”
这时,慕晚舟已经觉察宋远则的到来,抬了一剪烟波迷漫的秋水望向门口,立刻款款起身:
“宋将军。”
“慕大人。”宋远则收回心神,朝他抱拳行礼,随即侧目望向自己儿子:“清儿。”
“爹爹!”宋清没有想到父亲一回京立刻便能来看望自己,激动得脸都红了,三两步上前来,“爹爹,您怎么来了?我好想您!”
“你在宫中,一切可还好?”宋远则上下打量儿子,只见他脸色红润,双目清澈,毫无郁郁寡欢的迹象,心里总算放心了些。
“我很好,”宋清兴冲冲的答道,“圣上和太后都对我很好,还有,晚舟也……”
他回头笑意盈盈的望向慕晚舟,眉间都是欢喜和仰慕,宋远则见他是真心与慕晚舟交好,不禁愈发疑虑了。
此时,慕晚舟十分识趣的插话道:“宋将军与贤人许久未见,应当有许多话要说。晚舟便先行告退了。”
他向二人微笑行礼,便如一阵清风般离开了。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宋远则感慨道:“清儿,想不到你与慕大人相处得甚是愉快,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此前不是与他多有嫌隙吗?”
宋清脸微微一红:“父亲,我当时不懂事,才错怪了晚舟……”
宋远则见他称呼慕晚舟如此亲密,更是惊讶:“你要知道,他是圣上的宠臣。你莫非对他……”
宋清急急打断了他:“父亲,您、您……”
宋远则皱紧眉头:“清儿,到底是怎么回事?”
宋清捂住胸口,心绪十分复杂,连解释也有些支吾了。他将慕晚舟当日舍身救自己之事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宋远则。这本是宫中机密,不可外传,但此前慕晚舟跟他说,若是对着父亲,可以不用隐瞒。
宋远则听完,陷入了沉思。
宋清还在微微笑着,眼中都是倾慕:“晚舟他对我很好,不但没有因为我是后宫之人而疏远敌对,反而处处维护我。他怕我一个人呆在宫里闷,每过几日都会来看我,陪我吟诗作画、或是品茶弹琴。他样样事情都精通,让儿子心服口服,人又长得美……”
宋远则打断他道:“他得圣上独宠,你不介意?”
“不介意!”宋清抬起猫咪般的杏眼,坚定的望着他,“他对圣上一片痴情,儿子每日耳濡目染,十分感动,又怎能像那些后宫中善妒的妇人一般小肚鸡肠的记恨于他呢?”
“……”宋远则沉默了。他看着儿子单纯清澈的双眼,心里百般滋味,很是复杂。
“他还说过什么?”最后,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如此问道。
“有,”宋清点点头,“他一直说,希望我开心、快乐,这样您才会开心、快乐。”
“为父明白了。”宋远则温柔的摸了摸儿子的头,“清儿,慕大人的意思,父亲清楚。只要你在宫里真的开开心心的,父亲也就放心了。”
“哦,我每天都很开心的。”宋清有些不明所以,他默默的接受着父亲的宠爱,稍稍有些不好意思。
离开宋清的寝宫之时,宋远则深锁的眉间并没有松开,嘴角却慢慢浮上一丝冰凉笑意。
慕晚舟,世上竟有这样的奇男子。
最早听说他设计引开了魏隋府中的铁甲兵,将魏隋诛杀,后来又轻松的离间了卫湛和临安王萧翊,令他们反目成仇除掉了卫湛,又将穷途末路的萧翊赶尽杀绝。这样一个心狠手辣的人,怎么可能会为了素未平生的宋清舍身相救?
