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乖,我不惹你生气,你不哭好不好。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力在不断流失,从口鼻里,伴随着鲜红炙热的血一并流出。他疼得面目狰狞,用力咬合着牙齿以至于牙龈都渗出血迹,只是合着口里不断涌出的鲜血,不怎么显眼。
可比这更糟糕的是,他感觉到疼痛居然在被削弱,像是器官都逐步和大脑失去联系。
“别哭,谦人。”他抬手摸了摸男人泪水遍布的脸颊,最后惊奇的发现自己居然掐破了手心。他好久没有这么大的力气了,于是低低的嗤笑出声。
笑过了,他看着男人和他如出一辙的红色眼睛,轻声说:“我不恨你,谦人……我不恨你,但我们也不要再互相折磨了。”
他是想做个普通人,或者说正常人。虽然经历了很多事,可他一直觉得自己比旁人运气好些。
谦人拉着他的手,教他一步一步走到十三岁。之后五条悟连拖带拽的把他往前送,他又活到了十九岁这年。虽然美芽从来没正眼看过他,可没有美芽,他接受了更多人的善意成长到现在。
有时候他会觉得,虽然生活这么难,可他接受了那么多的善意,至少要对得起那些帮助他的人。所以他想活下去,想像个正常人一样。
可现在他突然发现,他活下来的代价太大了,好像每一个关心他爱护他的人都在为此付出代价。随着诅咒越来越不稳定,他像一个日益沉重的包袱,拖拽着那些人前进的脚步。
六年时间有多长呢,几乎占据了他人生的三分之一。这三分之一的人生,他让五条悟备受桎梏,让谦人变得偏执。如果没有他的话,谦人应该还是那个温润如玉的模样,五条悟也一如既往的意气风发。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救赎的执念深种,变成恶意的偏执。甚至还要为了他的手,用自己的手和诅咒做交易。
如果早知道会这样的话,他不该贪图这几年的时间的。
他曾经问过五条悟一个问题,他问五条悟他是不是很贪心,当时五条悟给了他否定的答案。
但他知道五条悟错了,他其实很贪心的。
如果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应该离开的。应该离开五条悟,不去见谦人,也不要认识惠和真希他们。生离和死别都同样会带给人困扰,可如果一开始就拉开距离,那么生离和死别都是无所谓的东西。
可他没有那么做,因为舍不得。他从小就像只惧怕寒冷的恶鬼,贪婪的抓住一丁点温暖就不想放开。
伊集院家没有别的小孩,他上幼儿园之后才知道别的小朋友都跟他不一样。人家都有爸爸妈妈,不像他是被仅仅年长自己几岁的舅舅带大。
小朋友喜好分明,最不喜欢奇奇怪怪。
没有爸爸妈妈也太奇奇怪怪了。
冬天,他的手套围巾和缝着羊毛内里的短靴都被同学扔进雪地里,他只能穿着室内拖鞋出去捡,最后连人都被推进雪里。
正在上课的谦人收到家里消息,请了假赶过来,深一脚浅一脚的趟着雪来接他。幼儿园的老师在一旁疯狂鞠躬道歉,谦人看也不看,摘了自己的手套揣进兜里,捧着小朋友冻成冰块的手哈气。
小朋友冻得狠了,反而觉得手脚滚烫,看着面色不虞的谦人小小声说:“烫烫的。”
于是谦人就知道这是冻得冷热平衡失调了。
他摘了自己的围巾缠住小朋友的左脚,又用姗姗来迟的真田先生的围巾缠住右脚,最后背对着小朋友蹲下身来,“走,我带你回去。”
“……不上学了呀?”
“不上了,什么破地方。”谦人拧眉,明明还是个少年,可话里带着些伊集院家继承人才有的威势,“上来,把手塞我脖子里。”
冻得红肿的小手把他冰得一个激灵,背上的小朋友有些担心的问:“是不是太冷了呀?我拿出来吧。”
“不冷。”谦人说。
声音都在打颤。
于是苏我绫就一直没松手,捂着他的脖子当暖手器。
可现在应该松开手了。
你们本来应该是很好的人,应该轻轻松松往前走。可我走不动啦,我十九岁,走不动也不能像小时候那样耍赖让你们背着我抱着我了。
所以就让我留在这里吧。
我爱的人们爱我的人们,你们就轻轻松松往前走,不要回头,回头路不好走。
你们别看我。
我看你们就够了。
作者有话要说:
码番外和正文那叫一个反复横跳,今天简单来说就是我杀我自己。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大结局)
五条悟去接苏我绫那天是个晴天,他边往停车场走边查导航,结果手机顶部弹出来一个天气预警——两小时后可能会下雨。
岛国的春末,天气再多变也不奇怪。他回身往宿舍走,拿了门后挂着的伞。
黑胶内里,伞面是很明亮的柠檬黄。
他坐上车,刚刚发动,电话就响了。
是那个他打了好多遍都没能接通的号。那一瞬间他就隐隐有些预感的,他知道苏我绫是待不住的人,谦人也不是那么轻易就能放手的人。
“前辈,绫回去了。”
这话太平淡了,但他做了那么久的心理准备,也没能做到不动声色。他降下车窗,只看见不远处郁郁葱葱的树,旁边的公园被学校围墙和树木遮得严实。于是他不得不走出去爬上车顶看了看,最后失望的发现那几棵高大的能露出头来的樱花树已经过了花期。
樱花的花期是很短的。
他拿着手机,斟酌过后才说:“谦人,未来的日子你不要在我眼前出现。”
“不管你能活到多少岁,但是你活着一天,就要回避我一天。这是作为前辈给你的最后的忠告,要珍惜,好么?”
