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梅洛公爵?”
那女声狐疑的开口,随即蹲下,帮他拾起散落在地上的作业本。面前的女孩有着一头紫发,发绳上系着三叶草发饰,一双温润的靛蓝色卝眼睛。
“奥格莉斯?”
奥格莉斯·克拉汀劳妲·伊里奇(Oxalis·Corniculata·Ilyich),亚瑟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她是梅琳的同班同学,来自艺术风格独树一帜的俄罗斯。曾在开学典礼当天以大提琴独奏一曲,没有行礼、没有感言,仅仅以提琴浑厚的声音震撼全场,其精湛的演奏技艺令评委拍案叫绝,演出结束后便径直离开,甚至没理会学卝生观众的掌声。
但让亚瑟印象最深的并非演奏,而是面前紫发女孩的另一个身份,奥格莉斯是柴可夫斯基的忠实崇拜者——更是罗莎·爱德华兹在音乐课上的死对头。
在开学的第一节 音乐课上,不知怎么的,爱德华兹仿佛就是跟奥格莉有仇一样,两人从音乐史到乐器类型一路争论,甚至扯到乐理知识、作曲演奏,音乐风格甚至音乐家!
奥格莉斯一直持保守而不屑的态度,她以骄傲和优雅自居。而爱德华兹则一路挑衅,从奥格莉斯的家室,争论资本主卝义和民生态度,爱德华兹讽刺说奥格莉过于傲慢,而奥格莉斯则评价对方“不知好歹”,从入学到现在,只要是两人碰面的音乐课,从没顺利的上过一节……
“谢谢。”
亚瑟向她道谢,奥格莉斯站在面前,看起来心情不错。他希望自己的神情没出纰漏,或是被看出不对劲。
“有些心神不宁啊,亚瑟。”谁知奥格莉斯下一句,就一语道破亚瑟的心境,他心里一紧。随后奥格莉斯继续开口了:“你们班的‘艺术家’最近还好么?”
他抬头看向奥格莉斯的面容,随后故作不经意的移开视线。
“她又没交作业。”从奥格莉斯的反应来看,那句‘心神不宁’可能是寒暄,“最近她在课堂上行卝事猖狂,终于引起老卝师的注意了。”
“早就该这样了。”
奥格莉斯的声音听起来轻卝松了许多,她靠在窗台边,眺望一望无际的白雪。
“我发现,光看下雪的话,这里和俄罗斯没什么两样,都是雪白的……除了晚上的极光。”奥格莉斯眺望着一片白色的景象,如此说道,“老实说,我很惊讶以她的家境居然能来,或者说……居然能支撑她读到现在。”
“什么?”亚瑟猛地捕捉到关键词。
“罗莎·爱德华兹。”
奥格莉斯听起来不太喜欢这个话题,她语气听起来很轻卝松,带着一丝不屑。
“你们以前认识?”这就奇怪了,亚瑟心想,他试探性的继续问下去。“但看起来,那次开学时的演出是你们第一次见面。”
“算是吧。很久以前我们见过。”
奥格莉斯懒散的回答他。
“很久以前,我的家族支撑我在爱尔兰参加音乐节,其中有少年竞赛的部分。”奥格莉斯说道,“那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那时候我还很小。年龄也都记不太清了。我很清楚的记得一个女生,在比赛开场前演奏了竖琴音乐,坦白来说…即使是我,也无法发自内心的演奏出那种声音。”
“她就是罗莎。”奥格莉斯耸耸肩,“没来得及多看,那段乐曲的一直记得。罗莎是她父亲带她来的……我觉得,她家境不是很好。”
“来的那天,她父亲脸色一直不好看。我们在比赛里一同认识,一直打到了决赛。罗莎穿的衣服很旧,我怀疑他们家买不起。”奥格莉斯的语气带着一丝笑意,走廊里人来人往,喧嚣的人群让她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一切都置身事外。
她继续说着这段往事。
“但在第二天,决赛之前,罗莎突然跑过来和我说话。”奥格莉斯继续道,“冠军将会在我们之间诞生。她看起来很着急……都快哭了,只求我让她赢得冠军。”
“那,你怎么回答的?”
奥格莉斯好像看着一个单纯的孩子似的目光,有些好笑的看着亚瑟。
“胜利哪是可以轻易交出去的东西?”
她如此反问道,没有给亚瑟回答的机会。
“我父母不会准我输给一个出身普通的姑娘。罗莎确实很有实力,看得出来她是靠自己的能力,一路进入决赛的。”
“她完全有资本,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来求我。”奥格莉斯说道,“我拒绝了她,怎么说的我也不记得了。但,她完全有能力和我公平竞争。”
“最后怎么样了,你赢了?”
