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鹰的视线投向远方,她放眼在火焰过后逐渐熄灭的世界,展开了翅膀。
那褐色的羽毛燃卝烧起来,好像褪去了一件披在身上的袈裟,随即巨鹰的轮廓燃尽消失于空气中,随着一道凉风消逝,世界彻底凉了下来,好像火雨的创伤终于消退了。
巨鹰的轮廓悄然消散,留下面前的影子,那人比自己稍高一些,有着黝卝黑的皮肤,长着一张异乡的面孔,她披着深色的袈裟,内里穿着好像火焰烧过的旧衣物,一双旧皮革缝制的鞋。
“我知道所有人的名字。”黒隼的化身如此说,“我知道所有深陷于苦难、迷失、苦痛和仇卝恨之人的名字。”
她盯着亚瑟,唯那双眼睛在昏暗里散发着光晕,如同昏暗的薄暮。
“这是怎么回事?”亚瑟问道,“你的意思是我在受难吗,我的同伴呢?…”话未说完,他感觉胸口一阵抽疼,看来此人所言并非虚假。
“真卝相比这更复杂,亚瑟。”化身凝视着亚瑟,“你失去了一样东西,一样你为之坚信的东西。在过去,你甚至会为了他拼上一切,荣耀、金钱、名誉、乃至性命,不顾一切的维护它。但现在,你失去了。”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你失去了可以为之而活的东西,最珍贵的东西。”面前的人说着,她闭上眼,“你的心从根本上动卝摇了,就像流水断绝了源头。时间不多了,很快,你就会死。”
他一时哑然。
“刚刚那些是什么?”
“是世界之初的样子。”
化身凝视着昏暗。
“生命的初始,并非一开始就是萌发。生命在死亡后诞生,就像宇宙也重复诞生于覆卝灭的循环,死亡并非结束,反而可能是开始。”
亚瑟沉默。
“但你还有机会。”化身继续说道,她撑着一根棍卝子,沿着脚下的岩石往上,棍卝棒戳在岩石上,世界只剩下这一个声音。“你失去了最珍贵的东西,但那是别人赋予你的。你还有时间,去寻找属于自己的生命。”
亚瑟转身,跟上她的脚步,他看见那人手里拿着的东西,好似牧羊人的手杖。
“这是哪?”他问,“我还是不敢相信……我的朋友呢?”
“他们很好。”化身说道。“其中有一个,甚至在帮你续命。她很有天赋,只可惜……”
化身好像迟疑了一下,随后闭上嘴。
“什么?”
亚瑟跟随着她,来到这块岩石的顶峰。那是一片荒芜的土地,已经没了火石的创痕,一切都在静怡的风里沉睡,风雨欲来。
“马上就要来了。”
化身如此说,亚瑟抬起头……
“嘭、嘭、嘭!”
声音再度响起!
但是有什么不一样了,亚瑟惊讶的看着那片天空。
天空在变化,风雨在变动,潮卝湿的气味很快席卷了这荒芜的土地,风起云涌,随着惊雷划破天空的巨响,一切都活络起来!
“嘭——嘭——嘭——!”
一切不止是心脏的鼓动声,亚瑟惊奇的听见,来自遥远之地的咏唱……
带着异乡特有的节奏和旋律,那些由跺脚声、节拍声、人们的咏唱声组成,那遥远的旋律和鼓动,跟随着生命的心脏跳跃声传遍整个天地。
“看吧……”
甘霖的雨点洒落大地,
世界浴火重生。
那潜藏在土里的种子萌发,一切速度都在加快,好似迅速播放的画面一样闪过,青草遍布大地。他看见古老的种子苍劲挺拔,在广袤大地的彼方缓缓站起,坚卝硬的轮廓开枝散叶,在遥远地平线的彼方形成一道绿色的线,成了挺拔的树!
那是异人的节奏,那好似广袤沙漠的风声,终年炽卝热的太阳,干卝旱土地里蛇与虫的节奏,犹如一年一度的雨季和蜿蜒小河的流水声。
“这里是我的家乡。”不知何时,化身如此开口道,她的声音同风共鸣, “真令人怀念啊……虽然我再也回不去那时了。”
亚瑟几乎诧异的看着一切,周围的景象都在变化,天空浮起美丽的云霞,日新月异,世界因此繁盛起来,诸多走兽爬满地面。
风声拂过草和树,发出沙沙的声响,拂过亚瑟的耳际。伴随着生命的鼓动和神邸的咏唱声,草原和沼泽,干涸与烈火……
生命爬满大地。
天边亮起光线,亚瑟看着那一切,一抹鱼肚白在地平线另一端缓缓亮起,那道光最终越来越亮,他睁大眼,随之而来温暖的光辉笼罩整个大地,笼罩着世间万物,所有的一切。
黑卝暗散于阳光。
亚瑟痴痴的看着这一切,那美极了的黎明,是他过去从未见过的。
“接下来,我该做什么?”他问道,“我要去找什么?”