说完不待对面有什么回应,他直接挂了电话跳下车往校门口去了。
五条悟一直觉得苏我绫好像对路灯情有独钟,等人的时候喜欢站在路灯底下,也喜欢等他的人站在路灯底下。
有天两人吃了晚饭往回走,他去便利店买糖,出来就看见苏我绫站在路灯底下玩手机。
“你在跟路灯杆子比谁直?不过不要追求这种表面的荣誉好么小朋友,要牢记你是个弯的。”
当时苏我绫是愣了一下,接着就抬头看了眼头顶亮着的路灯,笑笑没说话。直到回到宿舍,他洗了澡躺床上看电影,坐在桌边擦头发的人突然就停手,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因为一眼就能看见。”
“什么?”他抬眼看过去
“路灯很显眼不是吗。我站在那里的话,你一眼就能看见呀。”
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感觉,大概是酸涩发胀。他看着青年单薄的背影,有些出神的想,你比路灯显眼。
便利店门前有十几盏路灯,银座更多,有上百盏。
可我一眼就看见你了。
是先看见你,再看见的路灯。你足够明亮,没有路灯照耀也足够明亮。
出租车停在校门口,后座的门刚被打开,里面的人就差点跌出来。
五条悟一个箭步上前把人捞住,怀里人穿了身宽大的T恤长裤,倚着他捂着腹部喘了口气,才笑道:“幸亏你来了……否则我都不知道怎么给车钱。”
他一手摸出皮夹子从窗口递给司机,“多少钱自己拿一下。”
司机推了推眼镜,从皮夹子里取出两张纸币,完了想劝劝白发男人带那位乘客去医院。话还没出口,就见男人已经半抱着乘客往学校里面去了。
苏我绫左腿疼得肌肉紧绷,饶是这几步路大半身子都挂在五条悟身上也还是累得低喘,出气比进气还多,胸腔都被下压的肋骨逼得生疼。
可是他都这么疼了,五条悟怎么还不跟他说话呀。
“老师?”
五条悟下意识就说了声闭嘴。苏我绫向来这个德性,一叫老师准没好事。可说完他才发现自己语气太不好了,于是缓和了神色,垂眼问他,“我抱你回去?”
没等苏我绫回答,他先把人往怀里捞,两手托着青年的臀,跟抱小孩儿似的抱起来了。
苏我绫下意识抬腿缠着五条悟的腰,最后还是没忍住被这动作逗笑了。笑得嘴角渗出点血来,落在五条悟的肩上。五条悟穿了件T恤外面套着浅灰色的衬衫,一点血迹落在上面晕成暗红色。他一手勾着男人的脖子,一手揩了把唇角,偷偷把那点血迹也擦在男人衣服上了。
“……苏我绫。”五条悟忍无可忍,几乎想要打人。他想问你以为老子鼻子不好使是不是?他走到宿舍门前,抬起一条腿,大腿撑着青年的臀,这才从兜里摸出钥匙把门打开了。
等把人放床上,他第一时间脱了衬衫看了眼,视线一接触到衣服上的血迹就黑了脸。
不过到底也没多说什么,只把衣服揉成一团扔在了椅子上。
“惠不在吗?”