亚瑟继续问道。
“不,罗莎没来比赛。”奥格莉斯的答卝案超乎预料。“我演奏完后,当主持人点名时,罗莎缺席了。她没来。之后原本的第三名顶替了她的名次上台。”
她顿了一下,继续道:
“我还很郁闷呢,以为遇到了一个实力相当的对手。”奥格莉斯说着。“之后,音乐节结束时,我才再看见她。”
奥格莉斯抬起头,有风吹来,身边同学喧闹的声音忽近忽远。她张了张嘴,好像想起了什么很遥远的事,有个女孩落魄的站在街对面,一头棕色头发……回忆起最后一幕幕的画面,却还是没开口。
亚瑟愣在原地,面前的女孩看着窗外,原本露卝出太阳的光辉在云雾里若隐若现,他回想起那总是置身事外,总喜欢扰乱课堂规则的爱德华兹。
“算了,我们又不熟。”
奥格莉斯的话让亚瑟意识到自己的立场,他没再说下去。奥格莉斯有些狐疑的盯着亚瑟。
“说起来,她以前的性格还没这么混卝蛋……”奥格莉斯说道,“而且难以想象,她那样的家境,居然支持她来这种学校。估计那流氓的性格就是跟她爸学的。”
“她父亲?”
“之后怎样我就不知道了。”奥格莉斯没有理会亚瑟的问话,继续说道,“直到我来上学又见到她,我们吵起来。她看起来可不像那种……浪费机会的人。”奥格莉斯理了理头发,“我去问过,她没有找赞助来,没有人支持她来这里。那天音乐节结束后,我很快也被父母接走了,之后的事谁知道呢。”
“现在她堕卝落了。”
亚瑟再次清理好了作业本,奥格莉斯转身离开了。
“奇怪,”临走前,他听见奥格莉斯嘴里呢喃着什么,“罗莎比我大来着,为什么我们现在同级了…”
亚瑟诧异的转过身,张了张嘴,却没来叫住奥格莉斯。
接着,他缓和思绪,走入了教卝师办公室,将请假条交到了各科老卝师的手里。
音乐节……到底,发生了什么?
云雾在清晨的天空影影绰绰,斑驳的阳光自天际洒下,云端好像失去了色彩。世界一片雪白。
奥格莉斯回到班级,推门入内,径直走回自己的座位。身边,自己有着黑色头发的同桌看起来没精打采的,正趴在桌上,活一副昨晚没睡好的样子。
“梅琳,你穿了套男士校服?” 奥格莉斯放下书包,震卝惊的看着身边的女孩,“过会音乐课的合唱怎么办?”
黑发女孩闻声抬起头,转身看着奥格莉斯。
“啊,奥格……我昨天回家时摔了一跤。”梅琳愣了愣,顺势开口说道,“满身是泥,烘干机又坏了……我只好跟别人借一套,唉。”
“音乐课的合唱,我怕是没法参加了。”黑发女孩瞄了眼奥格莉斯的眼睛,随后又迅速地把视线挪开,再次做出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那只是排练,又没什么。”奥格莉斯坐下,从书包里拿出了昨天布置的作业,放在梅琳身边。
“说起来,我刚刚看到了圣梅洛公爵。”她如此开口,“他看起来有心事。”
“什么?”梅琳猛地别过头,把奥格莉斯吓得一愣,随后她感觉到自己的失态,将桌上的作业收好,按着小组顺序排齐。
“能和我说说吗?”梅琳问道。
奥格莉斯奇怪的看了她一眼,下一句压低了声音,她凑到梅琳身边,用很小的声音回了她一句。
“你不是对皇室当卝政不感兴趣吗?我记得,你连那个家族都不喜欢。”
“那是两码事。”梅琳强颜欢笑,她看起来很正常。接着,她从座位里拿出笔记本,拿出一只水性笔在上面随便的写着。“正好,我在考虑新卝闻卝社下一期刊的报告。”她冲奥格莉斯笑了笑,“说点也没什么……啊,虽然我不喜欢,但有时候更应该用客观的角度去看事物啊。”
这家伙还是老样子。
奥格莉斯看着她,稍微安下了心。
“就是古斯塔夫家族最小的那个成员。”奥格莉斯趴在座位上,无聊的从抽屉里拿出五线谱,钢笔如同画画一样在上面流畅滑卝动着,落下一个又一个音符。身边的女孩似乎深呼吸了一口气。
不知为何,奥格莉斯总有一种直觉,是今天第一眼看到梅琳·诺拉瓦时衍生而出。梅琳似乎没睡好……不止是没睡好,连气质都有了很大变化。那是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一般只有很长的时间才能造成一个人气场的改变,但今天和昨天,却只有一夜之间的时间。
但就刚才的情况来看,面前的黑发女孩除了身着一身男款校服,那闲散的外表和以往似乎没什么不同,奥格莉斯想了想,还是放下了心。
“亚瑟刚刚去办公室给老卝师送作业。”
奥格莉斯说着,钢笔在纸上上滑卝动,她好像又陷入过往的那段时光。
“我和她聊了聊罗莎的事。她还没被退学,真是奇迹。”
身边的女孩身卝子一僵。
“罗莎·爱德华兹,你那个冤大头?”