“会有人带你去下一站的,很快就来了。”
亚瑟再次看向地平线的另一边,新生的阳光熠熠生辉,正在苍蓝的天空中缓缓升起。而那地平线的彼方,正有什么东西踏过草木和沙尘,冲这块岩石而来。
“马上就要来了……”
他嗫嚅着这句话。
“你是谁,为什么要帮我?”
尘埃愈发逼近,亚瑟别过头,看向身边人,那身披斗篷的使者,有着一头灰白色的头发,她正握着一支权杖,那是牧羊人的手杖,而在她双手中,都有好似钉子钉穿手掌的伤痕,和火焰留下的烧伤。
“我是传信鸟,是引路人。我为迷途的人指引方向,传递使命,这就我该做的事。”
阳光映在她双瞳里,在一瞬间散发出黄金般的光,好似最辽阔的沙漠。
亚瑟回过头,那使者身后赫然是鸟的影子,阳光照在她身上,她张卝开手臂拥卝抱着清晨的阳光,身影被那强烈的光辉所吞没。
从金色的阳光里,飞出一只黑隼的影子,纵身融入一片辽阔的草原,消失的亚瑟的视野中。
……
…
‘敲这面鼓。’
这是她来到房间后收到的第一个指令。
罗莎·爱德华兹坐在毛毯的正中心,这是一处安置年迈流卝亡者的屋子,一群裹卝着毛毯的怪人,她们没有劳动力,可能是被扔在这等死。暖炉的火焰照耀房间,这里异常温暖,隔绝着窗外天寒地冻的天气。
她们将亚瑟安置在火炉边,爱德华兹甚至不确定亚瑟是否还活着,然后,那个年迈的声音又发话了。
‘只能由你来敲。’
说话的,是所有老者中最年迈的一位,她个子很高,坐在正中间对自己说话,接着从裹身的毛毯里拿出这面鼓。
看起来,她也是那个女孩的‘祖姥姥’。
爱德华兹接过那面鼓。
那是一面奇怪的鼓,已经十分古老,周边却镶嵌着铃铛和异乡的花纹,爱德华兹说不出那是从哪来的文化,但鼓面上有一抹幽香,欧洲地区少见香料的味道。而鼓面摸上去,就像人的皮肤,一点也不冷。
歌声,她想起来,似乎先前隐隐约约所听见歌的旋律。
于是,她随着心脏的跳动声,一下一下敲了起来。
“嘭、嘭、嘭!”
……
“你们从哪来?”
梅琳·诺拉瓦局促不安的坐在房间中,她们将亚瑟安置在旧毛毯上,然后叫罗莎·爱德华兹敲一面鼓。那个负责接应的女孩上前去,坐在屋子中最高老人的身侧。梅琳看不清那个老者的面容。
这里的一切都显得诡异,那些年迈的流民如同枯骨一般坐在原处,不知到她们是活着还是死了。
于是,她开口又问了一遍:
“你们从哪来?”
火炉劈啪作响着,温暖的光晕映照墙壁,斑驳的影子影影绰绰。似乎没有人回应自己。
这样下去,时间会被白白浪费,学校迟早会觉察有几个学卝生不见了。梅琳坐在原地,静静握紧拳头,她听着一下又一下鼓声,这能有什么效果?
“——哎哟,我见过这姑娘!”
正当梅琳内心不安时,角落里一个声音开口说话了,那声音犹如老鼠,厨房角落里捡拾残渣而生的耗子般尖锐,众人循声看去,就连那些如枯骨般沉默的老者也微微一怔。
梅琳眯了眯眼,看清了在角落里老婆婆的容貌——那是个矮小的女人,背部沉沉的弯曲下来,好像弯曲了九十度,火光将那张脸照的黝卝黑发亮,还有那双眼睛,一双褐色的眼睛,却好像盛着蜂蜜的颜色。
“你好……”
梅琳迟疑的答复,但她不记得在哪和这人哪里见过。
蜜色的眼睛转了转,老人裹卝着毯子从一群人里溜出来,那毯子掠过炉火,却没被烧着,她悄悄走来的神态也像极了老鼠,又在梅琳身边走了两圈,然后贴了上来。
“唉,这不是那个大好人家的女儿吗?”