刚刚经过惠的宿舍门口,他看见门是关着的。
“他去执行任务了。”五条悟想了想,又说,“如果你想……”
如果你想见他,我可以叫他回来。
五条悟想这么说的,可苏我绫截断了他的话。
苏我绫说那就好。说完他笑了笑,苍白的脸上只有眼睑是红的,“他一定会舍不得我。”
五条悟看见他抬眼朝自己看过来,有些嘚瑟似的哼哼两声,很骄傲的说:“我还去给他开过家长会呢。”他突然就想,想他一定是累到极点了。
从他把人放到床上,就只轻微的挪了挪身子,便再没动作。他们分开半个月的时间,他的小朋友变得孱弱甚至浑身伤痛。曾经能够飞奔着朝他扑来的人现在独立行走都困难,那张总是神采飞扬的脸瘦得脱相,眼窝都深陷下去。
他单膝跪在床上,碰了碰青年干涩的唇。
“对不起。”
苏我绫一下就哭了。
对于现在的他来说,情绪起伏是一件很糟糕的事。他勾着五条悟的手指头,半边脸埋在柔软蓬松的枕头里,眼泪和口鼻里的血迹一起流下,狼狈得不敢抬眼看向五条悟。
他只固执的勾着他的手指头,又说了那句话。
他说老师你不要有后悔的事。说完又说你也别道歉,你那么好,有什么对不起。
五条悟摘了眼罩躺到床上去,小心翼翼的把人抱进怀里,这才伸长手拿了床边的湿纸巾来给怀里人擦脸。等擦得干干净净了,他又亲了亲那双通红的眼睛。
“我之前还在想,要不要做你的介错。”
切腹好疼的,你还那么怕疼,应该需要一个介错才对。而且我是这世上最有资格给你做介错的人,我还下刀快准狠。
“我才不会同意。”苏我绫抓着他的衣襟低笑出声。
五条悟也笑了,他知道他不会同意。
之后就是长久的寂静。
五条悟感觉自己已经分裂了,他一方面觉得这样寂静的互相拥抱的时间非常珍贵,另一方面又觉得不应该这么抱着而已。
时间太少了,怀里的人好像过不久就要断气。
他垂眼盯着怀里的人,直到青年颤抖的手覆在他的双眼上。他听见他用潮湿的带着哭意的声音拜托,“你别看我了呀……你这么看我,我好疼的啊。”
哪怕做了无数的心理准备,可真到了这时候,他还是觉得好怕。既害怕又舍不得,五条悟一看着他,他就更舍不得了。
五条悟拨开那只手,亲吻青年通红的眼睛,留着张牙舞爪淤痕的脖颈,还有那两瓣苍白的唇。等到青年抬手揪他衣襟,他突然就退开了些,挑眉笑道:“宝贝儿,过河的时候走快点。”
“我给你烧好多钱,过三途川的时候给船夫加钱,让他赶紧走。”
五条悟觉得自己在讲冷笑话,但大概功力不够,小朋友没笑不说,反而呜咽出声了,就连他自己都觉得眼眶胀痛。
“我命好,要长命百岁的,下辈子肯定是遇不到了。你索性就走快点,别被谦人那傻逼追上了。下辈子没有我,你更别遇到他。”
妈的,你要遇到他,谁帮你揍他。
苏我绫哭得喘不过气来。
他哭着哭着就觉得腹部一阵尖锐的痛,于是哭声变成惨烈的呻/吟。五条悟红着眼睛撩开T恤下摆,这才看见他腹部缠着绷带。
五条悟眼皮子一跳,喉咙发紧:“怎么回事。”
苏我绫低声喘气,闻言只摇摇头。
“你帮我换身衣服。”
五条悟浑身僵硬,没有动作。
“换身干净衣裳。”苏我绫双眼发沉,快要睁不开。他抬手勾着五条悟的手,食指在男人掌心挠了挠,笑得有些勉强,“快点。”
他疼得受不住了。
五条悟翻身下床去找衣服,这次轻车熟路,从下面抽屉里取出宝蓝色的T恤,又从旁边抽出来白色短裤。
又是这熟悉的一身。苏我绫莫名想笑,又想让五条悟别这么大执念。可他太累了,再多话都说不出口了。
五条悟好久没帮苏我绫换过衣服了,他摆弄他像摆弄个小朋友,可动作轻柔的能让二年级学生们眼珠子脱眶。
一身干净衣裳换上,五条悟亲了亲他的发顶,还想说些什么,宿舍门突然被敲响。
“绫?你在里面吗?”伏黑惠有些急切的拍打着宿舍门,他眼皮子直跳,总感觉要有不好的事发生。可这些天来不好的事已经发生了太多了,那么还能有什么更加不好的事呢。
他一顿,换了个人叫,“五条老师?老师你在不在?”
“老师你拦住他吧,拦住他,求你了……”
黑发的少年跪倒在门前,很快,他的同伴们也跑了过来。真希身上带着伤,看这情况也明白过来,气急败坏的一脚踹在门上,哭叫道:“苏我绫我他妈跟你没完!你敢在学校里!”
她几乎想说你他妈还不如别回来。
如果高专和这里的人是你的执念,那你他妈就滚去外面,在外面活着。
活着,别回来。
我们不见你也没关系,但你至少……你得活着才行不是吗。
听见外面的动静,苏我绫泣不成声。他一手捂着眼睛,另一手拍了拍五条悟的手背,“老师,你出去吧,去拦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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