“没错。”奥格莉斯回应道,“莽撞、又没教养,听说被思政老卝师盯上了,马上就会退学,活该。”梅琳撇撇嘴,“只不过,以前不是那样。”
雪,瑞典下雪的日子,和俄罗斯好像没什么不同。世界都是白茫茫的,但这里没有白桦木,或是耸立的针叶林。只有起伏的丘陵和雪原。
奥格莉斯说不上那种感觉,在这里读书还算友好。如果可以,她还是更想去温暖的国卝家。
时间静默的流动,她画下一个又一个音符,在如同水里游卝动的鱼。
“我还记得……直到那天音乐节结束,我才再次看到她。”
“谁?”梅琳问。
“罗莎·爱德华兹,我那个仇家,但换句话说说,我们很早以前就见过面了。”
“哈……?”
梅琳好像没反应过来似得,诧异的盯着面前别着四叶草发饰的女孩。
奥格莉斯好像又回到了那个黄昏。
那天天气很暗,随着时不时响起的爱尔兰风笛声,人们来来去去,比赛终于要结束了。表演结束后,她曾在人群里四处寻觅,但最后怎么也没找着。
终于在比赛结束后,看见了那个缺席的选手。
马路对面,道路冷冷清清。
“我记得…有架竖琴被割断了琴弦,整个杂成两半的扔在垃卝圾堆边。”她在五线谱上写着,回忆着那竖琴悠扬的一笔一划。“她就那样……站在那架琴边看着我,隔着马路。我还记得她头发乱糟糟的,就像一条野狗,她身上有很多皮鞋印,脸是红的,手背上有伤,看起来刚哭过一场。看起来……非常平静?”
那个黄昏,夕阳在天边呈现出耀眼的橘红色,映着水泥地的马路,一切都很和谐,好像老电影里的场景。映晕着罗莎·爱德华兹的发卝丝。
“那天天色很暗,她就那样……站在马路对面看着我,平静的盯着我看,”
一切仿佛失去了颜色。
“我现在都记得那种眼神,就像已经习惯和麻木了,空无一物的眼神。”
奥格莉斯继续道。
“直到她父亲过来把把她拉走。那个男人似乎喝了多了,另一只手上还拿着酒瓶子。然后我记得,他一把将酒瓶摔在那砸断的竖琴上,把罗莎拖走了。嘴里还在骂。”
“玻璃在那架琴上溅了一地。”
两人之间陷入一股诡异的沉默,奥格莉斯思索着,继续用钢笔在五线谱上谱曲。梅琳在一旁诧异的看着她,过了半天都没说出一句话。
“等等……你说,爱德华兹和音乐节?”
梅琳有些不解,她思索着,在笔记本上写下‘爱尔兰音乐节’一串单词,再抬起头看向奥格莉斯。
“这是爱德华兹以前的事吗?”
“应该是吧。”奥格莉斯没有抬头,她回忆着那天的片段,在不属于白雪冬季,气息温润的风的旋律,她继续在纸上写着。
“你确定是爱德华兹?”
“罗莎·爱德华兹。我叫她罗莎。”奥格莉斯说道,“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我们那时候都很小。具体的,我也记不清了……但她很讨厌自己的名字,所以我才这么叫她。”
名字。梅琳在纸上写道,这个名字有什么特殊意义吗?
“还有吗?”
“我和亚瑟聊了这件事,其实我都记不太清了。以前还好,现在的她只是个混卝蛋罢了。”
梅琳听完这番话,挑挑眉,在心中深表赞同。
“我同意。”她笑了笑,想起了自己和罗莎相处的这半天来,所发生的种种戏剧化情节。“那家伙还说我是‘英格兰巫婆(Witch)。’”【注:在贬义语境里,‘Witch’意为“讨人嫌的丑女人”。】
20/64 首页 上一页 18 19 20 21 22 2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