她又转了转眼睛,好似观察他人的神色。
“可惜,现在成了孤儿……”
这人真的认识自己?
刚刚一番话,一番无意间的话,说的那么轻卝松,梅琳浑身一僵,感觉心里被压着的情绪都快爆发了,不是愤怒,而是悲伤和无力感。
那老婆婆咕噜转转眼睛,瞅了瞅坐在角落的红发男孩,一别过头,两眼立即瞪得浑卝圆发亮。
“哎呀,抱歉抱歉……说道什么伤心事儿了吗?”
老人走到面前,试着想安慰自己,梅琳别过头。
“胡说八道。”她深呼吸一口气,“没有的事。”
气氛凝重起来,火炉映照着每个人的脸庞,那婆婆这才悻悻而回。屋子中心,最高大的女人动了动,随即它们听见窗外传来声音。
有人拉开窗户,
梅琳听见开窗的声音,但她刚刚忙着压下情绪,再别过头时,一切结束了。
“怎么了?”
她揉了揉眼睛,问身边的凯。
“一只鸟而已。”凯说道。
那是一只黑色的鸟,从窗户中飞下来,落在最年长女人的肩头。那神态和身姿,一看就知道不是北欧本土的鸟。
梅琳深呼吸一口气,刚想询问爱德华兹事情是否有进展时,一个声音率先打断了她:
“这只鸟,马上就会飞去以色列。”
那是个苍老的声音,被重重毛毯和布料裹卝住身卝体,苍老的手从毛毯中伸出来,细细抚卝摸过黑鹰的翅膀。
“希望那时,会带来我们家乡的消息。”这声音带着笑意,有着超脱现状的豁达。“但或许,她也不会回来。不论往何处飞去,只要她想,我们就不能阻止。只是希望她能回来吧。”
“她?”
梅琳反复品味这个称呼。
“这样叫着很亲切,不是么?”
黑鹰从老人手中跳下,来到炉火旁张卝开翅膀取暖。那羽毛的颜色非常漂亮,是深深地棕黑色,没有一丝霜雪或雪花,绒毛也很薄。难以想象这来自温暖之地的鸟类,是如何卝在寒冷的欧洲北部生存下来的。
“我们是流卝亡过来逃难的人,学问不高。”老人叹了口气,“我们来自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语言,这就是我们不爱说话的原因。”
“说了也听不懂。”梅琳应道。
“我记得,从我很小的时候起,我们双方的国卝家就在不断开卝战。那本是一片繁茂之地,却因为战争变得一无所有。征服者自双方而来,把我们的国卝家当做桥梁或跳板,践卝踏我们的土地。”
黑鹰收回翅膀,围着火焰坐下来,好似能听懂人说话一般。
“你怎么会知道?”
梅琳问。
“活得久了。”老人笑着回答她,“偶尔会有这里的孩子来问我。于是,我就把我知道的故事告诉他们,就像讲故事一样,久而久之就会了。”
“你会读书吗?”
说道这句话时,老人沉默了一会。
“以前能看懂。”
老人伸出手,周围的人似乎有些诧异,坐在角落里矮小的女人发出一声讶异的惊叹,老人掀开了自己头上的纱罩,
“现在……想看也看不到了。”
纱罩之下,是一双萎卝缩空洞的眼皮,眼眶失去了原有的东西,好像生来就粘在一起一样。
梅琳看的心里一凉,紧接着老人的孙女挺卝起身卝子,将那纱罩戴了回去。
“是因为战争吗?”
“应该吧。”老人似乎在回忆,“我很怀念那段时光,已经回不去了。人们夺去了我的眼睛,然后抛弃了我,因为我不再有用。”
“为什么?”
“我哪知道,都过去几十年了。”老人笑了笑,“但我还时常会梦到以前的日子。我的家乡…我家以前是种花椒的,还有几垄花田,灿烂的日子可以从春天到秋天,不同季节不同的花,阳光很亮,天空是很深的蓝色,还有温暖的春风。”
老人摸索着,拂过一旁孙女的身卝体,回忆着。
“每个季节都有不同的花,红色、黄卝色、绿色、粉红色……特别是花椒成熟的日子,我爸爸笑的可开心了,因为丰收来了,有了收成,我们就有钱。能买可好看的裙子啦……”
她低下头,收起脸上的笑容,看向自己孙女的脸。
“真希望你也能看到……”
“这位是?”
“我的曾孙女。”
梅琳露卝出一个笑容,试图借此缓解气氛,可面前的人看不到。她低下头,有些失落的收起笑脸,一旁摸了摸自己带来的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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