宋清心思单纯直率,想不到更深层的东西,但宋远则不同。他几乎立刻便领会到了慕晚舟的用心。
那些匪徒多半便是他自导自演的一出戏,目的就是为了让宋清信任他,不再处处针对他。
而他的最终目的只是为了让萧骆北的后宫不与他争宠吗?绝不是的。
他是在向宋清示好,向整个宋家示好。他制造出危机,但又绝不会让宋清真的受到半点伤害,只是想借机恳求宋家为皇帝效力、忠心不二。
宋远则在心里默默感叹,他怎会不清楚,慕晚舟如此心机深重的谋划一切,无非是想拉拢自己站在皇帝身边,一起对付李德田的东厂和锦衣卫。
宋远则并非不愿意为皇帝尽职,只是,被慕晚舟就这样拉入缜密无比又拒绝不得的邀约之中,他多少有些膈应。
但他深思熟虑之后,最终压下了心中的郁结,决定顺应这一切。
慕晚舟对宋清是真的不错,不管他是出于什么目的,真情还是假意,宋清的快乐不是假的。
更何况,宋家一向精忠报国,本就没有不维护皇帝、打击阉党的道理。
宋远则重重叹了口气。
感慨万千的同时,又有些无奈。
他心中默默的转过一个念头,幸好这慕晚舟对圣上痴情沉沦、无法自拔;否则,若他有二心,圣上也许也不是他的对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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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翌日朝堂上, 宋远则换上朱红朝服,三年来首次上朝。慕晚舟与左相陶臻并排而立,一面听着宋远则汇报北疆情形, 一面偷偷打量陶臻的神色。
陶臻大病初愈,脸色还苍白, 但明显眼底沉稳了许多,身子也不摇晃了。察觉到慕晚舟在看他,他也略微回头,与慕晚舟目光交错。
慕晚舟向他微微抿唇, 抛出一个春风般和煦温暖的笑容, 陶臻镇定的细不可见的略一点头,眼底掠过一丝坚定。
只是这样一瞬间,慕晚舟便知道,陶煜已经把话带到,并且陶臻也已经领会到了自己的用意。
他舒心的微微吐了一口气,将注意力转回到宋远则这边。
此时, 宋远则已经上奏完毕, 萧骆北懒懒扶额道:
“宋将军恪守北疆多年,尽心尽职, 朕深感欣慰。此次宋将军回朝, 朕还有一事要托付于将军。”
宋远则郑重其事, 肃然答道:“圣上之命,末将绝不怠慢。”
萧骆北斜眼望了望旁边挺身而立的李德田,悠悠开口:
“近日, 厂公在负责彻查临安王豢养私兵、私铸兵器谋逆一案。此事事关重大,牵扯甚多,到现在还尚未有结果, 朕要宋将军从旁协助,尽快找到兵器坊的位置。”
宋远则沉声道:“末将遵旨。”
李德田听了,眼中精光闪烁,尖声道:“启禀圣上,此案目前进展顺利,就不劳宋将军费心了。宋将军难得回京,应多与家人团聚……”
萧骆北不以为的一抬手:“厂公此言差矣。宋将军乃是回京述职,并非休假。有他助厂公一臂之力,厂公岂不是更得心应手?”
李德田讥诮一笑:“话是如此,但论爵位,宋将军礼节上来说还得听下官差遣,下官唯恐给宋将军心中留下芥蒂……”
他说得关切又忧心,但口气中却有种微妙的优越感,有意无意的刺着宋远则的心。
李德田坐到东厂和锦衣卫的统领位置,早在先皇时期便已经求得一等公的爵位,身份显赫。然而宋家出身平民,宋远则也是靠着在北疆出生入死才当上了将军,平时又不善于心机争权,到现在也只是二等公爵位,从名义上说,身份确实是低于李德田。
宋远则并非心胸狭窄、沉不住气之人,听他这般高傲讥讽,也并未动怒,却是不卑不亢的答道:
“厂公,你我既然同为圣上办事,末将便不在乎这些细微末节之事。厂公有任何需要,尽管吩咐末将便是。”
李德田冷冷笑了一声:“如此便好,那宋将军便与下官的锦衣卫一同待命吧。”
锦衣卫在宫中地位也是二等公爵位,与宋远则不分高下。
萧骆北皱眉,语气中多了三份怒意:“厂公何必如此看重此等虚名?宋将军驻守北疆多年,朕正有意褒奖,加封其爵位!”
李德田回头对着萧骆北谦恭的一拜,喜出望外的答道:
“圣上若有此意,自然是甚好,也免去了下官与宋将军之间的尴尬。却不知圣上要以什么名头封赏宋将军?近年来北疆安稳,宋将军并未有过人的战绩,下官害怕封爵之事无法让朝臣们心服口服……”
“……”萧骆北怒意难忍,正欲发作,却听见慕晚舟温润如玉的嗓音如山间清泉一般,缓缓吐字:
“厂公不必担心,圣上有意将宋贤人扶上后位。等正式的诏书下来,宋将军便是理所当然的一等公了。”
此言一出,李德田瞳孔陡然瞪大,群臣一片鸦雀无声。
龙座上的萧骆北也双目微瞪,难以置信的盯住了慕晚舟。
他在……说什么?
要自己立宋清为后?
“……”萧骆北一时语塞,确实,想要抬高宋家的地位和身份,只要将宋清册封高位,便能带动宋远则的爵位。按景朝律令,侍君和皇贵妃以上封号的妃嫔,其父都能受封一等公,其母为一品诰命夫人,这是任何人都绝不会有异议的。
但是,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册封宋清为后,而是一直在思量通过其他的方法来为宋家加封。
而现在,这便是慕晚舟前日所说的“容他想一想”的结果?
有股无比酸涩的心情从心尖蔓延开来,透过血脉渗透到身体的每一寸肌肤,几乎让萧骆北忘记了发怒,只直直的望着眼前那一脸沉静的美人。
慕晚舟唇边的微笑那样自如且温存,他柔柔的注视着萧骆北,眸中仿佛倾注了百分百的深情,对着萧骆北微微一拜:
“圣上前日已与臣谈及此事,所以臣今日斗胆在朝上说出来,圣上不会怪罪臣吧?”
“朕……无意怪罪。”萧骆北努力镇定,但依然听到自己的嗓音沙哑而颤抖。
见萧骆北几乎对此事表示了首肯,李德田的脸色才开始变得难看起来。群臣一时之间也议论纷纷,各持己见。
慕晚舟微垂着头,萧骆北看不清他的表情。
萧骆北胸口被不知什么东西堵着,这让他十分难受。怒意又重新迂回而来,他拍案怒道:
“给朕闭嘴!”
朝臣们不敢吭声了,一个个哆哆嗦嗦跪了一地。
萧骆北极力清了清嗓音,重新迸发出十足的威严:
“宋将军协助厂公调查一事,便这样决定了,朕不想再听到任何节外生枝的声音!立后之事,朕自会择吉日再做定夺,退朝!”
他的最后两字带着难以压抑的愤怒,以及一丝旁人极难察觉的辛酸。
·
退朝之后,慕晚舟在回承掖殿的路上便被萧骆北给捉住了。
明黄的龙袍在跟前一晃,身子便被那人有力的臂膀拉了过去牢牢箍在怀里。一双温热的大手捧起了自己的脸,让自己与那双焦灼又深邃的眸子直直四目相对。萧骆北愠怒又痛心的脸就在眼前,几乎是恶狠狠的哑声吼道:
“晚舟,你好大的胆子!”
“圣上?”慕晚舟双手温柔的覆上了萧骆北的手,“立后之事,臣未能提前知会圣上,是臣的不好。但臣也是在朝上灵机一动才想到此事,只为堵住厂公之口,还请圣上不要怪罪……”
“朕没怪罪!”萧骆北的声音在不由自主的发抖,“朕就是想知道,你当真希望朕立宋清为后?!”
慕晚舟幽幽叹了口气:“除此之外,圣上有更好的办法吗?北疆多年无战事,圣上若是强行要封宋将军为一等公,的确难以服众。但宋贤人被封后,情况便不同了……”
“你就甘愿让旁人——让旁人成为朕的发妻?!”萧骆北将薄唇咬得发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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